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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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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华夏人的工作效率在全世界数一数二。
北利湾的人这次是完全体会到了,他们自己平常领着高额补助金,自由散漫惯了,这回一下就被带得昏天黑地。
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加班,还连熬几个大夜。
这次过来谈判的人才二十一岁,看起来相当年轻,听说在华夏还只是个学生。
但做决策果断迅速,没有人情味,而且语气非常强势,不是他们遇见过往的那些跨国并购中,“哄着他们做事”的感觉。
这种被外来人强势侵占的态势并不好。
但傅盛尧提出的发放期权,对公司的弱势群体提供优先选择权和大额安置费,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不是高高在上的管理者,而是虽然态度硬,却致力于解决问题。
原本十五天的谈判,缩短到一周,又缩短到五天,在高强压下的工作氛围当中,二轮谈判尘埃落定。
宴会大厅里的人不少。
刚举完杯,北利湾的负责人就过来和傅盛尧聊聊。
后者手里提着酒杯,正站在大厅外面的长廊上,漆黑的双眼看着外面。
像是在看,又像是放空,透过眼前的黑去看其他东西。
临近圣诞,北国的天空放着烟花,击打在上空的瞬间一齐往四周散开,转瞬即逝的那一刻就是永恒。
他走过去,朝人举一下酒杯:
“傅,你这几天让我们刮目相看,希望未来真的能有机会可以和你们合作。”
“一定。”
傅盛尧也和他的杯子碰了下。
两个人站在这里聊了一下工作上的事,因为远处灯光闪烁,贴着墙面的烛火照在彼此的眼睛里。
“傅,你的眼睛很漂亮。”
北利湾的负责人是个年近七十多岁的老头,平常除了守着码头就是画人脸。
看到好看的就会顺嘴夸两句。
但没想到这句话过后,旁边这个青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和之前不一样的神情。
不是痛苦,也不是其他别的什么,就是一种无法被东西填满,即便谈判顺利都看不出一丝变化的情绪。
只是用他们那边的语言说了句:“是。”
“他是很漂亮。”
老头没大听懂,直接问他:“什么?”
青年没有回答他,只是从完全失焦的世界里回神。
说了句:“谢谢。”
两人一起喝了口酒。
从他们这里一直到北国机场要开三个小时的车。
傅盛尧没等宴会结束就先走了。
五天里,他自从飞机落地北国就没睡过一分钟,这回也是一个人先走的,红酒的味道在车里还没完全散开。
这个时间,送人去机场的司机都昏昏欲睡。
傅盛尧看起来却和来的时候一样,直挺挺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从这里到达机场是凌晨两点,傅盛尧下了车直接上飞机。
上去的时候机舱里所有人基本都在睡觉,傅盛尧上去的时候就在看电脑,起飞以后就看着飞机外面。
无尽的黑深不见底。
傅盛尧曾经憎恨黑夜,他讨厌任何看不见东西的日子。
在视力刚刚恢复的那几个月,他经常半夜惊醒,醒来以后摸索着开灯,等视线变得清楚才会继续躺下睡觉。
后面干脆一段时间都选择开着灯。
只是第二天醒得早,一个晚上最多只能睡够三个小时。
但之后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因为总有一个人,会在傅盛尧睡着以后悄悄进来把灯关了。
关完以后还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怎么进来的就有怎么出去。
脑袋枕在后面,傅盛尧闭上眼。
十四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华夏时间十二月十三号下午四点半。
傅盛尧看到了站在航站楼大厅里,前来接他的罗旸。
对于这次跨国并购,耗时大概要半年,他们现在的进程已经来到了总项目的三分之二,在这个阶段无疑是超乎预估的顺利。
两人见面以后却什么都没说。
罗旸虽然没熬夜但此刻脸色也不好,遇到了只抬抬下巴,接着就走在傅盛尧旁边。
司机把车开到机场二楼,罗旸上车以后就偶尔看一下手机。
屏幕摁开又熄灭,手指在大腿上不停地来回敲。
汽车开上江厅二桥。
桥上桥下全部暂时封锁。
下车,掀起红色警戒线,两人进去。
刚上桥就有人冲他们跑过来:“......傅少罗少,我们的人现在还在下边......”
他说得有些犹豫,往下看一眼后又转回来,“刚才龙警官已经过来问过好几次了......现在已经是第六天了,咱们,还继续找么?”
罗旸左眼皮跳两下,下意识睨向旁边的傅盛尧。
后者正在看连着扶手,双桥台式机上被循环播放的一段视频。
一辆黑色的面包车被开上二桥,在走到快一半的位置突然左右剧烈摇晃,从一车道直接冲到三车道!
原地猛转数圈,像一台经久失修的破电扇。
再往前滑行一大段路以后猛地刹车,突然地倒退,最后以一个俯冲猛地冲到桥底!
