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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生第一课 ...

  •   一月份的海城是干冷的具象化。人们哪怕套上了一件又一件的厚衣服,硬是把自己裹成直立行走的毛毛虫,也依旧得在遇到呼啸的寒风时举手投降。

      冬日清早六点半,天还没彻底亮透,掺杂着一点雾蓝色,让人看了更压抑。

      秋吟把电动车停好,摘下口罩,张嘴的瞬间一缕白气就飘了出来。

      她望了眼马路对面海城实验中学的牌匾,那底下已经排起了长龙,考生们正在接受工作人员的查阅,然后依次穿过狭窄的通道,走进考场。

      低头从包里掏出身份证和面试通知单,秋吟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将视线左转。

      透过叠叠浓密的绿叶,隐约能望见几座灰白相间的教学楼,上面还刻着偌大的“博学笃行”字样。

      那就是海城一中。

      秋吟弯了弯眉。

      以往上学时她们总免不了要抱怨海城一中和海城实验离得太近。一到放学,特别是周五放假,臃肿宽大的白校服、五颜六色的书包刚从校门口突出重围,就开始电动车与自行车齐飞——

      好吧,并非如此。

      事实往往是汽车被堵在大道上当乌龟,电动车与自行车时停时走,慢吞吞地磨蹭到红绿灯处,再纷纷化鸟兽散向东西南北。

      总之,每逢放学,整条路一定会被密密麻麻的学生和家长淹没。置身其中,你很难做到心平气和。

      可当脱离了学生的身份,海城实验成为招考面试的地点后,秋吟又为两所学校过近的地理位置感到一丝庆幸。

      熟悉的环境总比陌生的要好。一想到自己曾生活多年的学校就在附近,便会油然而生一股安全感。

      秋吟收回目光,大步流星地朝海城实验的校门走去。

      左衾迩这会儿大概也在学校里吧?

      毕竟海城一中之所以不设考点,多半是因为它那传承多年的恶习——周末补课。

      上次笔试完回去的路上,秋吟就恰好碰到一中放学。

      何况左衾迩带的还是快要一模的毕业班,不把假期用来学习简直和犯了天条没两样。

      人们早已默认高三的学生应该吃最多的苦。

      现在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

      秋吟将发散的思绪一键清空,从工作人员手中拿回证件,目不斜视地走到考场示意图前。

      得益于优越的身高,她轻松地越过人海望见自己的考场所在。

      在五楼。

      秋吟心下泛起了嘀咕:一来就要爬最高的楼,不知道是先苦后甜的代价,还是不幸的信号。

      她干脆地把手机关了机,装到信封里上交,进入候考室。

      用卫生纸擦了几下桌椅落座,再把资料拿出来摆好,秋吟抬头看了看教室里的钟:六点四十五分。

      希望待会儿能抽到中间的签。

      在生命的关键时刻,人免不了要偶尔脱离一下唯物主义的怀抱,倒戈为运气的信徒。

      粉笔盒在老师的手中转晕了脑袋,一个个小纸条从它的大肚子中被取出。

      “嘶——”

      “Yes!”

      纵使穿上了衬衫与皮鞋,那些微弱的叹息与窃喜终究还是暴露了一些应届生初出校园的青涩。

      秋吟倒是善于掩饰心绪,只默默折起纸条收好。

      她抽中了一个靠后的号。

      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与其烦恼于糟糕的运气,不如努力把握住备考的最后机遇。

      这么多年,秋吟一直坚信一个定律,那就是:越努力,才能越幸运。

      人一旦专注起来,对时间的感知力就会变钝,等到精神松懈后才会惊觉时间流逝得有多快。

      抽签之前的十五分钟是转瞬即逝的,候考的四个多小时回忆起来是不甚清晰的。

      寂静的教室里,秋吟放下粉笔,翻开讲台上的答辩纸。历经无数次结构化模拟训练的大脑已然形成了条件反射,几乎是看清题目的瞬间,她就用笔在备课纸上写下好几个要点。

      约二十秒后,秋吟昂首挺胸,直视五位考官:“考生开始作答。第一个问题是‘你怎样理解双师课堂?’首先,我认为双师课堂是一种新颖的教学模式,它指的是……”

      午间的阳光倾洒在身上,是与清晨截然不同的温暖。

      秋吟捏着手中那条小小的面试成绩单,略微出神。

      她不知道86.5分的成绩是否足够让自己拿下那仅有的两个名额,但好在一切都已结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淡淡的喜悦萦绕在心间,秋吟掏出手机给好友发去消息:【下午茶约吗?我请客。】

