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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悲喜事 ...

  •   陈南却不大提陈西又生母,陈西又只知母亲姓林。

      不经此番周折,她自是无从知晓母亲名讳——林平月。

      三粒字,平平仄。

      每个字都识得,重组出个陌生而熟悉的音,仿佛久别重逢,两只手握在一起,上下摇,抚慰地摸。

      陈西又愣愣望陈南却——年轻的父亲,尚不是父亲的父亲。

      他看得见她?

      又想,往后大约也没机会唤母亲,连林平月三字也会专门镇压,专程避忌。

      世上又多不方便连着念的一串字。

      好在名字就这样,若不是要叫住谁,本也没叫的必要。

      她坐得低,低过花盆,陈南却俯身迁就她。

      疑心要挨说教,收起下巴等。

      陈南却:“你是林平月的……她让你在门外等?”

      她的身份真难说。

      陈西又像个罅隙里的游魂,讷讷赔笑。

      几是羞赧的,好像报喜不报忧的游子充大款被揭,一身的债咵嚓塌下来,淹没她,心冷了,但皮囊热得不行,它是琢磨不清现状的,还想着报喜。

      她没有喜讯报。

      只扯住陈南却袖子,堆出个笑,尽量甜蜜,尽量乖觉:“晚些进去,林前辈心情不爽,在想事。”

      平齐亮出牙,周正到滑稽地笑,像煞有介事展示什么。

      陈南却顿了顿,道:“你在流血。”

      陈西又抹脸,指腹濡湿,湿润地贴上来,没头没脑想,幸好父亲不识她。

      又想,这是个什么地方。

      辨不出破绽,却有从前的父亲。

      这神有倒转时光的本领不成?这般通天本事,缘何杀鸡用牛刀,和她裹缠?

      陈南却盯着她:“你……”

      陈西又只道:“无碍,旧伤,素来如此。”

      探知到林平月心情平复,偏头道:“林前辈仿佛好些了,不找她么?”

      话音被切作一片片的,搁在那。

      死气沉沉地展览着。

      陈南却皱眉:“你一道进。”

      话罢,欲搀陈西又。

      陈西又倒配合,站起身,抱住门框,眼巴巴望陈南却和林平月厮见,陈南却说:“门外有——”

      蓦然消声。

      陈西又似有所觉。

      低了头笑。

      林平月:“什么?”

      陈南却:“方才见着个……鸟还是人?”

      林平月迷惑:“鸟?”

      陈南却往回看:“飞得不大利索,像是伤了,如今却不在,飞走了?”

      林平月直往门外找,打陈西又身旁过,擦着她的肩过去,闯过她身体回来,来回看过,一无所获。

      “哪来的鸟?”又问,“你为何找来?”

      便是步入正题。

      陈西又乖觉出去,自找一处僻静角落蹲,塌下去,无声无息烂进去。

      双臂绕膝。

      头往下探,贴上腿骨,佝偻着,受难的姿态。

      她笑起来。

      干而冷的空气惶惶然钻进来,在肺里摔个千疮百孔,慌不择路地逃出去。

      气息仓惶,抱头鼠窜。

      【来,来……】

      祂在呼唤她。

      疼痛拧着她,狂热的信仰牵起她的手。

      似有金镶玉的嚼头穿透鼻腔。

      血液喷薄而出。

      陈西又缓许久,抱住身子往里缩,紧贴墙角,硬是一动不动:“有本事将我抓走,我是不去找你的。”

      【来……】

      祂纠缠不休。

      “来什么来?”她缓慢地,尽可能傲慢抬起脸,眼睫汗湿,湿冷的,沉甸甸的,仿佛徒劳的泪,“喋喋不休阴魂不散,怎么不是您滚?”

      这话僭越。

      僭越到急痛发作,一时所有痛症发作,仿佛信徒浩浩荡荡举火把来,一人一闷棍,一人踹一脚,骑到僭越者,将火把塞进去,无穷无尽地塞进去,正义无可匹敌地高声喊杀。

      被剥皮又被去骨,被煎浑又被生煮。

      意识在肉.身里啼哭哀叫,生受至无法生受,熔断了痛觉。

      神识的痛却不得根治。

      灵肉分居,各受各的苦牢和炼狱。

      陈西又只笑。

      讽刺存量不多,从前又懒怠听,只得点滴地挤。

      “你听得见?”

      “觉得丢脸吗?”