是监控拍到,案发当天的录像。
黑色面包从大桥上一下冲到江里,几乎在瞬间就被炸成灰烬。
这一幕罗旸在五天前就已经看过了,那时候傅盛尧让他把视频发过去,他死活不发。
在这种高度坠下去,跟着车体和里面的弹药一起爆炸。
生还几率为零。
罗旸看着看着掏了根烟出来,对着来人:
“都这个点儿了......先让大伙一块儿去哪吃个饭就回家休息,要是明天还要找就再过来。”
说完从兜里拿出个信封,递过去的时候就说:“傅少给的,你拿去大家分一下,今天都辛苦了。”
来人立刻接过来,嘴里止不住地:
“哎......好嘞好嘞罗少,谢谢傅少。”
等他们全部撤走罗旸一支烟也抽完了。
去看傅盛尧:“去桥下看看?”
傅盛尧收回目光。
警察之前过来做调查和伤亡鉴定,但因为车辆的残骸实在太多,不是一蹴而就的。
“交管局那边就给了咱三天的时间找人,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罗旸说。
傅盛尧:“三天?”
罗旸“啊”一声,又说:“那人家也要用这地方啊,本来这里下周要做一个什么污水管网的更新改造。”
“现在被一......哎全没了,都得重新搞。”
罗旸一口烟吐出来,给傅盛尧递过去:
“来一根?”
被身边人拒绝,“不用了。”
两人沿着江往边走。
傅盛尧目光沉静,此时身上的黑色大衣没有一丝褶皱,站在江边上,整个人像是从中世纪的海报剪影里走出来。
完全看不出是刚在北国刚通完几个宵,直到现在连时差都没倒。
但他现在状态其实挺差的,罗旸能看出来,走在人身边的时候就拍拍他肩膀:
“心放宽一点儿吧,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但他其实说完这个自己也不好受。
说完这句后面也一直没说话,就插兜,看着面前的滚滚江水。
傅盛尧中途电话响了——
是傅坚。
他没有接,等那边再打过来的时候就直接关机了。
先是站在江边上,看着看着就又往里边走几步路,在紧邻着岸边滩涂上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因为找人,江边上的护栏全都拆了。
傅盛尧底下就是江水,只要水涨起来很容易把人埋进去。
现在也是,十二月的天是很冷的,江边的风是刀片在刮自己的皮肤。
罗旸抹了把脸没看他。
背过身,原本是要放对方一个人在这儿待一会儿。
但紧接着他自己的手机也响了。
看清楚屏幕上的人后罗旸手腕一抖,站在原地没动,脚步顿了两顿还是走回到江边上。
把手机递出去:
“盛尧......傅董的电话。”
傅盛尧像是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依旧是同一个姿势坐在江旁边。
罗旸在旁边急得汗都快下来,犹豫半天还是道:
“......你还是接吧。”
傅盛尧瞥他一眼,从人手里把手机接过来。
罗旸见他接通以后刚要松出口气,就见自己这兄弟打开免提,对着那边就是一句:
“让方苑过来。”
里边外面一起沉默。
江边的风从这一头刮到另一头。
傅坚在那边一声叹息,分不清生气还是什么,就说:
“那地方你自己去吊唁吊唁就行了,没必要叫那么多人都过去。”
停两秒又说:“赶紧回来,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没说是吊唁。”傅盛尧说,乍一听平平淡淡,没有任何动荡,说出来的话却比冬天的江水还要冰冷:
“我是让她自己跳下去。”
这句一出后别说傅坚。
罗旸也在旁边打了个寒颤......
“荒唐!”
“人死了就死了,他这些年占了我们傅家多少东西啊,啊?数都数不清,这一遭就当是给你还债了!”
傅盛尧没有听他说的任何一个字,只是继续说:
“要是方苑不肯自己过来,我就只能找人过去请她了。”
傅坚厉声道:“你敢!”
“你们可以试试。”傅盛尧声音极淡。
没有觉得这件事有多不合理。
对面却炸了。
“我是你亲老子,你犯得着为了这么个东西跟我生气?!”傅坚不可置信。
电话两边再次陷入沉默,傅坚深吸一大口气,再开口的时候语气放缓一些:
“你方姨也是受人蛊惑!而且你看看他,这么些年,身为半个傅家人,不好好为傅家做事非要上学打工,惹上这些不就是他自己造成的!”
“像他那样,整天唯唯诺诺不识好歹,读了那么多年书也不说帮家里多介绍点儿人,就算是死了也是活该,要不是你以前那个眼睛,他这样的人压根就进不了咱们傅家。”
“你这次回来,我和你几个叔叔都特别高兴,现在都在家里等着你在,看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弄弄,刚好你堂哥他们也刚留学回来,都想去那边帮你!”
傅盛尧捏着手机的五指没动,冷笑一声。
再开口时依旧是那个语气,没有和人开玩笑,每一个字儿都是极端认真:
“能进入北利湾码头,只有官网名单上列举的那些人。”
名单已于昨天下午公示。
国内外工作时间不一样,但他知道,想知道的人肯定已经知道了。
现在提这个,只是一个提醒,状似多此一举,实际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警告:
“而在这份名单上,没有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