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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人性失 ...

  •   女儿在臂弯中睁着眼。

      林平月看她一眼,又是一眼,她感到忮忌。

      神摸过她罢。

      里里外外碰过,外人的血、本地的血混在一起,她的血无关紧要,望舒到处都是,所以神注视的是外人的血。

      她怎么不是外人的血?

      ……

      不行的,只是外头的人,神一眼也不会看的,那不行。

      林平月笑起来,月光密密落下,缝起她眼睛,她看不清前路。

      也许她从来不曾看清过。

      她隐约记得,她以前不会这样。

      她变了。

      面目全非,改头换面。

      虽然如此,却难有愤慨,即便是件痛事,只要发生得够快,结果又灾难性地好,人也不是不能接受。

      林平月发出甜蜜而痛苦的呻.吟。

      她想对神顶礼膜拜。

      感谢祂如此粗暴、残忍、冷漠、强大。摧毁她的一切,又在她体内培育出全新的怪物。

      她和从前判若两人。

      但感谢神。

      唯有感谢。

      林平月端着女儿,像端一个供果,朗月当空,她生硬地扯着腿,往外走的每一步,都是缱绻不舍。

      心头缠绵堵着什么,定心分辨,是不舍。

      要出望舒,舍不得。

      要送神看过的小玩意出去,更是舍不得。

      她该送她上祭坛。

      看她长大或死去,看她美丽或畸变,以此置换月神新的一瞥。

      神曾瞥视。

      神曾言说。

      庞大身躯流溢下一丝,祂的目光曾经垂青。

      念及此,林平月呼吸急促。

      她记得,不过一炷香前的事。

      她拒绝诞下第三胎时,神屈尊莅临,投来一眼。

      冰冷而无可言状的一眼,遮天蔽日的一眼,林平月感到内里每一寸都撕开,每块骨头都生出血肉,意识千刀万剐地裂开,千万只手撕开伤口,往日种种悉数漏出。

      失禁般漏了一地。

      这才看见姐姐和陈南却。

      若非她要死了,他们是不来陪她的。

      他们走后。

      她就彻底空了。

      巨大耻辱、如椽悲愤,反掌间成了恭顺。

      她都记得。

      记得她多不想生,记得她多奋力,希望第三个女儿活下来,那仅仅是一炷香前的事,理当印象深刻,如今想起,却像旁观一场蹩脚的样板戏,无动于衷,不过干等着散场。

      林平月后来才想起。

      她为什么要等散场呢,难能和神心意相通,难能取回大侍奉者的权柄,对着个耸立的神,她怎么不扑过去拜?

      她要花很久、或许太久的时间才明白。

      起码在那个夜晚。

      那个往日的她还在哀哭。

      女儿攥住她手指,太小的手,捏不住她。

      林平月仰着头,下颔高抬,眼球上翻,远望着神。

      月光扎进她眼睛。

      女儿在战栗。

      林平月深吸一口气,该说话了。

      像是把心攥了一把,而后呕出血来。

      “我都有点忘了,我方才为什么要为了你忤逆祂,怎么敢的?”林平月托着陈西又柔软脊骨,“我曾经很想生下你?我怎么想的。”

      她笑上一笑,眼角湿淋淋的,抹了一下,红黑色。

      她走出望舒。

      从那杀人的月光下步出,不觉解脱。

      疼痛啸叫着扑来,将她撕开。

      快死了。

      离神远了点,因而受罚。

      想回去了。

      但话没说完。

      原先要和女儿说的话,没说完几句,眼前窜出来的人,似乎是旧情人,要想新的话说。

      神不在头顶,眼睛收回来,痴怔望前头。

      青年头脸俱湿,眉睫挂霜。

      林平月将女儿甩给他,认不出眼前人是不是陈南却,但是——她想回去了。

      再想不了那许多。

      她像个动物,叼着火把照亮肋骨间赤红肉壁,费力辨认上头阴刻的血字,上头字样佶屈聱牙,全然不解,但皮毛搔过血肉,痛痒不止,她只得糊弄,青口白牙照着念。

      引得眼前人大恸。

      她不理解。

      或许她可以理解的。

      但她如今理解不了,神横在、竖在、斜在、顶在、梗在她脑子里,她的心肝脾胃四肢百骸都很忙,她分不出心思给他们。

      她只好照念,照念此身旧人的遗言。

      打着灯逐字看,怕自己念错。

      字句密密麻麻,括来括去,对动物来说太复杂,但有什么在催促她,她静静念下去。

      有莫名的注释插在里头。

      ‘输了,但到这步,还不尽输,听我说。’

      她只是……动物,她想……回去了。

      ‘和他们走,试试看,别回去。’

      神等着她,她——

      ‘看她一眼。求你。’

