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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狐狸 ...

  •   阳光从树冠缝隙渗下,溅出细碎薄热,尖锐蝉鸣在耳边铺陈成一层密不透气的幕墙。

      两人回到教学楼时,老秦正在开一个简短的班会,大致内容就是让大家收心,新学期马上就要开始了,高二又是高中成绩的分水岭,作为重点班不能被别的班超过之类的话。
      见他们领完校服回来了,他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大致我就讲这么多,你们都是自觉的学生,学习方面不用我多操心,至于除学习以外的事——”
      老秦环视班级,轻笑一声,茶杯被放在讲台上,发出轻微的“咚”声。
      “青春期嘛,有心思很正常,但哪个更重要,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不轻不重的语气,是劝诫,也是警告。

      临走前,他特地叫高鹤昕出去,说要和她谈点炸鸡外卖的事。
      高鹤昕的座位被安排在宁酒的右侧,前者哭丧着脸和宁酒说了句完了,不情不愿跟老秦出去后,教室重新沸腾起来。

      “你说老秦为什么突然说最后那句话?”有人八卦的嗓音响起,众人的眼神望向最后一排的男女生,“会不会是你俩的事......”
      “去你的,刘成栋你别瞎说,老秦还在外面!”

      男生先绷不住了,抬脚朝那出声的人踢了一下,引得周围兄弟一阵哄笑。

      班会结束后,走读的同学回家,宁酒整理书包的动作拖了点,教室里只剩下三两个整理图书角的同学。

      “啧,真难追,一个大美女天天往楼上跑,我看得都心疼了。”
      “要不说是高岭之花呢。”

      “高岭之花也不像他那样吧,我看他性格脾气都很好。”
      “性格好,不代表人好追啊宝贝,上次期末考又是级第一,心思根本不在恋爱上。”

      两三个女生整理完图书角,靠在课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其中一个女生想到什么似的,望向身旁扎着人鱼辫的少女。
      “诶,遥遥,你和他是初中同学吧,以前有见过他谈恋爱吗?”

      方才还有些嘈杂的气氛瞬间屏息以待,陈珀遥感受到如聚光灯般骤然投过来的目光,语气不自觉郑重起来。

      “印象中没有,”她说,“但其实我和他也是初三才在一个班的,我听说,只是听说——”

      她特地卖了个关子,停顿几秒,直到有人忍不住催她,才不急不缓展开一个神秘的微笑。

      “乔爸爸原来是京市市委那边的职务,三年前从那儿调职过来,乔柏林才跟着转学来的。”
      “......卧槽?”

      惊骇的倒吸声变大,声音却小了很多,再谈了什么内容已然听不真切。

      “呲”的一声,最后一本要预习的书被整理进书包里,宁酒拉上书包拉链,单肩背着就要离开,被陈珀遥叫住。

      “那个...宁酒?”
      循着声音望过去,陈珀遥友好地朝她笑了笑,用手指指向她课桌的方向。
      “我们班的图书角,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下呀。”

      宁酒走过去,陈珀遥立马上前,热情介绍图书角的来历。一开始班级有一半同学认为理科班不需要创立图书角,在老秦和乔柏林的极力坚持下开始尝试,现在的图书角几乎有每个同学捐赠的书籍。

      “你平常喜欢看书吗?”陈珀遥的腿在课桌脚边晃呀晃的,“喜欢的话也可以捐书,或者从里面拿,哦,对了——”

      她跳下课桌,选了几本的书脊指给她看:“除了同学捐的以外,还有几本是在图书馆借的,但咱图书馆的书都挺旧了,要是挑这些书,注意不要做标记就好。”

      宁酒按照陈珀遥的指引在自愿捐书协议上签字,并承诺明天会带几本看过的过来,后者立马扬起一个大笑脸,朝她抛了个飞吻。
      “啊呀,长得这么可爱,人还这么好,太喜欢你啦!”

