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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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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从小我就被家里人告知,我有一门亲事,一门还在娘胎便被早早订下的亲事。
随着我越长越大,接受的教育越来越多后,我虽然还有些疑惑,但更多还是对这颇封建主义的一套表示拒绝。
只是没想到在二十岁生日那天所发生的一件怪事让我开始不得不认真思考这门亲事。
“小程死了。”
我死了。
我站在事发不远处淡淡看着一群熟悉的亲戚围在我那具尸体旁,他们或是讨论,或是悲伤着,却没有一个人能看见我,或是感知到我的存在。
明明有人能感知到,为什么...
偏偏不是他们呢?
我扭头看着那个已经跟我有一会儿的陌生人,他生的一个好皮囊,放在娱乐圈里估计不演戏也会有一大群死忠颜粉,此刻他却站在距离我几步远。
不要问我为什么觉得他能看到,因为我看了好多人,也只有他一个在我动的时候身体动了,而且是朝着我这边走来了。
真是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我站在那里不解与迟疑。
忽然他停了下来,恰好的停在了离我不到半米前,眼睛低垂似乎在看什么,我被吓到的往后一退,他的肩膀也在这时被拍了一下。
“小池。”
然后我就飘走了。
接着他便跟我走了好一会儿。
“小池你怎么来这里了?”之前被人搀扶到屋里休息的阿娘慢悠悠走出来后,她眼角还残留着泪珠,脸上的笑容尤为勉强。
我动动嘴,他开了口,“那边已经差不多了。我来这边替母亲带一句,节哀顺变。”
提及这件事,阿娘的眼睛有又隐隐透着泪花,但这次她忍住了,“我知道了。小池,这次...算是伯母的错,我知道你也有喜欢的人,而小程也是个没福气的人,你该忘了就忘了。”
我听着阿娘半是愧疚半是劝说的话,心脏忽而有了一点波动,头扭到侧面,莫名叹了一口气。
可惜鬼没有气,叹了跟没叹似的。
“好。”他回。
我想这应该就结束了吧,毕竟我与他没了相交的线,接下来就等着尸体被烧了,然后等着传说中的鬼差来带自己了吧?
哎!想想自己真惨,明明人生才过五分之一,还有大把时光可握,却...
算了,不谈了也罢。
我想趁着这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看看许久未回来的故乡,轻轻抱了抱自己伤心的阿娘后,就消失在这里。
(二)
小程?
小程是谁呢?
他是个傻子。
而那个傻子就是我。我终于做到了小时候所羡慕不来的飞檐走壁,心却在没有之前的兴奋与高兴,反倒是有点难受。
因为我很惆怅,明明尸体早已在三天前打理好了,本该按规矩要么入土要么学习那西方一套火化。
结果迟迟不见人动,而且尸体还被送到了他的房间旁。
这真是让我做鬼也不忍放心好吧,更别说现在天气愈加炎热起来,尸味都会跑出来的啊!
可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他对于这件事情保持着沉默的态度。
“嗯,是。”
他的屋子里隐隐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百般无聊的我被吸引的飘了过去,发现他拿着电话与什么人交谈着,脚不远处放了两个大皮箱子。
虽然我不知道他在与谁交流,却从他眉眼间发现一丝端详,又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里很快就会...”
我又飘走了,我觉得身体更轻了一层。
(三)
他要走了,在我应该算是头七的时候。
一一与其他人辞行,当然也在我旁边时短暂停留一下视线,我对此有些好奇,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把它当作鬼生的一大遗憾吧。
只是...
在火车穿过隧道,陷入短暂黑暗中,我忍不住的手去触碰着睡着的他,心中不是滋味。
我这是怎么了?成了他专属的地缚灵吗?我略带一丝苦笑。
可他应该不需要我,而我也不应该需要他的,我应该安分的待在老宅里,静静的等待着鬼差的带领。
他...
“小...不要...。”他轻声低喃着什么,我忽而感觉到指尖一丝温暖,脑子突然被震惊给占据,吓得我一个鬼飘了很远。
怎么回事?我碰到他的脸。
我不是鬼吗?不该是...
