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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鲜汤杂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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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其实昏睡这两日我并非全无知觉,”贺鸣玉顿了顿,说服她,也在说服自己,“我梦见了灶王爷。”
“灶王爷?”吴春兰一愣。
“正是。“贺鸣玉迎上她困惑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灶王爷说贺二一家个个良善,命不该绝,他老人家在梦里传授了我许多闻所未闻的仙家食方,他说凭此技艺,足以在汴京城立足。”
她稍作停顿,一字一句道:“我们这两日就搬去汴京城。”
“这……这……”吴春兰一时难以置信,汴京城那样大、那样繁华的地界,她们孤儿寡母要如何讨生活?思及此,她嘴里不自觉地喃喃道,“难不成是魇住了……”
贺鸣玉不再多言,有些事光说没用,她撑着还有些虚软的身子下了床,与吴春兰一前一后地走进灶屋。
石头蹲在灶洞旁塞柴,英子正小心翼翼地往碗里磕鸡蛋。
“娘,阿姐,你们怎么过来了?”她听见动静回头,眼睛亮亮的,“莫急,蒸鸡蛋马上就好。”
英子许久没吃鸡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十分懂事地咽了咽口水:“大伯给了十二个鸡蛋,阿姐每日吃两个,能吃好些天呐。”
贺鸣玉心里微软,面上只哄着他们去河边洗野菜,春三月,正是吃野菜的好时节。
她把锅里的热水倒进陶盆里,又一口气往大海碗里磕了十个鸡蛋,吴春兰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欲言又止。
又往锅里化了点猪油,金黄的蛋液滑入锅中“滋滋”作响,很快,蛋液卷起了一层金黄的焦边,香味随着声音弥漫开来。
一旁的吴春兰偷偷摸摸咽了咽口水,猪油舍不得吃,鸡蛋亦舍不得吃,这两者结合,勾得她唾液疯狂分泌。
原以为她是要煎鸡蛋,可谁知她竟把陶盆里的热水倒进了锅里,还盖上了锅盖,抑制住了随意飘散的香气,吴春兰忙道:“玉娘,你这是做甚?”
贺鸣玉走到角落的面缸旁,将一碗白面和一碗黄豆面掺和在一起,兑了点温水,快速地把面粉搅成面絮,随后揉成一个圆鼓鼓的面团,她胸有成竹:“娘,你待会儿就晓得了。”
在贺鸣玉的手下,面团十分听话懂事,越擀越大、越擀越薄,犹如一张巨大的圆月,几近透明。
紧接着她手腕轻转,刀起刀落间,整张面皮竟被她切成了棉线粗细的样子。
吴春兰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刀工,这手法……难不成,真的被灶王爷点化了??
等她再打开锅盖,方才清澈见底的水变成了奶白色的汤,上头飘着金黄色的鸡蛋,贺鸣玉正抖落着把细面下进锅里,就听到院里响起了英子的声音:“好香啊——”
她先一步冲进灶屋,沉默寡言的石头提着一竹篮湿漉漉的野菜紧随其后。
“回来的正是时候。”贺鸣玉笑着接过竹篮,随意翻看了几下,荠菜、柳芽、马兰头……各种各样的野菜都有,颗颗水灵鲜嫩,她简单理了理,一股脑全倒进了滚烫的大铁锅里。
细面只需煮两滚水,随手往锅里撒了点细盐,又切了把青嫩的葱花提味,一锅热气腾腾的鲜汤杂面便好了。
贺鸣玉甚至还习惯性地摆了盘,细面乖巧地卧在下头,翠绿的野菜铺在左侧,金黄色的煎蛋浸在在奶白色的鲜汤里,若隐若现,瞧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英子和石头颇有眼色地把面端进屋里,趁着灶火没熄,石头又麻利滴往灶台上坐了一锅凉水,留着备用。
一家人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看着眼前这碗香气扑鼻的面,吴春兰才有了真切的实感:玉娘的话怕是真的了。
鸡蛋边缘煎得焦脆,经热水一煮,口感变得复杂起来,似乎有许多孔洞,个个都灌满了汤汁,一口咬下去,溢得满嘴都是。面条极细,每一根都被汤汁包裹着,轻轻一吸,滑溜溜地钻进嘴里,顺着喉管滑进腹中,让人一惊。再顺着碗边“吸溜”一口,野菜的清香携着鸡蛋的咸香在嘴里迸发,咂摸两下嘴,微微烫嘴的汤里有鲜,还透着微不可察的豆面的香味。
三人惊喜万分,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好吃!”