      宁酒从教室走出去的时候,恰好金乌西坠,寂静的学校因为放学生机勃□□来。

      八班所在的位置离楼梯口有些距离,因为是最后一幢教学楼的缘故,朝南望透过小片榕树绿化带,恰好是操场。

      有几个男生在篮球场打篮球,剩余零星几个人围着操场圈跑步。
      她的视线不经意滑过被榕树遮挡的地方,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

      夏风勾勒出他劲瘦的腰部线条,少年挺拔的背影如同一株旺盛生长的松竹,随着他跳跃击打球拍的动作晃成耸峙剪影。

      网球拍挥动。握拍,发球,回击。
      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对面的李铭源打了几个回合有些吃不消,比了暂停的手势,乔柏林手里还拿着网球拍,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说着什么,前者笑着肘击他。

      青春的蓬勃朝气几乎快要溢出。

      宁酒眨了眨眼眸,注意力不知什么时候被夏风吸引。
      准确的说,是被夏风吹皱的,少年蓝白色的校服。

      夏季校服轻薄,风稍微大一些,他劲瘦有力的腰背肌肉就被勾描得十分显眼,一眼就能看出是经常锻炼才能练成的薄肌。

      他的腰,很好。

      想起今天在江澜实验,关于他的名字就被不同人直接或间接地提及了太多遍。
      毋庸置疑的,老师与同学眼中的,校园红人。

      也许一开始是因为他的名字,但现在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
      宁酒对他提起了一丝兴趣。

      双手握在一起,大拇指与食指合并伸出,比成手枪的形状。
      她微微眯起一只眼睛,对准乔柏林的背影,大拇指作出扣动扳机的动作。

      砰。

      榕树上的鸟雀被惊动,扑簌扇动翅膀,飞离枝干。

      “柏林?你看什么呢。”

      短暂的恍神,HEAD Tour网球贴着乔柏林耳侧划出一道风声,落地弹起,清脆的声音在场地上回荡。

      N比0的局面终于被打破,李铭源却没感到开心。
      乔柏林这明显是走神了。

      少年碎发飘动,没立即回应,顿了两秒,倏而转头。

      高大的榕树几乎遮断了视线,枝叶间漏下斑驳的光。
      再往上看,几只鸟雀被惊起,扑闪着翅膀,光影被搅碎。
      脑后的灼热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甚。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狐狸。”

      “狐狸?我们学校生态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李铭源被这话提起兴趣,顺着乔柏林的眼神望过去,除了榕树什么都没望到,语气失望。
      “不对啊,狐狸怎么可能会在树上?”

      榕树枝晃出模糊轮廓,被遮挡的走廊南侧,宁酒没料到乔柏林会骤然转头,心脏猛地跳动一下。
      转念一想,有榕树遮蔽,他往这里看的时候,压根就看不到她。

      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只是看了眼就被察觉,这人的感官也太敏锐了。

      撤开视线,宁酒背着书包下楼,八月末的空气湿热得发黏,贴在皮肤上不肯散去,胃里隐隐作痛,是没按时吃饭留下的旧毛病,但已经习惯了。

      两排槐树底下,不少学生正拿着不同的牌子吆喝,不时有被吸引的人停下看几眼,随后在小桌板的白纸上写着什么,有几个社团还是很火爆的,比如舞蹈社、模联。

      有一块区域尤甚,周围挤满了人,鞋底将草坪踩得扁塌,人影交绰间,甚至看不到负责人举的牌子。

      她对于社团没太大兴趣,绕着槐树旁边的空道走。
      因此也忽略了,被舞蹈社围在中间的男生,不经意望向她时,炙热粘稠的眼神。

      “甜酒!!!舅舅在这里!”

      还未走到校园门口,就听到了袁良景豁亮的声音,回荡在江澜实验的大门口,甚至隐隐能听到回音。

      还在等孩子放学的家长都不由朝他望去,宁酒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把她那便宜舅舅的嘴给堵上。

      “袁,良,景,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大庭广众之下叫我小名。”

      她气势汹汹地冲上去,用警告的眼神威胁他,只是那双眼睛圆圆的,怎么看都没有威慑力。

      袁良景看着自己的外甥女,深觉从小给她取的外号简直太贴了。

      “好啦甜酒,不要生气嘛,公交车都要被你气走了,”他顺手捞过宁酒的书包,颠了两下,惊讶道,“你开学第一天书背这么多书回去?”