或许不是呢?毕竟没有人知道死后的世界,所以这也是可能的。我这样宽慰着自己,自死后就没有感觉的心脏也得到了缓和。
当我再次回到他身旁时,发现他已经醒了,正望着窗外发呆。
茂密的树在火车的快速一动下变成了郁郁葱葱的草,他发着呆,而我悄悄看着他,一面苦恼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番困境,一面又在暗搓搓想着,会不会也能触碰到实物。
“你好,是徐先生吗?”
这挺安静的,我也挺喜欢安静的。可惜被一个穿着风衣的人打扰到了,我瞧见他侧头看了对方一眼,虽然没开口,但也是让那人坐了下来。
“许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那人脱帽露出一张颇是显得稚嫩的脸,眼角笑意很深,好似他们是很熟悉的老朋友一般。
“还好。”他不如待在老宅时的沉默寡言,声音也有些平和,“只是遇见了一些小事情,不过很快就结束了。”
“是吗?”那人语言隐隐藏着什么,我全心全意的停滞在他嘴里的小事情上面,我就说嘛,封建思想就是不可取,哪有指腹为亲的说法。
“张先生现在怎么样了?这次不是说...”那人再开口,他没说话,那人点点头,“真是抱歉,替我向张伯父与伯母带一句节哀顺变。”
这人思维跳跃性真高,他都没说话,便自顾自的补充完了。
我少见的说不出话。
我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谁知道那人一路都跟着不说,而且还唠叨不停,我真是...
所以我时常飘到火车上,望着太阳发呆,感受着树被风吹动,心底慢慢浮现一个人影。
我又叹了一口气。
(四)
没有人期待着这一刻的,就连我也是。
我死了,谁希望自己先死了呢?
在我碰到他的那一刻又忍不住想要的更多,我希望我变成了隐身人,而不是一个鬼魂,这样我才有存在的意义。
我想写的太多,可笔在我的手上迟迟落不下,我写什么呢,给阿娘的,让她不要伤心?
还是给阿爹与宗族的,让他们不要把自己埋了。
再或者给我刚记起来的一个人的,让对方...
算了,不写了。我颇有点气愤的把自己缩在一个小角落里,等待黎明的到来。
我不知道鬼魂也有睡觉的想法,也或者是我想睡的关系,等我醒来时他早已起来了。
他捏着我之前拿的笔在纸上写了什么,我止不住好奇的飘过去,发现他在写家书。
信不长却句句都交代了事情,期间有对伯母的安慰,也有对自己现状的打算,字也好看,不像自己平平无奇的字。
所以说,到底是他太过优秀了,我要不是借着封建思想的光,这辈子估计都遇不到他这样优秀的人。
可惜我短命。我坐在他的旁边,学着他之前那样去看窗外的风景,一时眼睛里尽是曾经的过往。
我自六岁后便跟着叔父去国外进修,直到二十岁才回国,本来打算在二十岁生辰时与他定亲,实际上是我要反对这门带有封建思想的包办。
然而没有迎来这一刻的到来,我就早早丢了性命。
随后我就跟着他了...呸,这话真不中听。
“Ce n'est qu'en vivant que nous pouvons attendre et nous tenir les uns les autres.(只有活着,才能等待,才能相守。)”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音,我想起了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句话,原谅我成为了鬼魂,记忆也有些混乱,记不起那句意思,我侧头朝着他看去,发现他的睫毛轻颤,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期待他命中注定的人早点出现,我由衷的祝福。
(五)
今日的风有些大,虽然还在火车上,但依然能从树上看出来。
我算是对自己的未来保持迷茫态度,因为我发现我除了触碰他外,我能写字了。
可惜,依然不能触碰别的东西。
另,鬼差依旧没有来到。
“本站:天津站。请需要下车的旅客提前拿好行李,车子将会停留15分钟,如需临时下车的旅客请注意时间。”
