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尸体们》白梁栗

1、和睦的一家人

　　我杀了很多人，一具一具残缺的尸体就躺在我床底下，垃圾桶里，水槽中。

　　每次我杀人前，都要让他们给我讲一个故事，讲得好，我开心了，就放他们出去。讲不好，我就杀了他们。

　　“我跟姐姐是最好的朋友，有一天我们要搬家，妈妈让爸爸将那个老旧又脏兮兮的衣柜扔掉，姐姐说不能扔，那是我们的回忆。我立刻跟妈妈说，不能扔，那是我们的回忆。可是妈妈还是扔掉，她总是不听我们的话。”

　　我脚边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她一身粉红的孩童连衣裙，扎着两根麻花辫，眼睛黑而圆，脸红扑扑得异常可爱。

　　似乎是怕我，她嘴唇哆嗦得厉害。

　　“新家很大，足以放下我们的衣柜。”

　　我惊诧问：“衣柜不是扔了吗？”

　　女孩皱眉，似乎才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立刻改口：“爸爸捡回来了，他很喜欢姐姐，毕竟衣柜里都是姐姐的衣服。”

　　我有些不耐烦，“不对啊，扔衣柜又不是仍衣服，为什么老旧不要的衣柜里还有很多衣服，说不通。”

　　小女孩闭上嘴，涨红了脸，又青又红，活似树上抢不到养分的苹果。

　　“这……这只是个故事，不一定要都对的上，差不多就行了吧。”

　　她期期艾艾说着，说不出的心虚。

　　我愤怒起来，操起桌子上一把笔，扎到她的手指上，笔尖噗嗤穿透她的掌心，如穿透一个气球。

　　小女孩凄厉尖叫起来，在地上打着圈圈，窗外的风呼呼传入，掩盖了她惨烈的叫声。

　　我面目狰狞如恶鬼。

　　“最后一次机会，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

　　小女孩立刻抓着自己的手，不敢再叫，她哭着磕磕巴巴继续说：“姐姐死了，她的衣服不能用，要跟着衣柜扔掉。”

　　我头痛欲裂，“姐姐死了，你怎么还看到她，你阴阳眼吗？”

　　小女孩眼睛乱转，“我该阴阳眼吗？好像没有这个设定，我应该是太过思念姐姐了，所以她哪怕死后也一直没有走，一直在我身边，别人不是说了，人死了不是真的死，被人遗忘才算是真的死亡。我思念姐姐，姐姐就没死一直跟着我。”

　　我憋着一口气，想要反驳却想不出更好的说法。

　　思念死人，死人不死，算是一个很好的设定，却不是她的创意，毕竟别人都写了，就不新鲜了。

　　小女孩继续讲故事，似乎这段故事编织了很久，熟透了，说起来竟然没有刚才那么滞然。

　　“那是一个很好的早上，阳光白而亮，穿着西装的爸爸沉默地跟着一身白色裙子的妈妈吃早餐，姐姐没有下来吃早餐，我就端去给她吃，就放在她的房间门口，我大力敲门，她却不理我，我只能拿来钥匙开门，却看到姐姐躺在床上哭，她说想要藏起来，藏到没有人的地方。可能是年纪到了，青春期嘛，矫情巴拉的。我就说要不藏到衣柜里，每次我心情不好都藏在衣柜里，她听后，就真藏在衣柜里了，我生怕别人找到她，就用椅子抵住衣柜门，这样别人就不知道她在这里了。”

　　我一脸莫名其妙看着她：“你姐姐打不开衣柜门，出不来怎么办？”

　　小女孩露出个笑容：“我就关她一天，没事的。”

　　我：“那她怎么死的。”

　　小女孩努力思索着，才自暴自弃说：“吓死的吧。”

　　我恨不得拧下她的头，这个收尾简直让人抓狂，别人可以侮辱我的智商，却不可以侮辱我听故事的时间。

　　小女孩见我阴狠无比盯着她，立刻大声说：“真的吓死了，她有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关了整整一天，就应激过度死掉了。”

　　“然后呢？”这个解释勉强接受，我舒出一口气，靠回椅子上，手不断敲着桌面，显得焦躁又暴烈。

　　“然后、然后呢？”小女孩紧张重复着。“哦哦，然后我妈妈回来了，她看到姐姐的尸体，说需要搬家，接着就用车子载着我跟姐姐，还有爸爸去新家。虽然我说了，衣柜是回忆，毕竟姐姐还在里面，我还是希望每天看到姐姐的，就如妈妈看着爸爸那样，亲情不可割舍，我们是整整齐齐一家人，才显得家庭和睦。”

