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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9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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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门外车马已经备好,事不宜迟,我们赶快上路吧。”那侍卫张皇失措说道,唯恐那梁军已经攻至门外。
周樱听此,心中震颤,熬了这么久,凌霄终于带着梁军打来了,虎场这场战役也该画上句号了,她抬头看向那女子,可不料那女子也在看着她。
那女子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与抉择,她俯视着周樱,那神情看上去那般纠结,她握紧手中的绳鞭,像是在下最后的决定。
忽然她俯下身子,手紧紧箍在周樱的肩膀上,将她踉跄得拉至门外的红马上。一举将周樱送上马背,接着自己的翻身上马,将周樱怀抱在身前,那哨兵看此,以为她要出发,便急忙上马。可谁知那女子竟然猛抽马腹,那座下的马嘶声长鸣,便风一般朝南而去,只留下那哨兵在身后狂呼。
马蹄踩在积雪上发出嚓嚓的响声,那女子急促的呼吸在周樱耳畔化作白雾,周樱感觉出来她很紧张,很害怕。其实她和她一样,她不愿意去看那修罗场,可是那里有她牵挂的人。
“你知道我带你去干什么吗?”那女子忽然开口。
周樱轻轻叹了口气,“不知。”
“我要拿你赌一把,赌陆星璃会不会因你撤兵。”
忽而周樱笑了,她下意识得摇摇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若世人都看错了六贤王呢?万一他爱美人不要江山呢……”那女子冷笑像是嘲讽般说道,忽而她的口吻又变得温柔起来,像是多年的老友,“周樱,你莫要怪我,当初你给我药方救了齐国万人,你本是恩人,但是,时至如今我不得不一博。”
“周樱……”周樱喃喃低语道,嘴角微微抹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原来我真的叫周樱,并不是什么殷儿。”凌霄和泓木他们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不过现在,这些还重要吗?
“你是谁?”周樱看着那前方无尽苍茫的雪路,大地白茫茫一片,她忽然感觉她离真相已经不远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将原来的事情都记起,就像过了这个冬天,等来年开春,冬雪渐消,事情的所有本来面目都会展现。
但是她还能等到那时候吗?
“周瑾。”
周樱的身体不经意得抖动了一下,却听见耳后周瑾的声音:“别紧张,我们不是亲姐妹,你只是我们的家的养女罢了。可现在,他们应该都死了。背上叛国的罪名,恐怕没人能活了,哈哈哈哈——”周瑾忽然大声笑起来,那笑声在这天地之间显得那样悲凉。
“他们当初将我们送来此地就应该想到这样的结果……”她的情绪激动,周樱感觉到她的心脏在急剧的跳动着。
“质于齐敌,心为权驭,身虽忘本,魂终归乡……”周瑾笑着,像是在唱最后的挽歌。
“驾!”周瑾忽得猛夹马腹,加快了速度,朝着前方烽火场赶去。
***
隔着一层白幕般的树林,远远得周樱便听到刀枪轰鸣,杀伐嘶喊声。忽而周樱看着眼前的一切,竟觉得天地之间都倒转起来,像是迷了一层水雾,二人穿过树林时,周樱才惊觉挟持她的周瑾竟穿了一身红装。
远处的佛寺钟声传来,带着一丝香灰的气味,沉笃低诵的佛经也随着一声一声的木鱼声将周樱的记忆带到周家的那所大院,可惜只是恍然一闪。待穿过最后几棵枯树的屏障,一片辽阔的、被践踏得泥泞不堪的雪原扑面展开。
并非荒原已是炼狱。
尸山血海,弩箭破空的厉啸不绝于耳,手中的刀剑是战士们最后的武器与顽抗,他们左劈右砍,全无了章法,只是凶狠得将刀锋砍尽骨肉,他们的四肢散落在残血斑驳的泥土中,他们手脚挥舞驱散着鬼差的绳索,哭嚎着,呐喊着,保护着他们的弟兄,守卫着自己的将领。
忽地周樱只觉得颈下一凉,一把锋利趁手的匕首抵在她的喉咙。周瑾清冷的声音在她的耳后响起:
“下令停战,不然便取她性命!”
混乱之中,陆星璃身影从远处而来,他身骑骏马,在一低坡上打转,他看着下方被挟持的周樱,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你们败局已定,还敢来要挟我?你放了她,我便留你们全尸!否则,就别怪我无情了。”
周瑾虽然表情狠厉,可是心中却擂鼓不停,她知道现在已是穷途末路之际,她要挟周樱只是做最后的救命稻草,可是她不甘心,她又将那匕首深入了几寸,殷红的血从周樱的脖子上流了下来。
“你以为我不敢吗!”
