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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6、对不起 ...

  •   蛇妖话音潺潺。

      陈西又被她紧缚,疑心自己命不久矣,紧张预备点术法,灵力淋漓,头脸惨白。

      蛇妖想绞死谁。

      找了一圈,发觉她最想绞死的,还得是自己。

      她恨恨地说下去。

      山母言出必行,替她生了一窝孩子。

      产床温热,帐子放着,天色早,窑里人声轻。

      蛇妖说:“太多了。”

      山母替她生了一只。

      卧榻斑驳,红白板结,山母卧在被褥上,疲而静地提醒她:“去看。”

      蛇妖爬下去,看过,说:“它不像我。”

      山母替她生了一条。

      地板湿红,山母流着金绿的血,带云开雪霁后的清晨气息。

      蛇妖拿起那条幼蛇,展平了看,笑问:“既是母亲血缘至亲,母亲不想照顾他们长大?这条已然开智,很聪慧呢。”

      山母望她,没有说话。

      蛇妖捧起所有——今日孕育、今日娩出的,拱动的、嫩生的血缘,皱着脸或软着鳞的:“不摸摸吗?热的。”

      山母抬手碰了碰,微笑起来。

      蛇妖问:“母亲可改了主意?”

      山母答:“不改。”

      蛇妖松开手。

      山母只看着,看着孩子跌落,跌断新生的脊骨,看着幼软的蛇在地上拱动,攀向她。

      那张宽仁慈和的脸冷淡,那张殷红福满的嘴紧闭。

      “看看它们呀,”蛇妖替孩子鸣不平,“它们叫你母亲的。”

      “他们叫你也是母亲。”山母口气寻常,有教诲感。

      寻常得蛇妖想撞墙。

      好像她上着吊,有人从她边上过,喊着劳驾劳驾,让个路,便从她滴溜溜的脚边过去了,而她夜半吊着舌头爬上那人床,那人醒来,也只说,睡不睡了。

      窘意能将人逼死。

      然她们又绝非陌路。

      她们怎么会是陌路?

      她一手养大她。她以为那是爱。

      不爱为什么那样?

      无微不至,关怀备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声有色数百年,温声递来一把刀——“孩子,听我说,你得杀了我”。

      不是亲人吗?

      不是相依相伴、今生今世的亲人吗?没有永远吗?

      那为什么那样……那为什么那样?!

      蛇生来血冷,心冷。

      但她被山母捂热了。

      仿佛笑话,仿佛谁人的讥笑。

      那错觉太盛大,杀她又活她,她飞蛾般扑进去,误会一年又一年。

      知道真相也不信,山母说了也不信,骗自己到再骗不下,跑去自立门户,因舍不得,只能有一半的恩断义绝,许多时候点着灯,坐在无帐可理的柜台后头,长久地望着日上河,等着。

      等她从过去里找来。

      被她骂过,然后领她回去。

      她以为自己没在等。

      后来太恨了。

      往过去兑水兑酒兑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摩山母,将山母看作磨刀霍霍的伪善者,滴着涎水的觊觎者,想着假若过去烂了,她也能走出来。

      快刀斩乱麻。从往日里跳出来。

      但跳不出,过去是金灿灿的。每每想起,她的血就变热。

      她是蛇。

      无缘无故流热的血,几乎等同于死了。

      她因而大病许多场。

      山母没来,她绝情的时候,总也很绝情的。

      就如现在。

      “您总这样,”蛇妖摸进山母肚腹,触碰她红绿内壁、湿热黏膜“我以为亲生的,对您会不一样。”

      “我对你从来用心。”山母道。

      “我知道,”蛇妖笑了,她将五指展开,圈住山母红热脏器,“你都能忍我□□你。”

      山母似乎还陷在母亲身份里,似乎反感听见这样的话,尤其反感这话从蛇妖嘴里出来,开口道:“你不能轻贱自己。”

      “母亲,”蛇妖笑得痛极,简直是惊叹的,“谁轻贱我最甚,您难道不知道?”

      山母淡道:“我在还。”

      蛇妖垂了头。

      外头是乌冷的夜,人声却躁,窑子的夜臊而吵,衣衫穿了脱,脱了穿,怎么叫的都有,听着都是脏的。

      蛇妖:“我把你扔出去,身上刻两个字——免费。”

      山母柔软的:“可以。”

      蛇妖:“我把你辛苦生的孩子都杀了。”

      山母顺从的:“可以。”

      蛇妖:“我把它们都■死。”

      山母驯服的:“可以。”

      蛇妖:“……”

      蛇妖扼住山母脖子:“我们就这么贱,贱到你宁可这般受辱,都不肯留?”