      看到对面秒回的“约”字,秋吟不禁莞尔。

      周末的下午三点,露天咖啡馆的坐席上却有些冷清,这也不奇怪。

      县城的人往往缺少闲情逸致,更别说秋吟选的还是间地处城郊的小店。

      她将包装精致的甜品从袋中一一摆到玻璃桌上,表情认真得好像是在陈列价值不菲的艺术品一样。

      大功造成后,秋吟拍了两张照片,让手机先吃,顺便催促一下已经迟到五分钟的人。不料,下一秒摩托车嗡嗡的音浪便强势地袭入耳朵。

      来人利落地摘下头盔,轻甩短发,长腿一迈,潇洒下车。

      秋吟起身迎上:“刚想问你到哪儿了。”

      “你挑的地也太偏了吧?我从城北过来,骑了大半个小时,就差漂洋过海了。”左荥芷拉开椅子坐下,“要不是你难得请客,我肯定不来。”

      “就知道你最爱我。喏,少冰少甜的丝绒拿铁,请喝。”秋吟把手边的饮品推过去,又指了指桌上,“这些面包也都是你的。”

      左荥芷眉毛一挑。

      当代闭家锁主动出门,是为一奇;精打细算金牛座请客,是为二奇。双奇并出,就算好闺蜜是要给自己投毒,她也高低得尝尝咸淡。

      喝了口拿铁,冰爽的味道令左荥芷心情大好,于是她抛出自己的猜测:“面试挺顺利的?”

      秋吟长长地嗯了一声,扫了眼附近的两三个客人,含糊地答:“还行吧。”

      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她一向不会给出确凿的答复。且海城并不算大,结果未出时还是要谨慎为上。

      “反正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

      左荥芷随手打开面前的盒子,烘焙的香气飘入鼻间,里面放着四个蛋挞,开心果、豆乳芝士、芋泥、葡式,太阳花边、盘挞、经典圆形,各种类型一应俱全。

      “看着就好吃。”

      “是啊,八块钱一个,四个蛋挞能顶三四顿饭钱。”
      说是这样说,秋吟的语气听起来倒是不显后悔。

      其实左荥芷也了解好友大方对人,节俭对己的作风,不过她依然打趣了一句:“你还是那么物质。”

      “在我的字典里,物质可从来都是一个褒义词。”秋吟眼里甚至还闪过一分骄傲的光彩,“你说从城北来的,辅导班下午没课吗?”

      周末是补课的大好时光,所以秋吟没想到左荥芷会那么爽快地应邀。

      左荥芷光速炫蛋挞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沾满酥皮的手虚虚抹了抹眼角那皇帝的眼泪,边演边说:“临近期末,小孩子哪有时间学书法?我下午带的那个学生请假了。”

      “干我们这行的,就得习惯工资飘忽不定,这就是命,不公平的命啊!”

      秋吟尝了口黑咖啡,苦得她脸皱成一团。考虑到它的价格并不便宜,还是拧着眉喝下去了。

      “反正都是当老师,早知道三年前你还不如听阿姨的建议考编,至少是个铁饭碗。”

      左荥芷学的是新闻,但名校毕业的文科生就业都难,她一个二本的就更不必说了。

      因此,左恩慈女士才想让小女儿跨考相对容易入手的学科语文。

      “先跨学科考研,再卷报录比一比好几十的教师编?一刀杀了我算了。”左荥芷愤愤地干掉手里的开心果蛋挞。

      “这十几年的学习生涯怎么就没能让我妈意识到我根本不是块读书的料?”

      “我觉得阿姨是对自己的智商太过肯定,而不是对你的能力有所期冀。”秋吟冷不丁补刀,“毕竟智商主要随妈,又有衾迩姐珠玉在前,‘对你的栽培到底差在哪里’这个问题想必也困扰了阿姨好些年。”

      “……”

      左荥芷暴起,张牙舞爪朝秋吟袭去:“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秋吟含笑躲开。

      化悲愤为食欲,左荥芷又拆开一个面包,囫囵吞食间听对面说:“学生跑了也没事,你照样能变成‘富’婆。”

      “什么?”她一时没懂。

      秋吟一字一顿、字正腔圆:“F-U-L-L,full婆。”

      “……那你也分担一下,我一个人肯定吃不完。”

      “不了,都是甜的,热量太高。这份工作尘埃落定之前,我还是坚持养生吧。”秋吟摇摇头,又灌了几口黑咖啡。

      如果笔试面试都过了,却卡在体检上,那才叫真正的悲剧。

      她连万分之一的风险都不愿意冒。

      于是左荥芷继续独自享用美食,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拾起刚才的话题。

      “你说,有钱人家的孩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那我得算是含着白粉笔出生吧?”