      江城和岭城的教纲不太一样,要尽快适应,当然要做比别人更多的准备。

      宁酒:“你不懂。”
      袁良景颇为赞同地点头:“舅舅从小到大都是学渣,小的时候不懂你妈的脑回路,老了之后更不懂你的。”

      袁姝与袁良景出生于岭城一个普通家庭,袁姝读完高中后去了外省念大学,袁良景与其说是没那脑子,更不如说是没那心思,在高中毕业之后就到江城开了一家甜品店过日子。
      这日子清闲,但也清贫,如今年过三十还是标标准准的月光族一枚。

      38路公交车正处于下班高峰时段,摇摇晃晃地开过来,又人挤人地开走。
      江澜实验位于商业市中心,袁良景开的甜品店则位于边城区的一个乡镇街道。

      虽说是乡镇,但早高峰时期也有许多从乡镇来回市区的上班族,人刚走一波,又来一波,公交车终于到达蓉叶街时,宁酒艰难地穿过人群下车,闻着公交车上潮湿闷热的空气,感到呼吸不畅。

      最近胃痛好像变得严重起来了。

      袁良景背着被挤得歪歪扭扭的书包下车,没听到身旁人的声音,转过头望见宁酒嘴唇发白的神色,就知道她的胃病又犯了。

      脸色几乎是一刻变得凝重起来,他空出一只手扶着宁酒走进狭窄的小路,绕过随处停放的电瓶车堆和成堆的空塑料瓶,走进拐角的甜品店,熟练开锁。
      风铃乍起,脚步没停地从后厨提前把做好的晚饭端到甜品店桌上。

      “甜酒,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袁良景麻利地抽出筷子放在饭碗上面,热了肉末茄子和青菜炒香菇到桌上,语气凝重,“小小年纪就得胃病,我怎么和你妈交代——”

      “她又不在意我,为什么要和她交代。”
      袁良景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宁酒截断。

      少女的声线清脆,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菜冒着热气,脸都被疼白了,硬是没动筷。

      “心情不好,不想吃了。”
      嗓音仍是那样柔软,只不过动作却是截然相反的干脆利落。

      袁良景一看又不小心把这小祖宗惹毛了,连忙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回去,从保鲜柜里拿出一块樱桃布丁放在她面前。

      “今晚再不吃,待会儿疼得要睡不着了,”他撕开布丁的塑封膜,递给宁酒叉子,“先吃点甜的,等心情好了,再吃饭。”

      宁酒看着眼前的樱桃布丁,果然不说话了。

      袁良景太了解宁酒的性格了。

      这姑娘看起来软,实际上性子特硬特轴。
      袁姝远赴德国工作,她自己又被送到人生地不熟的江城,心里笃定认为是父母不在意她了,对自己狠心的程度,连袁良景看了都心惊胆颤的。

      不过嘛,还是有法子治她的。

      宁酒对其他食物的食欲不高,甚至常常自/虐般地到了饭点不吃东西,但对于甜食,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想到这儿,袁良景将手握成拳放在嘴角。
      要不说这是他外甥女甜酒呢。

      他半倚在对面的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缓缓铺展的晚霞,云层起伏如潮,心底悄然生出一丝担忧。
      也不知道以这姑娘的脾气,以后要来个多细致用心的小子,才能照顾好她。

      “舅,你想什么呢?”

      宁酒含糊的声音把袁良景从想象中拉回,后者尴尬地笑了笑。

      总不能说刚刚在想未来外甥女婿会是什么类型吧。

      宁酒吃甜食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笑,眉眼都跟着软下去,那双眼因此显得愈发澄亮,带着点被糖融开的温度。
      大概猜到袁良景心里想的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冷笑一声。

      “你要没什么事,我就去写作业了。”

      开学第一天,其实也没什么作业可写,无非就是把江城高一的功课复习一遍。

      “诶,等会儿,甜酒,”正巧有一桌客人要结账,袁良景“嗖”地一下站起来,收完账将碗碟端到后厨再回来,“你膝盖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还是被看到了。

      宁酒其实也没想着要遮,在袁良景的眼神胁迫下,勉强吃了口白米饭,含糊开口。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肤质一直这样。”

      看着严重,实际过两天自己就会好。
      宁酒早就习惯了。

      听她这么说,袁良景的表情非但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更严肃。

      “你妈出国了,爸又还在岭城没回来,现在我是你监护人,你要听我的话知道没?”他用岭城当地的口音教训她,想尽量摆出大家长的威严,但还是欠点火候,“要是等宁轩从岭城过来,看到你这里疼那里肿的,我不就死定啦,你丫头别害我。”