广播播了三遍,却因为车厢人多以及走动频繁的关系,让人听的不是很真切。
我正趴在他的睡卧上,头低着向他看去,发现他一改之前安静看书的动作,反而有些雷厉风行把行李搁在自己脚边,似乎车子停了就要下车去。
应该不是吧?我可能是死了,可也只不过几天,也是识字的,他明明买了南京的票,按理不应该的。
莫不成中途改道的?我有些疑惑。
而火车停的时候,他确实拿起箱子下车了,我跟在他身后,看他所看处,飘他所走处,看了好一会儿才瞧出了一些端倪来。
他似乎在寻找些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我的好奇心也被吊起来了,一改之前的兴致缺缺,反而跑到他前面看来瞧去的,结果发现了自己之前想要却没能看到的东西。
这边是吹糖人,那边是卖布的,还有杂技。我看的眼花缭乱又满心欢喜,突然觉得自己做鬼也挺好的,没人看到,还能正大光明去看,也不会局促。
在我这边对自己做鬼感到高兴的时候,那边他貌似也找到了自己想找到的东西,我慌忙丢下正热头的杂技去看他要干什么,结果发现他买了当地的特色。
包子,跟一些龙须糖。
什么嘛,原来是饿了。我略带一丝失落的想,下一秒又打散我这个奇怪的想法,他坐了那么久,肯定是要下来透透气的,再买个吃的,也是预料之中的。
想完后,我又跑到那个杂技去看,刚好是重要环节,胸口碎大石。
瞧着那个壮实的男人一步步挥着锤子朝着躺在凳子上,胸口顶着一块方石的瘦弱男人走去,耳边传来小孩的低声交流声,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我忽然也有点怯意。
会死吗?我担忧的想。
“这可不能死人啊!”有人还应景的说了一句,我那颗平静的心脏也生出了砰砰跳动的错觉。
在一只鬼与众人的注目下,那锤子要落下了。在之前,我害怕的闭了眼,不敢看即将新生的鬼兄弟。
“麻烦让一下。”他的声音突然从远到近,我睁眼去看他,发现他走到了我的旁边,目光似在张望些什么。
他也喜欢看这个?
我还未想明白时,前方发出了一声,很沉闷又响的破碎声。
石头,碎了。
而我莫名的,心一停。
“走了。”他说。
他在对谁说?我吗?
我对这个猜测感到了吃惊,他居然能看到我?
这简直是唯物主义都不可信的。这一刻,我想很多,甚至我对我之前的所学都产生了怀疑。
真的。
(六)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撞见徐先生。”那人说着还想脱帽,他先开口制止,“不用每次都这样见外。”
“毕竟你与张先生都是我的师哥,这也是应该的。”那人笑道,眼睛落在人群所围着的中心,那里是瘦弱的人正安然无恙的在地上走来走去。
本来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我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对话才知道,原来都是我想的多了。
哪有什么看见之说,明明就是错觉。我望着他们一言一语的交谈场景,心底忽而有些沮丧。
我也曾有朋友的,他们有的在国外,有的娶妻生子,无一例外都是远在他乡,相见都难,相谈又...
谈何容易。
哎,完了。我都整起古人云了。
说来奇怪,比起第一次的无所谓,第二次的我对他们两人如此熟络,竟然生起了一抹怅然若失的情绪。
应该是他们都是人,而我只是一只孤单的鬼吧?
我飘走了,飘到一棵树上,躲进成丛的树枝间,郁郁寡欢。
鬼差为什么还不来抓我。
还有我的尸体是不是已经下葬了。
我好苦恼啊。
然而这两件事情的答案都是我现在无法知道的,我自闭了一会儿后默默跟上了火车。
哎!想的好累。
(七)
在我死的第十四天时,我又一次回到了故土。
他也在。
我待在他旁边看着他下车,整个鬼都充斥着迷茫。
谁能告诉我,他究竟是闲的胃疼,还只是想戏耍一个还没死透的幽灵,让我好好待在自己尸体旁不好吗?
“小池?”再一次见到阿娘时,她显然精神好了许多,眼睛也少了些红肿,比起我才死的前三天要好太多了,只是...