      ……想回去了。

      林平月将话都跳了。

      于是夹缝里的注释也跳了个干净。

      像儿时的跳格子。

      跳不过的时候,姐姐会牵她的手。

      她只跳过那一次,姐姐拽着她的手,她拽着姐姐的手,一格,两格……九格,回头重跳,月亮升起来,变亮。

      姐姐松开她的手。

      她甩着辫子回头看,姐姐眼中空茫,撑开一个笑,笑里人性走空,丁点不剩。

      她又想起从前的事了。

      他们害的。

      想回去了,神在后头候场。

      林平月要遁走,但被拽住。

      旧情人痛极,说着什么,林平月望着他,两片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大抵是重要的。

      隐约觉得花上点功夫,多多费心,是能理解的,但懒得花力气,站在那,说完该说的,不知怎么,多留了那么一会儿。

      她看见青年唇舌翕动。

      离得够近,好像他们唇齿相依。

      她不记得吻上这人是什么感觉了,不管怎样,总归不是现在的想法——思维兽行,人话说不好,念词颇生涩,因而怕忍不下涎水,滴去他脸上。

      青年不知情,只是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话语苦涩,只是不落泪。

      林平月想说点什么,说体内阴刻的话语外的别的什么。

      但……

      想回家了。

      但……

      呃、她不在这了。

      但……

      回去,回去,回去,月亮要变暗了。

      她感觉在怀孕在流血在交.配在杀人在被杀在进食在死去在出生,庞大的未名的可怕的圣洁的亵渎的东西钻进来,拱起她的心脏。

      她扔掉所有,弃下一身血肉。

      连滚带爬地回家了。

      此后瞳仁发烫,眼黑消融,那不全是为神哭。

      如今却是哭神的好时节。

      三月三十三,难能神有这样的好兴致。错了日子,也硬开祭仪。

      林平月如是想,往野地里去。

      鸦黑的鸟落在稻草人木架上,啄食稻草人眼珠。

      少女倒地,酣睡不起。

      林平月托起她,乌鸦围着她们,她捉起少女颈项上一只张嘴干嚎的乌鸦,见清那张眠棠样的脸。

      她捡她回去。

      坐在月下,用血红的手为她梳妆。

      族人闹了一夜,爬的倒立的弹跳的,喜不自胜,上蹿下跳。

      她想就算补好他们,他们也是要胡闹的,索性都挪去明天,妹妹爬过来,扒住她的腿:“姐、姐姐。”

      “嗯,”她应下,弯眼,笑从高处坠落,“教它们装扮起来,赶紧些,今年是肉像,不得迟的。”

      没什么妆好上。

      少女生得尽善尽美。

      林平月哼着歌,摸出把锃亮的匕首。

      少女身陷昏黑沉梦,眼睫敛着,胸口随呼吸起伏,不知日夜。

      她还在梦里,应是梦见她了。

      胎梦?

      月神抠出她的脑子,编织往日幻梦,困住她的女儿。

      林平月很难在乎,她死得够久,久到没有当狗尽忠以外的杂质。

      梦中回忆紧锣密鼓,林平月不由加快动作,紧赶慢赶,才炮制好一个左手,方拎起右手,脑中一痛。

      族人在唱歌。

      “三十三,诛月季。生死合,恩怨消。朝死志,暮三心。”

      唱早了,她想着,看见一双睁开的眼睛。

      如珠如玉,浸在月色里。

      那日分娩的战栗和阵痛仿佛回到身上,林平月捏紧她右手。

      少女坐起身,抬眸望来,眼中幼湿。

      “母亲?”先是试探,而后笃定,“母亲。”

      林平月:“怎么?”

      陈西又静下去,揉着左手腕,刀伤发作,血渗出来,血被推开:“我明天会活着吗?”

      林平月笑起来:“看神的意思。”

      月光落进她笑眼,像凝固的血。

      陈西又垂目,声气轻轻:“……是真的吗?”

      林平月划开她手腕,沿着神启的纹路破开皮.肉:“是真的。”

      陈西又扬唇:“有何因由吗?”

      林平月:“注定的。”

      陈西又:“因这身世,我一定会回来?”

      林平月:“本来不会,但,你在对的路上走太远了。”

      陈西又:“对的路?”

      林平月划开她衣襟,在上头镂空:“娱神的路,远人的路,对的路。”

      陈西又:“母亲那时送我走,为什么?”

      林平月许久不答。

      陈西又枕在那,敞着口子流着血,只拿那双铡刀下的湿漉眸子望她,不胜哀愁,不胜迷惘。

      林平月回想,想得头痛。

      十余年过去了,她送这孩子出望舒时,想的是什么——遗愿,执念,一时兴起?

      不是。

      都不是。

      现在的她还会送她出去吗?不会的,再不会了。

      那她当初想的什么?

      陈南却、姐姐、父亲的声音响起。

      她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

      林平月咽下唾沫。

      终于想起那个答案,最简单,最糊弄,最真心——

      “因为,你是个笨蛋、蠢货、呆子,你一个人不行的,我不帮你不行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4章 人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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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甲流,倒下(我很难解释什么,毕竟我只是一个药瓶 ——2025.12.16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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