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的师门都不正常》池鱼燕

51、广暗城之眼

　　云舟驶出云层，眼前霎时一望无际，能从栏杆一直看到天边尽头。在泛着淡淡白色的区域下面，有蓝色在波动起伏。

　　是大海。

　　广暗城是最神秘的一座城市。

　　众人皆知它存在，却无法将其描绘在地图上。它飘忽不定，易进难出，因此除走投无路之人以外，少有人想寻找到它。从传说中的仙灵奇境变成通缉犯的庇护所，只隔了短短百年。

　　要想找到它，进入它，需要一直往南边走，走到能看到大海的地方，再沿着海岸线不断前行。等到月亮最亮的那一夜，或许就会看到海水倏地褪去，遥远的靠近天际的地方，一个庞然大物陡然升起。

　　下午云舟在沿海的礁石上落地，吴明嗅到海风中咸湿的气息。二人正式开始在海边游荡，走走停停，等待广暗城出现的那一天。

　　在一个晚上，海水击打礁石的声音突然响彻天地，没有风，海面却在剧烈晃荡，一浪高过一浪。吴明心头一跳，闪电般抬眼向声音源头望去。

　　不知何时，广暗城已出现。

　　吴明向姬迁说：“我过去了。”

　　姬迁说：“我在海边等你回来。”

　　吴明上去抱住他，低声道：“好。”

　　今夜的月亮大得出奇，正片天空都被它占满，随时要落下来似的，举目四望，除了海的深蓝色以外，就是银白色。

　　广暗城看似近在眼前，但吴明飞了大半夜，仍然有极为遥远的距离。它变得更加庞大，半个城都露出水面。一边高，沿着优美的弧线逐渐降低。表面斑驳不平，一大部分是暗绿色的，海藻、藤壶攀附其上，剩下的地方，灰色，什么都没有。

　　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到一个人，不论是活是死，连人活动过的踪迹也看不到一点。不安一点点堆积起来。

　　突然间，广暗城高的那一侧扬起，有道水柱从顶端喷出，再重重落下，清理出那上面的青色痕迹，更多的灰色显露出来。然后，吴明看到，位于广暗城上部位，灰色的一小片区域，很奇怪地动了。

　　按理说，地震、海啸等灾害都会导致地面发生变化，移动、上升、开裂，都有可能。可广暗城的动，不是任何一种。

　　吴明看得真真切切，那块区域从中间开始，黑色极速蔓延，很快形成椭圆的形状。紧接着，那黑色又马上消失。

　　如此重复好几次，吴明依旧没有搞懂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心中越来越疑惑时，广暗城更高的那一边，一下子浮出水面，上下两部分陡然从中间裂开。

　　“轰！”

　　海水坍塌般落下，击打出的白色泡沫像凭空产生的那样，转瞬覆盖裂口。源源不断流进裂口，击打出白色的泡沫，吴明紧紧盯着那里，在海水冲开泡沫的瞬间，看到暗红色的内部像活物缓缓蠕动，很轻微、还很柔软地上下起伏。

　　吴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有什么东西闪过，让她想到一种可能。

　　红色的，柔软的——

　　电光石火间，吴明突然顿悟，知道了广暗城是什么东西，也明白了为什么广暗城易进难出。

　　就在她改变方向想极速后退时，裂口猛烈一吸，平地突起旋风，裹挟不可阻挡之势吞没附近全部。

　　吴明根本来不及抵抗，也抵抗不了。跌进海中，随漩涡进入裂口，她感觉浑身都要被摇匀，勉强护住身体的重要部位。下落的势头一顿，她在空中没能保持平衡，骤然而来失重感令她精神紧绷，但想象中的痛没有传来。她落在一个黑暗且温热的斜坡，有非常腥臭的味道。吴明手撑地，摸到满手粘液，顺着斜坡滑下去。

　　通道长得好像没有尽头，还好滑的路程还算稳定，给了吴明取出照明符的时候。她点燃，谨慎地用最低亮度，照亮四周，仍然是会起伏的红色，一些小鱼在身边扑腾。

　　吴明滑到低，眼见前面有个空洞，果断熄灭照明符，随身边的鱼虾落下去。

　　随着下降，微弱的光线照亮这一片空地，吴明得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简陋的房子，被腐蚀的屋顶，死气沉沉的人，没有消化完、露出一半森森白骨的尸体，还有满眼的奇花异草。空气很混浊，腥臭过后，还有很清甜的香气钻入鼻腔，让人脑袋发晕。

　　吴明真正进入了广暗城，在一只巨型鲸鱼胃里。

　　刚刚看到的奇怪的动，是鲸鱼在眨眼睛。

　　她对动物不是很了解，但因谭梅，多少还是知道一些有关于鲸鱼的事。

　　鲸鱼生活在海中，与其他鱼类相似，没有眼皮，不会眨眼睛。

　　*

　　那些或坐或躺的人对吴明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有几个人懒洋洋地立起来，观察吴明，发现此人修为一般，在广暗城熬不过一月就会死，便懒洋洋地躺回去，不再给她半分眼神。