我飘到她的身侧,眼睛上下扫过她的全身,眼眶忽而有些难受。
她瘦了些。
也添了几缕银发。
“你不该回去的吗?为什么还要回来?”阿娘快步拉住他的手,神色尤为激动。
他把手上的箱子放下,视线似乎掠过我这里,眼中在一瞬闪过一缕光,像烟花一般,声音还很平静,“这几日我思考了,最后还是决定回来一趟。”
阿娘张了张嘴,眼泪一下从她眼眶滑落下来,她嘴角想勾起却先先一步耷拉下去,“小池,你家只剩你一个了。就算我做什么善事,也不该...小池算了。一切结束就好了。”
他不再说话,眼睛一直停在我所在的方向,或者是在看阿娘。
我突然发现我真的不知道的太多了,若不是一个死亡,或许我到现在也不会明白一些事情。
其实我不应该骗人的。
我记起来了那段最难忘却总记不起的记忆。
“小程需要我。”
我们曾是一对相处近十年的恋人。
“可小程已经死了。”
我们计划最近要变成一家人。
“我知道。”
可我死了。
“小程已经死了。”
死在了最具有价值的二十岁。
“而小池你才二十一岁,未来还有五六十年可活,但小程不能。”阿娘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唇颤抖不止,我满是心疼的轻轻拥住她,凑在她耳边轻轻道了一句抱歉。
其实比起他的难熬,阿娘痛失幼子想必更痛苦,而作为作俑者的我除了心疼也只有后悔。
“我知道。”他抬眼看着前面,我感受到他的目光,我觉得他似乎看到我了。
那一刻,我的心脏如我活着一般砰砰跳个不停。
“但,小程需要我。”
(八)
我的尸体终于动了。
他们没有采用西方的火葬而是选择传统的土葬,想必是有落叶归根之说,也是对我前半生飘荡的一种安抚之意。
他穿着一身白衣走在最前面,我默默的跟在他身边,担心他太难过。
身后有哭声也有小孩冲着天空撒着什么,但我满心满意都在他一人身上。
风在吹,鸟在叫,风和日丽的一天,却有一众的人在陪着我一个小辈前往天际。
“落~”
棺材落进一早挖好的土坑中,那扰人的风瞬间变大起来,把一纸铜钱吹进我的坟堆里,我看着他一脸淡然的看着那群人把我的棺材一点点埋进土里,心底一面觉得无奈一面又格外心疼。
我飘到他的身边,好想像以前他刚失去父母那般拍着他的后背说一句,没关系,还有我。
但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他...也知道。
所以他不愿暴露他的脆弱,把自己藏匿在平静之中。
其实他很难受,我知道的。
虽然我们再不能相拥,但我还是隔空轻轻的抱了他一下。
我希望他能明白,这件事情就如那渐渐被埋没的棺材一样,已经结束了。
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
“小程。”他轻声道,我明知道他听不见却还是在旁边无声的哎了一声,嘴角忍不住勾起来,半点都没有自己后事的沮丧感。
我的入土仪式算是很快的,毕竟我一没有那么大成就,二属于早夭,所以在埋完后一群人就慢慢散去。
到最后回宅子的那条路上除了他外,便只有我一个鬼魂。
没了那些吵闹的唢呐声以及哭声在耳边环绕,我一时还有点不适应,可随后反应过来又觉得幸庆,要不是这次是我的后事不能躲避,或许我早早就跑到别处去了。
我看他一脸淡然,好想问一句难道他不觉得吵吗?
又记起之前他也是这样的一个性子,所以苦恼也只有我一个人的事了。
哎!烦人。我略气愤的想。
这时,忽然一枚白纸铜钱飘到他的发上,我要伸手替他拿下时,指尖穿过了他的发。
我站在了原地,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那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手,一脸茫然。
怎么了?
他脚步突然一顿,头朝着身后扭过来,我顾不上奇怪自己而迎上他的目光,发现他冲我笑了一下。
“小程。”
我眼睛瞪大了,他真的...
“我要走了。”他说,我被他吓到了,结果他又说,“我都要走了,你为什么还是不出来?”
我鼻子一酸,哭了。
鬼是没有眼泪的,所以我只能干哭,我很悲伤的想。
(九)
他真的走了,在所有人都不知情,包括我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了。
但是奇怪的是,箱子并没有一同离开。
我找遍所有我能找的地方,都没有发现他的痕迹,我明白他是彻底的离开了。
他太累了。
我理解他,也希望他能让自己释然。
虽然我可能会伤心,但...我毕竟已经死了。我站在床边,无趣的想。
(十)
一日又一日过去,我从一开始的担忧,到慢慢的放松下来。
可能不论对人还是鬼来说,面对未来比一直困在原地要有意义,我颇是理解与释然。
只不过无聊也是真的,谁知道那鬼差是不是把我给忘了,不然这么多天也不见个鬼影。
想到如此令鬼感到惆怅的事情,我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有些幸庆起自己生前读了不少书,不然...这不知的时间,恐怕要苦恼死我了。
因为这时间可不是什么好打发的,我待在这个屋子里好几日了,除了时不时记起来的诗集,剩下就是一个鬼的发呆。
然后就不得不说一下做鬼的好处,它能让我一会儿坐在床上,一会儿爬到屋梁上,一会儿躲进柜子里都不觉得累,而且还很有趣。
正当我以为我的鬼生要持续很久这般无聊的时景时,他回来了。
“徐少爷似乎脱水了?”