      “以我妈那一天到晚不是上课备课就是看文献查资料的日常状态,我应该跟我姐一样打娘胎里就被知识的芳香熏陶着,会走路时就已经腌入味了才对啊。”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年少时的左荥芷在秋吟纳闷姐妹俩成绩差距如此大的时候是振振有词的,会把“谁让我姐把优质基因都抢走了呢”“要是我也很优秀,那对其它家庭多不公平”之类的语句挂在嘴边当作自己享受平庸的理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显得有些惆怅和消沉。

      “因为斜杠青年的潇洒与忧愁都只有自己才懂,世俗的成功才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

      谋生,或许才是成长真正的第一课。

      秋吟扭脸望向好友,那张熟悉的脸庞上露出了令她陌生的正经模样。

      “书法老师也是老师。”秋吟软下语气,“你也算是继承阿姨衣钵了,不是吗?”

      在她心底,左荥芷固然平凡,却并不平庸。

      文化成绩不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每个人在社会群体中都会有自己对应的位置,但划分等级的方法本就不是绝对公平。

      她之所以会与左荥芷成为挚友,起因是对方的一手好字,但感情加深、长久延续是因为左荥芷是一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人,相处起来令秋吟感到很舒服。

      “别想那么多,日子先过着再说。”

      左荥芷点点头,过了几秒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闷声道:“可能是最近辅导班也不景气,就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了。你听听就算,不要影响自己的心情。”

      看吧,她的好友确实是一个好人。

      “没关系,姐的怀抱永远向你敞开,肩膀也始终都会为你的眼泪停留,有苦尽管跟我说。”秋吟轻轻拍了拍她。

      左荥芷白眼都要翻上天:“拜托,你就比我大一个月好不好?”

      “大一个月也是大,这已经比一秒一分钟一小时一天多很多了。”

      左荥芷作势要掐她,秋吟预判了她的行为,身子后仰。

      “幼稚。”

      “你不也一样?”

      俩人相视一笑。

      左荥芷到底没能一天吃成一个full婆,秋吟让她把剩余的面包带回去,并特地补充了一句“可以给衾迩姐吃。”

      “知道了。”左荥芷没有说,她姐那么自律的人,大概率是不会吃这些热量炸弹的。

      但有些事没必要直白地说出来,领受彼此的心意才是最好的做法。

      晚上十点半,秋吟洗完澡正准备爬上床,手机响了。

      她拿过一看,是左荥芷的电话。

      “面试成绩出来了,你看到没有?”

      秋吟愣了下,第一时间打开教育局官网,二十分钟前才发布了最新一则公告。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瞬间凝固,她微抖着指尖划到自己的考号。

      海城今年是先选岗再考试,一中语文总共才招两人,大小圈内的分都咬得非常紧,翻盘的可能性很大。她笔试是第二名,而面试排名是——

      第一。

      “喂,人呢?”

      “应该能进体检。”秋吟回过神来。

      “太好了!”

      “你怎么知道公告出来了?”

      “噢,我姐说的。她刚下晚自习,就在我旁边。

      “恭喜。”是左衾迩的声音。

      秋吟的心弦猛地一颤。

      “期待我们成为同事的那一天。”左衾迩目光看向左荥芷,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还有,面包很好吃。”

      桌上的包装袋分明还保持着左荥芷带回来时的模样。

      “谢谢,阿嚏——”

      短短几十秒里,刚洗过澡的身体由温暖到冷却再到滚烫,经历了一场四季轮回,又碰上格外兴奋的神经,顿时给秋吟来上一记重击。

      “感冒了?”左衾迩快速结束对话,“吃点药就赶紧睡下吧,晚安。”

      “晚安。”

      嘴上这么说,可今夜注定难以入眠。

      秋吟先是草草地吹干头发,然后便坐到桌前将岗位进面所有人的成绩逐一核算。

      在手机上用计算器算了一遍还不够,又移动鼠标,输入excel拉表看了一眼,一通操作后才终于确定自己的总分就是第一。

      她没有立即向母亲宣布这个好消息,而是默默平复心中的喜悦。

      一切还未成定局。

      还有体检,体检被淘汰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但一般来说,正常人都能通过体检的。

      果然明天还是先去做个预检吧?

      纠结、疑虑、忐忑、欣喜,种种情绪交织,让她亢奋得不行。

      不行,不能熬夜。

      秋吟强迫自己躺在床上,闭眼酝酿睡意。

      静悄悄的房间里,空茫的脑海中,浮起半小时前左衾迩的只言片语,像海浪一般渐进渐退,周而复始。

      糟糕。

      更睡不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人生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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