      山母慈爱道:“我活了万年了,你觉得了不得的,我都见过了,也难觉得了不起,你说受辱,受辱是什么。”

      蛇妖一愣,直觉地不想听,退了两步,踩进山母腿间温热血泊。

      山母默然上望:“我是座山的时候,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没有我,没有你,什么也没有,那时很好,那时便很好,可我受命而生。没人问过我,我没觉得开智是好事,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麻烦。”

      蛇妖手脚发凉。

      山母:“可天生地养,不许弃命。”

      蛇妖张嘴无言。

      山母:“我只得自己找劫数,第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二年,我找到你,养活了你。”

      蛇妖:“……”

      山母:“山蝰,我等你许多年。”

      “……我不想听这个,”她绝望而仓惶地,被某种残忍撵着跑,又到底要问,“你从未感到——”

      山母:“我从未。”

      蛇妖:“我还没说。”

      山母找见她眼睛,面上一派宽仁慈和:“不管是什么,答案都是从未。你想我改主意,是吗?”

      蛇妖强撑着点头。

      山母:“开的条件够高,我就知难而退了?”

      蛇妖点头。

      山母:“随你开的,我对不住你。”

      蛇妖默然许久。

      她将手从山母内脏里取出来,擦了擦,低头舔了一口,笑起来,眼泪下来了,两行,也太凉:“您对不住我什么?您对我那样好。”

      山母:“恐怕对不住你的正是这个。”

      蛇妖:“您说说看。”

      她有些站不住,想到个馊主意,捡起地上乱爬的幼蛇,囫囵塞进嘴里。

      山母说:“你既生为我的死劫,便与我命数相缠,我方势盛,你便虚弱,我为一己私欲,强行续你命数,又闻蝰蛇性冷,等闲不管闲事,忧心你弃我不顾,腆颜自称你母亲,大行母职,强行施恩,诱骗于你。”

      蛇妖:“活下来都靠你,你对不住我什么?”

      山母:“你如今这般行事,我想我害了你。”

      蛇妖:“但你还会害下去。”

      山母:“……”

      蛇妖啃咬她的孩子。

      她不饿,甚至撑,但不这么着,她真会发疯。

      “你饿?”山母关切道,“但别吃生的。”

      这是她生的。

      可母亲一点不在乎。

      如她所说,她不肯活,便是对活着的一切——好的坏的都蔑视鄙夷,同等的不屑一顾。

      蛇妖:“你非要这么对我。”

      山母:“我没想,但我要死不容易。”

      蛇妖凿凿尖声:“你非要这么对我!”

      山母:“你尽可泄愤。”

      蛇妖咬牙笑起来,连连点头,手指着她:“我要你——要你——”

      她茫然了。

      劈手夺了尚方宝剑,不知剁哪个公卿,费尽心思到手一个爱极恨极的坏种,不知如何是好。

      蛇妖:“您怕什么?您有怕的东西么?”

      山母:“我怕回不去。”

      蛇妖怄得笑:“你怕杀不死我。”

      山母只说抱歉。

      蛇妖睨她。

      到底是不甘的,仍旧为难山母,自暴自弃,什么也做了,术法灌进去,刑具摁进去,想看母亲洋相,结果都一样。

      只从山母眼中看见自己丑态百出。

      一万年太长了,她经历的太多,多到蛇妖将自己拆了扔进去,用自己的恶毒折磨加害于她,却连划痕也没留下。

      黔驴技穷,蛇妖翻刑讯典。

      外头老鸨敲门,搓手:“客人,您这,动静实在不好听,可要请大夫瞧瞧?”

      山母:“给她请一位。”

      蛇妖合上书:“不要。”

      打发走老鸨,蛇妖扔了书。

      书正正砸去山母脸上。

      山母将书摘了下来,擦去封皮上的汁液。

      “我反悔了。”蛇妖道。

      山母望过来。

      “我拿你没办法,”蛇妖耸肩,“反正您从来无喜无悲,活得腻歪,我为难不到你。就这样,我反悔了,你去做你的山母,我去开我的客栈,我反悔了。”

      山母不做声。

      蛇妖厉声:“难过吗?痛吗?我一直这样难过。可你不会觉得,你感觉不到,活着对你算什么?我对你算什么?就算现在,你也他□的只想死对吗?”

      山母:“……受辱。”

      蛇妖站住了。

      山母道:“活着于我,就是受辱,你是救星。”

      蛇妖:“你这么对救星?”

      山母叹息,她垂下的眼睛湿漉而安静:“我尽量了,还是不够。”

      蛇妖哦两声。

      “荣幸,”她点着头,笑个不住,眼泪仿佛从四壁渗出,从房顶垂落,“荣幸至极,带着你的尽量滚。”

      山母不曾滚。

      她走过来,抱住她,血倾下来。

      “不至于人话也听不懂,滚开。”蛇妖道,血烧得她舌头发烫。

      又忍不住想。

      她抱了她,她也不是不能——

      山母:“你可以送我去街上,我传几封手信,你令挑座镇子,离东地远些。”

      蛇妖半晌找回舌头,将牙从舌里拔出来:“……你怎么不去死啊。”

      山母:“我在试。”

      蛇妖就住山母头发:“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

      山母触碰蛇妖发丝、后颈,某种安抚,或者某种残忍。

      “对不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6章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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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甲流,倒下(我很难解释什么,毕竟我只是一个药瓶 ——2025.12.16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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