“大夫来了?”
“说是来了,一直看呢。”
我原本要继续等的,没想到出来透风的空闲听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我不知我是怎么的,一下子就飘到了他的面前。
他脸色很苍白,嘴唇也变得灰暗,双目微瞌,整个人的生机很微弱。
他会死,这个认知让成鬼后的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他...
“这实在严重,若是他有生意,或许养几天自然会好,反之...”因为是古镇没有西医在,请来的中医说话文绉绉的,却仍有分量。
我暗暗盯着他,一面瞧着父亲面色难看,一面低声骂着。
他真是个笨蛋。
他不知道吗?我会怨他的。
“小...程。”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有些轻,我离得也不近,仍然是听到了。我眼睛紧紧看着他的胳膊慢慢抬起来,顾及不暇屋子里的其他人神色微变,飘了更远。
人不能看到鬼,这是不吉利的。我记着老人曾说过的交代,慌忙把自己藏进阴影中。
“小池,你糊涂了。”在安静中,阿娘接过了他的手,半是安慰半是劝阻道。
我看他张张嘴企图要再说些什么,阿娘先一步开口道,“好好休息吧。等明天,什么都过去了。”
他没有再说话,慢慢闭了眼。
我莫名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再放心的靠近他半步。
因而我随着大家一起离开了。
“小池入了魔。”父亲跨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直白,就像当年小小年纪的我被他一句此子不可落了眼界而转给了舅舅一般。
“说到底是一时难以释怀。”阿娘眼睛落在院子里有百年的花树,神情稍稍带着落寞,“谁让小程去的那么突然,连我都还以为人在国外仍未回来呢。”
“要是单纯忘不了也好。”父亲话说一半顿了顿,眼睛瞥向阿娘,半是强势的把她扶着,“最怕心底还掺杂着别的事情。”
“比如?”
“没什么。”明明都被挑起好奇,父亲却半道而止,不知阿娘停足望着他,就连我也安静等着。
究竟是什么?
(十一)
究竟是什么?
父亲最后也没有说出个结果。
我忽然想到什么,无奈的想,父亲想必是还在怪罪他没有照顾好我,害得我早早离去吧?
哎!这真是错怪了他,毕竟他哪能想到平日里壮的跟个牛的人会突然死去。
可惜我死了,要不然非要与父亲说一说,让他明白我们其实依然如故。
不过也不知为什么,自他离开过后,我能行动的距离变得更小起来,像是现在没有多远,偏偏就不能再跟过去了。我无助的目送着父母离开的背影,内心莫名有些不舍。
阿娘...
父亲。
我张了张嘴,无声的叫了一声,期待让他们能听到一个模糊不清的字音。
然而没有,他们走的更远了。
风一时吹起,我看到花树上的残花纷落四起,想起他房门似乎没有关,扭头一看,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不该在此刻出现,却偏偏说不出不对的人,那个爱笑的人。
“徐先生。”那人拿着水杯朝着他走过去,他不知何时也慢慢坐起身,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想,他一定是高兴的。
因为外面的风都大了些。
(十二)
明明都说了是给亡者一个了却心愿的结局,偏偏的,还是出现那样让我伤心的局面。我安安静静站在水镜前注视着里面的最后一个画面,早已经习惯疼痛的心口还是情不自禁抽搐了几下。
“可能...是这个镜子搞错了。”哪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的鬼差在这一刻,也鲜少的沉默片刻,勉强安慰了一句。
我抬头望了一下如海水被阳光照射下斑驳不齐的地府天空,轻轻点点头,“应该是吧。或许是觉得这样结局挺好的,我其实也觉得。”
毕竟三个人的爱情,真的很拥挤。
所以我早早下车,也能及时止损,总比活着的我境况好上太多了。
鬼差动动嘴,我看出来了,他似乎还想安慰我,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继续安慰我。
但到底说这个话题还是太伤人了,我还是不愿再提它,所以我开口,“鬼差大人不是说,亡者了却心愿就能喝孟婆汤转世投胎了,现在我已经算是了却了心愿,是不是该下一步了?”