　　她停顿了一下，才说：“可是妈妈非要扔，我也没法子，等到下雨的时候，她说天气好，就用车子拖着衣柜，将衣柜连同爸爸跟姐姐，扔到海里去了。”

　　我摸不着头脑：“你爸爸怎么也跟着一起下去了。”

　　小女孩疑惑：“我刚才没说吗？”

　　我冷笑：“你说没说，你还不知道？”

　　小女孩叹气：“记忆不好，总是说了后面忘了前面，抱歉抱歉，因为我姐姐很怕见到我爸爸，所以那天早上我爸爸从我姐姐房间里出来后，我妈妈一把将他推下楼梯。我当时就在楼下，只听到咔嚓一声，我爸的脖颈断了，脖子都扭曲了一百八十度。”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姐姐死后，你爸爸也死了？”

　　小女孩皱眉：“我爸爸先死的吧，不过我妈将他打扮打扮，放在餐桌前当蜡像，我问妈妈为什么不把爸爸烧了，妈妈说看着人还在，就有个盼头，人要是烧了就真的看不到，会思念成灾，痛苦不堪，然后她就每天都去打姐姐，姐姐的腿都被打断了，躺在床上没法下楼，非得我每天端着早餐给她吃。”

　　我面无表情：“好伟大的爱情跟恶心的亲情，你妈是疯了吧，打你姐姐干什么？”

　　小女孩：“也许是妈妈爱爸爸，爸爸却爱姐姐。”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这一下就将我干沉默了。

　　“不对啊，你开始不是说，你爸爸将你姐姐的衣柜捡回来，他都死了怎么捡回来。”

　　小女孩又陷入沉默，她费力回忆大半天，那满脸空白的模样，我见着都难受。

　　“要不算了，你去死了吧。”

　　小女孩没有惨叫，她终于还是想起来后面的事情。

　　“我记得新家很大，门却很小，那是我跟妈妈一起住了一个星期左右，就下了一场大暴雨。我跟妈妈躲在在卧室里，而爸爸跟姐姐蜷缩在衣柜里，拼了命地想要进入卧室。门太小了，衣柜太大，他们用衣柜撞着门框，却怎么也进不来，妈妈大喊，你们都死了还回来干什么。”

　　小女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爸爸说，我么是一家人，当然要永远在一起，我觉得很有道理，妈妈却不理会，还拼命尖叫让他们滚开，不想见到他们。我告诉妈妈，要不我们躲入衣柜里，是刚买不久的那个新的衣柜，这样就没人看到我们了。”

　　我脑子不好，总觉得处处都是细节，处处都是不合理，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啊，好烦。

　　小女孩还在狡辩：“这是个灵异故事对吧，虽然一开始像是悬疑解密故事，可是最后是灵异故事会比较精彩刺激，你听着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妈的这到底哪里有趣？我出去捡垃圾，随便一个垃圾桶里装的垃圾都比这个故事有反转刺激得多。我随口问：“这个故事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回答得很快：“叫作《和睦的一家人》，寓意很好的一个名字。”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眶，“算了，乱七八糟的故事，你去死吧。”

　　说完，用手掐着她的身体，用力揉着，她大喊大叫：“这很好的故事，你再听听，再听听啊，别扔了我。”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姐姐不是断了腿吗？怎么自己爬入衣柜的。”

　　小女孩以为逃过一劫，刚要露出个释然的微笑。

　　我就恍然大悟：“你拖进去的吧，小小年纪，力气不小，真是老套又没有逻辑。”

　　说完，我将她的尸体踩到脚下。

　　然后我疲惫地转身，拿起笔，翻开自己的本子，上面写满了名字。

　　“什么破和睦的一家人，怎么想出这么烂，这么没有逻辑，这么人设崩塌，这么老套又糊壁的玩意，上辈子是大海投胎吗？除了水还是水。”

　　苍白的灯光照亮我的阴恻恻的脸孔。

　　“那下一个是谁呢？”
　　我面无表情。

　　“就你了。”

　　笔尖一插，指定了下个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