      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傍晚邻近六点钟,“良景甜品”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玻璃门被轻轻推合,“OPEN”的吊牌在光里一转,翻成了安静的“CLOSED”。
      宁酒懒得再和他扯皮,吃完最后一口蛋糕,懒洋洋地说了句上楼看书去了,背上书包就往台阶走。

      袁良景租下的是一栋商住两用楼,一楼都是店铺,二楼挤满了各色住户,隐隐能听到邻居厨房里的炒菜声和小孩的哭闹声。

      宁酒上楼时,隔壁邻居大婶正好在门口丢下一袋垃圾,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袁良景跟在后面,闻到味道立马道。

      “汪婶我不是说了嘛让你注意点卫生,楼梯就这么窄,把垃圾丢在这儿让来来往往的住户怎么走啊。”
      “哎呦知道了知道了。”

      汪婶一边说着,一边把垃圾抛回屋子里,隐隐还能听到屋子里男人的叹气声,关门前不忘仔仔细细打量宁酒一翻,那眼神让宁酒很不舒服。

      砰的一声。
      门被关上。

      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宁酒已经渐渐适应过来,况且如果真要比较起来,这里已经比岭城的环境要舒适太多。

      帮她开门后,袁良景回到一楼后厨洗碗,宁酒独自走进这间不大的出租屋。
      结构简单,一室一厅布局,听说宁酒要来江城,袁良景把原本堆满杂物的隔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临时改成了卧室。

      原本覆着蛛网的墙壁被粉刷成沁人心脾的浅绿,裂缝间也被他细心贴上印着甜品图案的细小贴纸,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小课桌,用浅米色的帘布隔出床与书桌的两方天地,晚霞从天窗倾洒而下,光线在帘面上浅缓氤氲,染出一层淡紫的晕彩,整间屋子都随之柔和静谧下来。

      空气中萦着淡淡的果香,海柠檬与柑橘的混合,寻常人可能会觉得太过甜腻,但对宁酒却恰到好处。
      她喜欢有关甜的一切东西。

      袁良景一个人在江城的生计不说困难,只能说收支刚平,他原本可以选择不管她,却还是在听闻她要转到江城时,第一时间将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一想到这,心脏像被人揪了下,难免有些酸涩。

      吃过晚饭,疼痛舒缓很多,宁酒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江城教材的难度的确比岭城要大一些,她花了三个小时,将江城高一的数学书翻了一半,剩余的时间开始整理从岭城带过来的书,打算挑几本第二天带去学校。

      正将书往包里塞,桌边被递上一盆新鲜的水果,宁酒抬头对上袁良景的眼神,就知道他对她有话要说。

      “我爸又要晚些再过来,对吗?”

      袁良景被宁酒过快的反应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说辞就这么卡住。

      “酒吧虽然关了,但还有很多合同上的事要他出面,我保证,他最晚下下周就会回来。”

      宁酒面上乖巧点头,不经意问道:“是有关闻叔叔的事又出现问题了么?”
      “那件事其实已经到最后阶段了,”袁良景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不过你最近还是别跟闻弈联络了,从他爸出事以后,那小子就......”

      话到一半,袁良景陡然换一副表情,赏宁酒一个大板栗。

      “好啊甜酒,又套我话是吧。”

      有关闻兴祥的那件事,宁轩一向是一笔带过,从不在宁酒面前提起。
      在自己老爸那儿打探不到信息,这姑娘就在这里等着他呢。

      袁良景心中惊骇,佯装生气地和宁酒大眼瞪小眼。
      后者见计谋被识破,轻哼一声,用牙签戳了一块菠萝放到自己嘴里,无辜开口。

      “套话到一半被发现了,好难受啊。”
      “......”

      翌日,袁良景怎么说都要骑他那个破自行车送宁酒去上学。
      宁酒吐槽他就算屁股骑冒烟了也没有公交车快,后者只好把治胃痛的药片提前塞在她书包的最后一层,把书包提到公交车门口后,看着她上车。

      “甜酒,记得好好吃饭!”
      这是记忆中,袁良景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宁酒只当寻常絮叨。
      谁知公交车就要关上,他临时加了一句新的:“也记得和新同学处好关系!”