鬼差点点头,便沉默不语的转身在前面为我带路。
我并没有着急跟上去,反而又看了那个画面一小小会儿,心底略略有些怀念,因为我最后的预感告诉我,接下来我就会彻底属于新生。
以后,我再不是那个只活了二十岁短命的张程了。
但...
光远远看到那道身影时,只是一眼而已,我的眼眶就忍不住被眼泪所浸染。
那是一个身穿着她最喜欢的淡紫色旗袍的妇人,她梳着我最所熟悉的发鬓,脸上也带着我最想见的笑容,双目含着浅浅的泪光,好似幼时她轻哄摔倒的我一般场景。
我还记,她会说,不疼啊~阿娘的小程最厉害了。
可她的小程让她失望了,一点不厉害,也怕极了疼。
却唯独做了最狠心的事,让她早早痛失了幼子。
她应该是不会原谅我的。
可我见她冲着我轻轻招手,仍没有任何顾虑的朝着她走去,我想,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人不过分转离合,世有酸甜苦辣,人生常有百苦,生前如何,死后只有云烟而过。孩子,把孟婆汤喝了吧。”
我生前曾听过老人传言,地府鬼婆怜爱亡者,常以最亲近之人容颜来近人,一是好接近亡者之身,二是有安抚亡者之心。
我原以为是糊弄小孩子的,不想原来是真的。
不过又怎么样呢?我接过那碗乌黑的孟婆汤,轻轻笑了一下,我也算是了却最后再见阿娘一次的心愿了。
孟婆许是没有见过像我如此配合的亡者吧,望着我时,目光微微停滞,“你没有什么不甘或是不舍吗?”
听到孟婆的问话,我沉思了一下才斟酌的回答,“我...应该没有了。”
我的死亡会带给爱我的人最大的打击,但时间会为他们拂去伤痛。
至于我的不甘...我想,我干些什么呢?去装神弄鬼的吓唬他们吗?我的学识以及我仅有的自尊不让我如此自降身价。
所以我算是孑然一身。
“既然如此,你可走过彼岸路,后面便能过奈何桥转世了。”孟婆说着为我指了指路的方向,那熟悉的眉眼带着些柔和,令我突然产生一丝不舍来。
可我告诉我自己,我是该走了,我必须是要走的。
不过我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你会原谅我吗?”我轻轻的问。
对于如此奇怪的问题,是谁都不能轻易接住的,但好像孟婆是看过我的一生的,所以她惊讶一时就知晓般的摇摇头,“我没办法回答,但我想她会原谅的。”
是啊,世上哪有一个母亲愿意不原谅自己的孩子呢?我似乎在犯蠢呀。我颇是自嘲的笑了笑,对着孟婆道了谢,终于放下了一切的前往彼岸。
(十三)
为什么我已经都放弃了,可回忆就是不放弃的紧紧追上来。
我听着那一道道像是我又不像我的声音在不甘的嘶吼,内心一片平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过孟婆汤的关系。
毕竟我可是知道我的性子不是如此坚强的,就像看结局一样,明明已经过了很久了,心脏也已经停止很长时间了,我仍然忍不住泛疼。
不过这样真好,我没有了伤感,也不会再干些令人啼笑的蠢事了。
以前的我不知道,现在格外冷静的我发现之前的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又搞笑,那场躲避的肩膀,丢弃的行李箱,以及太多的碰巧撞见,我竟然只以为这是意外。
然而就是如此想了,我还在奈何桥上遇见了他。
“小程。”他看样子很惊讶看到我,我内心忍不住默默补上一句,到底是亲眼看着我死了,所以怎么也不可能相信我还活着吧。
惊讶一时后,他尤为自然的牵起了我的手,语气很是温柔,“小程...你不要继续往前走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你看,他究竟是爱我呢,还是恨我呢?明明都要结束了,他却还是会阻拦着我。
我安静的看着他,就那么安静的看着他。
而他直到感觉到被扯着而停下来,扭头发现是我没动,嘴巴动动,轻声问道,“小程。你不走吗?”