见他们如此反应,一种熟悉的成就感悄然漫上心头,上辈子在厨房里折腾出来的那些功夫,没想到穿越千年还能派上用场。
俗话说离家饺子到家面,贺鸣玉不晓得自己这算不算“到家”,但既来之,则安之。
*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
吴春兰把家中仅剩的四只母鸡塞进两个半圆形的竹笼里,串上扁担,正要撑在肩上,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娘,别挑扁担了。”晨风习习,贺鸣玉紧了紧略显单薄的领口,上前两步,“拎着罢,省力些。”
吴春兰眼睛里透着化不开的忧愁,一夜辗转难眠,她愈发觉着这个法子太过冒险:“玉娘,我们当真要……”
话未说尽,但二人都明白其中意味。
贺鸣玉看着这位血缘上是母亲,情感上却尚且陌生的妇人,她迎上她的目光,声音平静坚定:“娘,信我。”
看着她脸上那份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吴春兰迟疑片刻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娘,阿姐,你们这是要卖鸡么?”石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今日我同娘有事,你在家照顾好英子。”贺鸣玉郑重地看着他,有力地拍了拍他的肩,“你们若是饿了,就去大伯家吃饭,知道了么?”
“晓得了。”石头看着她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追问道,“阿姐和娘什么时候回来?”
“最晚酉时一刻。”
听见这个回答,他宛若斗败的小公鸡,有几分垂头丧气:“这么晚……”
贺鸣玉心下一软,思索片刻:“晚上阿姐给你带好吃的。”
毕竟还是半大的孩子,脸上的失落立即被笑容取代,他用力地点头,语气里透着笑:“等会儿英子知道了,也定会欢喜!”
老母鸡乖乖地卧在轻微晃动的鸡笼里,时而偏过脑袋,用橘黄的喙轻轻梳理着胸前蓬松的羽毛,时而歪着小脑袋打量笼外变化的景色,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就这样在狭小的天地里自得其乐。
贺鸣玉把吴春兰从驴车上扶下来,趁着她拿鸡笼的功夫,从袖筒里摸出两文钱递给车夫,这是昨日从李氏那里赚来的,如今就派上了用场。
吴春兰被繁华的汴京城晃了眼,愈发局促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下意识地攥紧衣袖,一刻也不敢放松。
贺鸣玉一边走,一边快速观察着四周,把她安置在一处相对安静且能晒到太阳的街角,又把鸡笼摆在一旁,温声叮嘱:“娘,你就在此处等我,我去寻房牙子问问,若是有人问起,你只说在此处等人。”
吴春兰一听这话,脸瞬间便白了,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失措:“不成……玉娘,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同房牙子打交道,怕是要受委屈的……他们个个人精似的……还是,还是娘陪你一同去罢……”
她慌乱地张望着,似乎这偌大的汴京城到处都隐匿着危险。看着微微发抖的吴春兰,贺鸣玉心中有些不忍,但若是带着她去租房,只怕会被房牙子狠狠拿捏。
“娘,你听我说。”贺鸣玉紧紧握住吴春兰那双冰凉粗糙的手,忽地低下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灶王爷都把仙家食方传授给我了,自然会护我周全。您现在要做的,便是在此处看好咱们的鸡笼,这可是比租房子要紧的事情。”
贺鸣玉帮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相信我,娘,我很快就会回来接你的。”
吴春兰想起昨日那碗令人惊叹的鲜汤杂面,又想起她对于婚事的想法……她一直晓得自己软弱无能,以前事事都可以依赖贺二郎,眼下,除了相信这个仿佛一夜长大的女儿,似乎别无他法。
“好……”她深呼了一口气,声音虽然还带着颤,却努力地假装镇定,“娘听你的,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哪也不去。你……你千万小心,早点回来。”
贺鸣玉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投以一个令人安心的笑,这才转身,快步汇入了街上的人流。
她在心里跟灶王爷连说了三声“对不起”,这两日实在打着他老人家的名号说了许多谎话,往后……怕是只多不少……
她不好意思挠了挠额角,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仿佛真在同谁商量:
“灶王爷您大人有大量,等我安顿下来,每月初一十五,定供上新鲜瓜果和美味糕点,多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