      发动机的轰隆声响,将他最后一句话隔在了蒸着热气的车窗外。

      边城区与市中心有些距离,再加上早高峰堵车,宁酒六点钟出门,嘴里含着面包片走进教室时,离早读时间只剩下十几分钟。

      高二八班的学生已经有一半都到了,一些拿着英语课本自觉在读,还有一些在边聊天边吃早饭,稀疏的读书声混着锅盔煎饼的香味一并朝宁酒袭来。

      高鹤昕一边嚼着肉松煎饼,一边看着英语书最后的单词表,肉松煎饼在立着的书后腾腾冒热气,见宁酒来了,她嘴里含糊和她打招呼,随口问道。

      “你书包怎么比昨天还鼓?”
      “带了几本书过来。”

      宁酒拉开椅子,左右看了眼周围同学课本,先将带的书放在书桌右侧,打算早读结束再去图书角登记。

      “今天是英语早读?”
      高鹤昕“嗯哼”一声:“一三五是谭姐的,二四是老秦的。”

      谭莘莘是高二八班的英语老师,也是江城的特级教师之一,两年前江城的文科状元就是她带出来的。

      正好到七点半,早读的声音变大,谭莘莘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赶来教室巡查。
      伴随早读铃声,宁酒猛地感到身后一阵劲风掠过,旁边传来高鹤昕揶揄的声音。

      “李铭源,这才刚开学就掐点,不给谭姐面子?”
      “害,别提了,都到校门口发现没穿校服,又折回去拿了......”

      李铭源手里攥着的校服还皱巴巴的,一副“旧事不愿重提”的心酸模样:“我真服我那便宜老爹了,昨天明明提醒他要提醒我的。”
      “提醒他要提醒你?这对吗???”

      “对啊,怎么不对,”李铭源着急忙慌从书包里翻出英语书,“老林不是说生物进化都是优胜劣汰吗,怎么我爸记忆力不好这件事到我身上反而变本加厉了,所以说我学不好英语不怪我就怪我老......”
      “嗯?怪谁?”

      谭莘莘的嗓音在李铭源旁边凉凉响起,后者立马装耳背,把英语书拿到桌上开始读。

      “undertake undertake 从事,analysis analysis 分析......”
      “李铭源,你书拿反了。”高鹤昕提醒道。
      “......”

      早读结束,李铭源就迫不及待站起身和高鹤昕理论,后者慢悠悠地回击,陈珀遥一脸早就习惯他们吵闹的表情,起来收英语作业。
      她和宁酒同属一排,看到宁酒右上角放着的书时,表情愣了下。

      “这是你今早借的书?”她问。
      宁酒还在划早读时候没读对音标的单词,听到她的问题下意识答:“不是,我今天准备带到图书角的。”

      陈珀遥沉默一瞬。
      “那还真挺巧的,”几秒后,她的语气恢复笑意,“图书角里有一本刚好和你带过来的一样,我还以为你是在那儿借的呢。”

      宁酒的笔停了下来。

      这放在平常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像《小王子》《傲慢与偏见》什么的几乎每个班级的图书角都会有,可她已经提前想到这个问题,所以挑的都是在网络上都搜不到的冷门书籍,结果还是撞了。

      “这样吗,”她想了下,“那我明天再换一本?”
      “不用那么麻烦啦甜酒,”陈珀遥亲昵自然地搂了搂她的胳膊,“我等会儿就帮你登记,有两本一样的也挺好的,那本书自从乔柏林带过来之后,在我们班还挺抢手——”

      “甜什么?”
      “什么酒?”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李铭源与高鹤昕惊愕的嗓音一同响起。

      陈珀遥像是才意识到什么,不好意思地朝宁酒眨了眨眼睛。
      “我昨天放学的时候听到有人这么叫你,觉得还挺顺口的就也叫了......”