“徐池。我们结束了。”我不想回答他,也不想跟他多纠缠。
可他偏偏的不如我的愿,望着我的眼中藏着一丝泪,“你在说什么呢?小程,我们不是要结婚了吗?你忘了...我们要回家,然后在伯父伯母面前...”
“徐池。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打断了他继续往下说的话,在这一刻,我才发现我似乎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
不然,我怎么能从他的嘴里听到那些荒唐至极的谎话呢?
“徐池。你忘了,你说过你爱的从始到终都是他,你忘了,你说过你对我就是报复与欺骗,你忘了,你说过跟我回来就是为了骗我父母的家产。你忘了,你都忘了。”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平静的,“你也忘了,我早就死了。”
我没错过他一丝一毫,也注意到他当听到我死讯时,他的眼神微微一缩,我那刻有些自嘲,“你这个人一面说着爱我的话,一面又忘了你害死我的事实。好似你是圣人,我只是一个乞丐,除了等待,便活该着凄惨。”
“我...小程,我。”
“徐池,所以我们结束了。”我在说完那些话后就移开了目光,我觉得我早该有这样大的胸怀去成全。
我又想,我还在浪费着时间。
我已经是死了,我再不被张程这个名字所束缚着了。
因而我轻轻的挣开他的束缚,一步步朝着那里走去,说真的,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身子慢慢的变得有些轻松,虽然一时也不知是我说了太久想说的话,还是发泄了太早之前的怨气。
但真好。
“小程。”他声音响起的那刻我隐隐觉得后背有什么东西匆匆划过,此时的我一心向往着对岸。
“不要走了...我...”
“对不起。”
“不要离开我了,小程!我错了。”
踏入对岸的瞬间,我耳边还有那令人聒噪的声音,可我心中丝毫不动,我转身看了看桥上的那道人影,微微皱了皱眉。
那人的模样十分的模糊不清,可声音真的很大。
至于那人是谁?他在叫着谁呢?我对此有些疑惑却没有任何好奇感。
“你该走了。”
就在这时,身边突然冒出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出声扰了我的思绪,我侧头看她一眼,发现她朝着我笑,眉眼间令我觉得有些熟悉,我动动嘴,想问她是谁。
可她已经替我选好了前路,她说,“朝着那边一直走下去,你可以寻找到自己最想找的东西。”
“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你会很开心。”女人歪头望了望远方,美眸中闪过许多情绪,“很多人都如此说过。”
“谢谢。”我不知她为什么这么说,可从她眉眼间的悲伤得知她的故事,我一时间无话可安慰,唯有一句道谢。
她微微舒展了眉眼,摇摇头,“不要再耽搁了,会误了时间的。”
我点点头,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在她所指示的尽头,那里有一束光。我本应停足徘徊的,可那光里有一道说不清的吸引,我就毫不犹豫的投入光束中。
隐隐的,我似乎听到了十分吵闹的声音,他们似乎在交流着,也在争吵着。
“小程,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一个十分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让我觉得眼睛一亮,耳朵也瞬间清楚起来,我看到一身沉红色喜服的男人双目含情,“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你我的成亲之日吧?”
“我...”在我开口的瞬间,我感觉我的身体猛然有什么出来了,“我没有。我就是太开心了。”
他笑了起来,“那就好。我还以为小程你不想成为我徐家的儿媳呢。”
“怎么会。你还怕我跑了吗?”
“怎么不会?我就怕...”男人突然抱住了我,他凑在我的耳边轻轻说,“我怕小程不愿成为我明媒正娶的妻。我怕小程半道反悔。我怕的太多了。”
“但幸好...最后小程还是会说,愿意。对吗?”
我虽然觉得很莫名,可仍忍不住的笑了,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嗯,我愿意。”
愿意一辈子的原谅你。
真的。
我该睡了。
(十五)
你醒时,应当觉得是梦吧。
也确实是噩梦。
你醒了,就忘了吧。
所有我的事,那也是一场噩梦。
你也忘了吧。
——张程留
(十六)
听说西边大院疯了一个人,他到处都说有鬼,可他句句都没说他做了什么事才招了鬼。
反正...
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