　　吴明同样没有搭理那些人，她环视四周，很快发现角落里，生长着大片莲华露。人在其中会死，植物反而能好好地活着，生命力比在外界还要强盛。

　　有人看到她采摘的动作，发出懒散的嗤笑，声调拖得很长：“果然是个傻的，眼睛只看得到身外之物。”

　　吴明手上动作不停，全当没听到，把莲华露摘下，想到宗门的库藏，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莲华露旁边的人参仙果一起采摘。

　　她只想赶紧摘完回去，了却一桩事，旁边的人偏不想放过她。

　　吴明只觉手腕一疼，低头看到一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头落下来。她心平气和地朝骨头发来的方向看去，方才说话的男人正懒懒地笑，指间把玩着一样的骨头。

　　“前辈有事？”

　　男人道：“无事。”

　　吴明转头继续，谁知她刚碰到仙果，又一截骨头打过来。男人仍然在笑。吴明闭了闭眼，睁开眼的刹那，人已移到他后方，匕首架在脖子上。

　　吴明说话还是很客气：“你有什么事吗？”

　　男人依旧说：“无事。”

　　吴明放下手中匕首，男人猛然抓住她的手腕往上抬。她下意识用力抓住，那人却不是要夺走武器，而是朝匕首直直撞过去。

　　刀刃划破皮肤的声音清晰可闻，吴明只见鲜血自眼前落下，手上的力道一松。男人软绵绵地倒下去，当场死亡。

　　吴明认出这人的身份。

　　孙流林。为泄愤，残忍屠戮一家十口，事情暴露后不知所踪。

　　她一脚踢开尸体，免得污染宝贵的药材。

　　现在无人再打扰吴明，她顺利地把边缘角落里没有人的药材都采集下来，储物戒中，外界稀有的宝物堆积成山。

　　在采药的过程中，吴明也在观察，广暗城比外界传言的还要夸张，面积不算大，只比小镇大一点，人和建筑都少得可怜。吴明掉下来那一瞬间看到的人，就已占广暗城总人数的百分之八十，还有一些躺在边缘角落，躲进茂密的草丛中静静等死。

　　吴明摘到一处，手中触摸到什么温热的东西，她缩回手，才看到地下有个睁着眼、脸上无端挂着笑容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吴明身体一阵发冷。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回到人更多的地方，那些人警惕，视线不怀好意，但带有人气，还是活人，还会时不时动一动。

　　一直缭绕的腐烂腥臭味逐渐浓烈，吴明快要喘不过气来，从储物戒中翻出纱布捂住口鼻。此刻她注意到，那些人居然没有一个像她一样，对这股味道感到难受和恶心。

　　人的适应能力很强，但这种味道，死人的味道，能激起身体的本能反应，大脑不断叫嚷危险危险，要她远离环境。

　　吴明不信里面除她以外的其他人能适应。

　　疑惑在进入广暗城的第二日得到解答。

　　腥臭味在一天内变得极度浓烈，吴明只觉置身于液体中，浑身都因此粘稠。她被熏得受不了，试图找到一块味道稍微淡一些的地方，然而那股味道像贴在吴明身上，走遍广暗城，把头埋进花丛中，仍是避不开分毫。

　　就在吴明以为自己快要在腥臭味里窒息时，忽然间，空气清新，像离开此地回到外面的世界，紧接着，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吸入肺里，她不自觉地微笑，一瞬间，环绕周身的恐惧、担忧，全然消失，剩下的只有平静，愉悦，以及对任何事都感到无所谓的麻木。

　　吴明分成两半，左边的快飘飘然，身体犯懒，劝说她坐下吧，站着多累啊。右边的冷静，心想，广暗城，是有些可怕了。

　　留得越久，越丧失意志，到最后成为鲸鱼的食物。化作一滩血肉的时候，会不会仍然是开心快乐的？

　　吴明算了算，按照香味的威力，她必须在三天内离开这里。

　　这只史无前例的巨型鲸鱼修为颇深，灵力庞大，吴明试了试，只能在肉上留下一道痕迹，都没能砍破皮，血都没有流出来。想来是没办法强行突破。再者，如果可以，大家也早就团结起来，从内部杀了它。

　　她绕圈子把所有人都认了一遍。

　　有些人是见过的，基本上都和平越有大仇。她认识，她们不认识她。

　　有些人见过画像，只不过一般都画在通缉令上。

　　这两类人都不能接触，吴明挑了又挑，选定一人。

　　女性，神志清醒，动弹的幅度较大，还能起来走两步，偶尔与旁边人聊两句，但都没得到回应。

　　吴明过去，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前辈你好。”

　　女人听到了，慢吞吞抬眼看吴明。她在笑，笑容轻盈，不像受到香气影响。

　　“我叫荣繁。”她说，“你是吴明，平越的师妹。”

　　很好。

　　千挑万选，选到了平越此生最大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