      就说让袁良景不要说得那么大声了,这下是真的暴露了。

      一个拄着手拐一瘸一拐的男生从倒数第二排站起来,路过李铭源的课桌,腾出一只手,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Hello班长好久不见,”李铭源找到自己的暑假作业递给祁瑞衡,瞧见他那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没忍住调侃,“不是说发朋友圈去征服黄山的吗,怎么先被黄山给征服了。”

      “别提了,”祁瑞衡说起这个就欲哭无泪,“刚发出去的后一秒就踏空了,幸好旁边有护栏,以后再也不敢边发朋友圈边爬山了。”

      李铭源作感同身受状点头:“我充分理解你,我和你说我这几天可倒霉了,昨天刚被柏林虐了一个半小时网球腰酸背痛的,今早又忘带校服......”

      他抬起手臂,做出龇牙咧嘴的动作:“不是我说,一个暑假没见,柏林打球动作越来越猛了,根本接不住啊。”

      祁瑞衡扶了扶脸上的眼镜,一脸无奈的表情。
      和乔柏林对线网球这事他高一时候也干过,至今有感,不比爬黄山轻松。

      “听到了我的名字?”

      耳边传来清冽的嗓音,祁瑞衡蓦地感到手上一轻,原本抱着的一沓作业本瞬间被分走一半。

      身为班长兼语文课代表,祁瑞衡负责收陈珀遥与李铭源两组的语文暑假作业,原本这活对于他来说当然不吃力,只是现在一只手还要拿着手拐,虽然嘴上没说,但手臂还是有些酸痛的。

      他感激地望向帮他分担一半压力的乔柏林,却发现后者的目光跃过他,淡淡望向窗边。

      还没等他细细斟酌,乔柏林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耳边传来李铭源嬉皮笑脸的回应:“在说你打网球猛呢,都可以参加联赛的程度。”
      还没等乔柏林说话,他又补充道:“不过你这日程也没时间参加网联了吧,数高联入选之后就直接进CMO全国总决赛,CMO要是还保持前列,还有机会去国外参加IMO......”

      乔柏林:“数高联的成绩还没下来。”
      “谁不知道你的水平啊,八九不离十的事。”

      “得了李铭源,少给柏林压力,”祁瑞衡打断李铭源的话,颠了颠手里的作业本,“怎么还少一本......”

      “是差我的吗?”
      靠近窗边的少女开口,阳光正落在她的侧脸,皮肤白净柔润,细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阴翳,勾得眼尾又细又长。

      祁瑞衡看到她的样子愣了下,就见宁酒迅速从书包里翻找什么,将一叠用夹子夹好的打印纸递到他的方向。
      “我没找到语文暑假练习的实体书,就打印了电子版的,辛苦你帮我交给秦老师啦。”

      话语是与面容如出一辙的软糯轻缓,祁瑞衡感到喉口紧了紧,想接过来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比他更先伸过去。

      “瑞衡没手拿了,我来吧。”

      指尖相触,指端勾动纸页,无名指内侧一道薄茧滑过她的指背,干燥、粗粝,带着训练过的触感痕迹。
      那点酥麻在指腹散开,宛若温水晕开一圈圈涟漪。

      宁酒顿了下,最终还是朝乔柏林轻声说了句:“谢谢。”
      “应该的。”

      上午两节课竟然都是期初测试,下课铃声一响,哀嚎声此起彼伏,可再怎么鸡飞狗跳,大课间照旧得上,每周一的升旗仪式如期而至,操场在一片集体吐槽声中被人潮填满。

      九月初的天气,空气仍旧粘稠闷热,日光照在脸上睁不开眼睛。
      高鹤昕和宁酒互相涂好防晒霜后匆匆下去,一排排的队伍已经列好,其中高二八班的队伍最整齐,很容易找到。

      开学的升旗仪式是最重要的,也往往决定着新学期的基调,这一天升旗后的演讲由乔柏林来做,情理之中。

      阳光晃得厉害,衬得少年身型越发疏朗挺拓,他站在二楼话筒旁,蓝白校服干净利落,袖口整齐,衬得他肩背舒展,线条清晰。
      夏风吹过清隽眉眼,眼睫生得浓密,眉骨略高,轮廓干净利落得像被光雕过似的。

      惯常的开学演讲,无非是总结过去,展望未来;一贯高亢,语气昂扬,到了末尾也不免是一句鼓舞人心的动员令。

      原本都已经预料到这是最无聊的环节,有人甚至盘算着要不要趁机打个盹,可当他开口的那一刻,原本涣散的目光与心神便像被线牵着,一齐回了神。

      “夏总如期而至,我们会在六月,迎来与自己共振的季风。”