周樱被迫看向那远处的陆星璃,他的眼睛只是匆匆在她身上瞥过,像是一粒雪花飘在她在眼睛里,随即便化了。其实她也觉得可笑,她从一开始便觉得自己和陆星璃只是露水情缘,虽然他骗她说他们曾经种种,但是她知道他不会……
“嗖~”
一只离弦的利箭朝着周瑾的左眼而来,这箭法虽然精准可是声势张扬,后劲不足,周瑾意识到之后便忙偏头去躲,可是一把长剑却率先将其击落。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那箭已被砍成两段栽立在雪地中,周瑾和周樱面前,一身穿蓝袍盔甲的男子用长剑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将二人护在身后。
“星琛!”周瑾惊呼起来,她瞬间松开周樱,扶着那如同他的盔甲一般锈迹斑斑的男子。
那男子抬头,阴骘的目光看着盯着从远处缓缓走来的陆星璃。
“九弟……”
陆星璃的声音很轻,却让陆星琛心头猛然一震。
“你还记得我……”
“儿时在皇宫,父皇让你作为我的书伴……”陆星璃的声音低沉下去,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临的那幅《寒山策马图》,太傅见了都抚掌称奇,说九皇子心性高洁,笔下有风骨……戌辰年我进攻齐国,他们将你绑来作为人质,我因顾念兄弟之情,宣布退兵,此后便未相见,我总想着等收了齐国,便可接你回家,可如今再见却是这般场景……”
陆星璃话音微顿,再开口时,痛惜与不解几乎溢出来,“你可是大梁皇子,怎能判节?!”
“哈哈哈……”陆星琛忽而笑了,他的笑带着悲凉与苦涩:“怎能叛节,你不曾在这寒苦之地呆过怎知我的痛苦,父皇将我送来这里的那刻起,我的死活于他来说无足轻重。如今既然齐国助我夺位,我何乐不为?”
“夺谁的位?难道你将我杀人便可入主东宫?难道父皇会让一个投敌之子继承太子之位?”
“哼。”陆星琛冷笑一声,“我没想着取代你,我说的是皇位……”
话音刚落,陆星琛猛得抬手直取陆星璃心口,而陆星璃未作防备,寒意四起。
可恰在此时却被一柄长剑格开,火星四溅。
一道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落在雪地中,他的脸上覆着一张面具,只露出一双寒冰般的眼睛。
当周檀渊出现在周樱面前时,周樱呆楞住了,她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她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几乎要掐出血来。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要碎在风里:“他没有死……”
“栎山峡谷的雪竟然没困住你。”周瑾冷笑,攻势却毫不迟疑地转向周檀渊。
她并不知道这面具之下是她的胞弟周檀渊,招招都直逼命门。周檀渊默不作声,只作抵挡之势,并不发起进攻。可周瑾却步步紧逼,手中的长鞭卷裹住周檀渊的长剑,可周檀渊下意识拔剑,却将周瑾拉至剑尖。
周瑾瞳孔猛缩,已是避无可避,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柄剑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隔断长鞭,剑身精准地挡在周瑾身前。随着长鞭断裂,周瑾重心向后跌坐在地。
周瑾惊魂未定,看向那面具下的侧脸。周檀渊依旧沉默,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刚才那本能般的回护只是巧合。
而另一边陆星琛与陆星璃兄弟相争,招式皆是不留余地。
骤然,陆星琛一式精妙绝伦的突进,直取陆星璃肋下,眼看就要被一剑穿心!就在这时,周檀渊持剑毫不犹豫地横扫而出,势将挡下,却不知身后的周瑾已经蓄势待发。
“小心!”
一声凄婉的惊呼响起,一道纤细的身影猛地从旁边扑来,决绝地挡在了周檀渊身前。
“噗嗤——”
匕首狠扎在周樱的胸膛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檀渊的剑停滞在半空,面具下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他怀里的周樱。
周瑾也愣住了,她显然没想到周樱会突然出现。
鲜血,如同雪地里的红梅,瞬间染红了周樱的素白衣衫,也溅上了周檀渊冰凉的面具。她的身体软软倒下,被周檀渊下意识地伸手扶住。
周樱仰着头,看着周檀渊那双震惊的眼眸,苍白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只有鲜血不断涌出。
“檀渊……对吧?”
周瑾听后,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她看着跪倒的周檀渊,不敢相信就在刚才她还在想着杀了的人,还想着让其命丧栎山峡谷的人竟然是她的亲兄弟,她忽然指着三人狂笑起来,眼泪从她的面颊滑落:“兄弟相杀,手足相残,哈哈哈哈……”
“……”天地间,只剩下周瑾的狂笑。
周檀渊抱着冰冷的身体,手臂僵硬。泪如泉涌,悲痛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处蔓延,他的眼泪滴在周樱的脸上,是她的泪。
周樱从怀中掏出那枚已断的玉佩,笑着说:“你看这里。”她抬起染血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其放在周檀渊手中,“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我脑中莫名会出现这个名字,就像是我第一次识字第一次会写字就是这三个字一样,很神奇吧。”
她笑着,那笑容澄澈而恍惚,仿佛一瞬间褪去了所有记忆的负累,变回了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樱儿……”周檀渊不停得呼喊着,他狠狠按着周樱的胸口,徒劳地用手死死按住她不断渗血的伤口,“我带你走,你不会死。”他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将周樱抱起,可怀中的人却拽了拽他的衣袖,在劝阻他无力的挣扎。
她伸手,似乎想触碰一下那近在咫尺的面具,但手伸到一半,便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眸中的光彩,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
雪,无声落下,覆盖着血迹。
周檀渊抱着周樱逐渐冰冷的身体,痛苦让他的头沉在雪地里,他的牙关紧咬,要从内部把自己咬碎。
而另一旁陆星璃持剑而立,眉头紧锁。看着剑尖滴落的血珠,脸色变幻不定。他望向周檀渊怀中周樱那张已然失去所有生气的脸,方才的那奋不顾身,仿佛还在他眼前重演。
他深吸一口寒气,终是沉重地阖上双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肃杀的战场:
“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