      她望自己,浑身颤抖,近乎痉挛,一下跟一下,并不给喘息,体肤冰凉无生机地抽搐着,不像活的,像斩首后的其他什么,忘了已然死去,在生物放电下搐动。

      神丢不丢脸不知道,自己反倒觉星点丢脸。

      有熟人又输阵的躁动。

      又觉得痛,骨头缝内外痛,疼痛如火药崩裂,在体内毁天灭地地搅动,皮肤受不住,先是花瓣一样垂落,然后流血,血从蒙受感召的梦一路流向现实。

      圣洁、污秽的血。

      “圣洁”、“污秽”的“血”。

      从钉孩子的木架下,直淌过来,铺到她脚下。

      她就在血泊上,低头望去,看见自己彤红的倒影。

      “您是该丢脸的,从前找信徒也这个路数吗?”疼痛在抠挖她的自尊,腐蚀她的意志,她坐在里面,看着祂吃她的十六年,“我当你多大本事,聚起这许多信徒,原来是被你活活打服的。”

      虔诚抽人最痛了。

      人们抱持某种伟大的妄想排除异己时,是落死力的。

      神圣的鞭子抽下去。

      一起一落是神圣的疤。

      神圣的脚落下去。

      一蹬一踹是神圣的骨折。

      神圣的暴行闯进来。

      一插不拔是神圣的奸.淫。

      陈西又齿关轻叩,唇舌嗫嚅。

      像艘桅杆尽折、水没至腰,以致将沉的船,船上跑的跑死的死,剩副骨头架子把在船舵上。

      神撞进来,碾碎她。

      她的十六年枯萎般失色。

      有什么东西来了,有什么庞大的古老的圣洁的伟大的我无法企及无法消解无法抵抗的东西来了,祂来了。

      她真心愤怒。

      这份虔诚不是她的意志,不因她起,这虔诚是烧杀打砸的强盗。

      不是她打开屋子,迎它进屋,是她背抵着门,全力抵抗,而虔诚坐上屋顶,肥壮胖大,远比她的一切巨大,压下来,毁了她,连带她的门她的窗她的屋子。

      疼痛中意识消融,记忆渐捉襟见肘,情绪晕染开。

      她仍记得恨。

      近乎坦身露体的愤恨。

      憎恶打开她喉舌,站在她脑后,温热地为她撑腰,血在里头沥沥涌动。

      “原来如此,您真下作。”她笑道。

      以为神多高高在上,也就这样。

      也对,人也是,神也是,总有下作的。

      想起烟火众的侮辱手势来,并没力气摆,属于有心无力。

      再一晃神,什么也没了。

      愤怒也好,憎恨也好,什么也不剩。

      脑中一片七彩圣洁的光,冰凉而苍白地照彻所有,她仰头再仰头,颈椎打开个濒死的角度,好让那圣光完整地流下来,从额头吻下下颔,从锁骨径自往下,照瞎她的五脏六腑。

      再在血里化开。

      那也许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身形崩解,化作无人能见的血泽一潭。

      水洼照出林平月的脸并半拉月亮。

      林平月叹气。

      她自认没有和陈南却有以后的意思,一五一十出卖了望舒铁桶般的壁垒,解释了那些失踪人口,多半也不是死了,只是被拐走了,死心塌地要在望舒做事八辈子,讨不回来,也讨不得,望舒从不进外人。

      如此这般交代干净,以为从此一拍两散。

      也自认没有不干不净,携子威逼,她提都没提!

      不料饶是如此,陈南却仍是死缠烂打,仿佛觉得她仍有保留,面色冷淡地形影不离,她觉有趣,逗他几回,他每每正色地回。

      她再逗。他微有赧颜地回。

      她更进一步,他扭头不作声,以为终于是给气跑了,能甩开人,不想走出三条街,回头一看,陈南却还在那,默不作声跟。

      她的气息仍被神锚定,出不得镇子。

      陈南却又铁了心找月神麻烦,一壁搜罗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一壁追着她寸步不离。

      帮付款结账,提货跑腿,抽空还去验搜罗来的讯息真伪。

      验不出什么。

      仍回来找她,她总在镇上,总是好找。

      二人别别扭扭,什么正经话也不说,却也活活成了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哎,”林平月有天叫他,抱着个胳膊,“不用你负责。”

      陈南却脸薄红,运功强压下去:“不是负责。”

      “喜欢我?”林平月戏笑,见他不搭话,耸肩,“既然不喜欢,那别跟着我。”

      陈南却望她,抿唇,仍旧跟。

      林平月侧脸观他神色,看出什么,心下一跳,心头乱糟糟,自走自的路,胸中些许打鼓。

      不会罢?不能罢?

      纠结到三月,不知陈南却哪寻的没谱线人,被骗成方圆十里名声在外的冤大头了还不收手,眼见又要洒出银子,上第八回当,林平月冲下去,和人对呛十八回合,硬抠回一块碎钱。

      也就一块了,骗子兜里钱不过夜。

      陈南却在一旁,站得清俊挺秀,只是看她。

      林平月心头有气,一个白眼:“怎么?迷上了?”

      陈南却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

      他闭上眼。

      是束手就擒,是引颈就戮。

      复睁开眼:“是,喜欢你。”

      郑重认命,几乎在说承诺。

      林平月文采平平,也自认没风花雪月的天分。

      对上这青年坚定笃实的眼睛。

      不知为何,心头无喜,只是凄怆。

      想起望舒的情歌调子,低回的,悲切的——我们先是遇见,我们然后相爱,我们最后分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6章 悲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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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甲流,倒下(我很难解释什么,毕竟我只是一个药瓶 ——2025.12.16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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