      乔柏林的声音好听,不是那种刻意压低的声线,也没有过于昂扬的热烈。
      语速从容,咬字清晰,落入耳中,就让人想到夏日里咕咚冒着气泡的汽水,很解渴。

      整个操场短暂地安静了半拍,宁酒感到原本队伍里几个站得东倒西歪的学生,也下意识站直了身体,朝他望过去。

      大概只有他自己不知道吧。
      宁酒想。

      这种话在他口中说出来不像在激励。
      像在念情诗。

      演讲结束,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整齐的方阵很快散成零星的人影,众人沿着相同的出口涌动,楼梯间被空气都挤得发闷。
      夏末沸热,校服本身就薄,稍微磕碰下就容易变皱,周遭汗味越来越重。
      宁酒不动声色地从旁边的男生边上挪开,刚换到另一排队伍,前面的人群停了下来。

      排在她前面的一个女生被烈日烤得发红,细汗密布在额角,顺着鬓发一滴滴滑落,整个人都有些支撑不稳,却仍笑着和同伴打趣。

      “早知道我们再晚点排队了。”
      同伴看向她。

      女生牵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这样就可以排在乔柏林旁边,在他面前中暑晕倒,他接住我,然后送我去医务室,从此开启一段和男神甜甜的校园恋爱。”
      “噗嗤,”同伴笑着回她,“你心态还挺好。”

      队伍缓慢向前挪动着,那女生喘了几口气,勉强再走了两步,上楼时脚下一虚,整个人倏地一歪——

      在宁酒眼前倒了下去。

      -

      “中暑加上迷走神经性晕厥。”

      医务室内,校医从药柜里翻出一支藿香正气水,用棉签蘸着酒精擦拭女孩的额头,对宁酒道:“幸亏你送得及时,不然再晚点可能就得输液了。”

      “对了,”处理完初步退热措施,校医才反应过来,抬头左右看了眼,“是你一个人扛过来的?”
      宁酒补充道:“还有一个女生的,她现在去找老师了,我就先扶过来。”

      校医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出点没藏住的惊讶。
      “两个小姑娘?那也很厉害了,看不出来啊。”
      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力气还挺大。

      她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宁酒大概也猜到她的意思,笑了笑没回应。

      从社会角色理论来看,人们倾向于将社会行为与性别身份挂钩,所以英雄救美的“英雄”变成了看似柔弱的女生,就容易引起认知失调。

      校医的眼神落在宁酒青紫的膝盖上,面色凝重起来:“哦呦,你的腿怎么了,是不是刚刚送人的时候撞到了?”
      宁酒也看了一眼,应该是昨天开学的时候被那个男生撞到后留下的,体质的原因,过了一天不仅没好,反而看上去更严重。

      “不是的,”她和校医解释,“我体质就这样......”
      “小姑娘,我这里正好有支没开封的,你直接拿走吧。”

      宁酒还没说完,校医就热情地翻出一支白色药膏给她,她道了声谢,抬眸注意到病床上的女生亮晶晶地看着她,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腼腆地没开口。

      她朝医务室走去,离上课只剩两分钟,脚步有些急,没注意到那扇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一条缝。

      快步到门口的瞬间,门猝不及防被打开,两人几乎迎面相撞,宁酒肩头被及时扶住,才稳住身形。

      肩膀被轻轻扶住,鼻尖堪堪擦过校服领口,少年蓬勃的气息在瞬间弥漫开来,不同于其他男生那样的汗味,浅淡木质香的味道在鼻尖晃了一圈,又很快被风吹散。

      “柏林?你来替秋哲拿晨检表吗?”

      校医显然认得乔柏林,语气立刻柔和了几分,病床的女生没想到自己一语成真,抬眼望向门口突然出现的乔柏林,想极力掩饰情绪,耳根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

      乔柏林没有立即应下。
      他沉静的眸光从校医转移到宁酒身上,后者只得打招呼。

      “好巧。”
      “不巧。”

      两人重新拉开了距离。
      躁动的夏风沿着长廊掠至门扉,带起被阳光烘出的青草气息,懒洋洋的。
      他的声音贴着风的脊背一并吹来,拂过耳侧,如同羽毛扫过水面,漾起痒意。

      “我是来找你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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