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生也艰难》弃者

1、第 1 章

　　湖面波光粼粼，灯火映照其上，难得的平静。

　　湖中心的亭中坐着一位锦衣男子，他单手提着酒壶一阵猛灌。酣叹一声便又开封一壶，倒入湖中。

　　酒水与湖水相融，声音清冽。似玉坠两两相撞，互不相犯，皆为偶然。

　　夜中的圆月清晰地映在湖面上，被酒水撞碎，逐渐模糊。男子轻笑，望着湖面，忽略了皎皎明月。

　　突然一阵破水声响起，与之同响的是一道颇为愤懑的尖锐声音。

　　“死毕欢！又是你！又偷酒骗我出来！混蛋！”一个人影喊叫着飞到了亭中。

　　毕欢呵呵笑出了声，声音低沉，入耳似琴音。

　　可显然刚上岸的人并没有关注这些，手一伸便夺过男子手中的酒壶。

　　再细看，才知是一位女子。

　　身形颇为纤细，个头小小的，看着只有十几岁的样子。

　　眼睛又大又圆，额前的刘海因着晚风吹散，露出了微凸的额头。

　　女子单手提着酒壶，摇了摇，壶中的酒水碰撞着酒壶，发出声响。

　　她一身青衣似荷叶一般滴水未沾，更衬得亭亭玉立。

　　“啊！死毕欢！”声音却是与之迥异的尖锐无比，右方亭角的灯笼当即被震得断了线，掉了下来。

　　男子伸手接住，稳稳地托在手心。

　　“嘘，小声点。这灯笼可是绿袖粘了一个时辰才粘好的呢！”

　　声音轻轻柔柔的，湖面仿佛都因着平静了许多。

　　女子不说话时倒确实像个软妹子，圆圆的杏眼盛满单纯。可一张嘴，那尖锐的嗓音便让妖魔鬼怪都无所遁形。

　　这不，湖底的几个蚌精争相浮出水面。

　　“是谁惹相忆姐姐生气了啊？”

　　“姐姐快快消气，殿下也不是有意的。”

　　“对对对，姐姐再吼几声，我们兄弟几个的壳就都保不住了。”

　　听到这些，程相忆收敛了点。可还是抿着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觉吓人，倒还有几分可爱。

　　“哼！你们先到湖底去！我今天非得跟他打一架不可！”说着便瞪向男子。

　　“好阿忆，不就是拿了你几壶酒吗？下月我哥生辰，我就偷几壶还你。绝对不比你这清风酿差！”声音还是那样的轻柔，语气却颇为无赖，听得程相忆牙根直犯痒。

　　程相忆二话不说就甩出了鞭子。

　　“放你爹的屁！你五百年前欠我的酒到现在都还没还！老子今天不抽得你屁股开花，老子跟你姓！”说着便收了酒壶，朝毕欢抽去。

　　鞭子上不断地滋滋作响，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焦黑。不用多想，便知这是传说中的神器——磨骨鞭。

　　“诶诶诶！阿忆你听我说！这次是真的，我这次就是特意来告诉你的。那北山酒仙的宝贝女儿看上我……”说到这里，毕欢声音停顿了一下。

　　程相忆顺着他的视线嗤了一声:“看上你？你也配？”说着瞟了瞟他的一身紫衣。

　　此时语气正常的她，声音不复先前的尖锐刺耳，倒是难得的清脆。

　　毕欢外在条件还是十分优越的，并不比他哥差，只是脾气差，又爱捣蛋，不受其他神魔喜欢。偏还爱调戏美人，因此，风评也不是很好。

　　以至于从程相忆认识他到现在，身边一朵满半月的桃花都没有。由此可见，这好看的皮囊终是不能蒙蔽双眼太久。

　　“你这身料子从哪儿得来的？竟然还打不烂，连磨骨鞭都电不黑。”说着便收了鞭子走到毕欢跟前。

　　毕欢见程相忆收了鞭子，倒也由着她走近，摸他的衣袖。

　　“自是天幻姑姑织给我的，说紫色贵气，正与我这通身的矜贵相配。我也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就前两天绿袖才给我裁的衣裳。没什么防身的东西我怎么敢来见你？”声音低柔，神情却是十分得意。

　　“咳咳，扯远了扯远了，她看上的自然不是我，而是我二哥。没想到我二哥那木头样子，浔枝仙子竟然还真看上了，对我二哥紧追不舍。听说是去岁在凡间历劫时，正好遇上了我二哥。我二哥那时不是要去游历红尘嘛，好巧不巧的两个就历在一块儿了。

　　“我瞧我二哥也不像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次啊，八成能行。嘿嘿，到时咱俩就可以经常去北山酒仙那儿串门了，北山酒仙的桂花酿可是一绝呢！不比你的清风酿差，更何况还有其他诸多美酒，你这儿就这一种。”

　　“我不去。”程相忆坐在石凳上，拨着刘海撇撇嘴。

　　“你只要跟我一块儿去，咱俩顺个百来坛酒，立马就回来。”毕欢复又坐下，一派从容。

　　“顺个百来坛？你也不怕你哥抽死你？万一被北山酒仙发现不嫁女儿了怎么办？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到时你哥这颗铁树好不容易开次花就被你给搅黄了……”说完，程相忆便举着刚收的酒倒入嘴里。

　　酒水尽数入喉，相忆吧咂着嘴。又气了起来，恨恨道:“你下次要再把我的酒倒入湖里，看我不拔光你的毛！”

　　“不敢不敢……阿忆，我发誓下次再也不会了。这不是我唤你半天你都不出来嘛！此乃下下策。”毕欢语气带着讨好。

　　毕欢是程相忆几百年来见过的最表里不一的人，没有之一。

　　长着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却是个十足的纨绔，不学无术不说，还到处惹祸。

　　就程相忆认识他这五百年，光上门赔礼道歉，他大哥就去了不下三百次，更遑论其他的了。

　　他大哥温竹倒真是人如其名，相比毕欢的那副温润皮囊，他更名副其实，担得起那个名字。

　　早三百年，温竹还时常奉水神之命来抓毕欢回去，倒也经常顺道来未名湖和她喝喝酒赏赏月之类的。

　　不过一百多年前温竹成亲了，六界同庆，很是热闹。

　　那时程相忆还混进去，喝了好些美酒佳酿，回来时，足足在湖底醉了五年。

　　之后温竹就再没来过未名湖了，大抵是雨神放弃毕欢，没再叫他来抓人了。

　　要说毕欢他大哥是个真正的端方君子，二哥临徵是个不苟言笑只知修炼的战神，那他毕欢就是个长着一副温润样貌的痞子。

　　天生神格，活了不知几千年了，竟连程相忆这个堪堪五百年的水鬼都打不过。

　　不过他护身的法宝倒是不少，因而虽处处惹祸，却每次都能逃之夭夭。

　　程相忆跟毕欢初识就是源于此。

　　那时程相忆哭了一个月才接受自己醉酒淹死在自家湖底的事实。

　　正好看到被一只千年蛇妖追至湖边的毕欢。

　　一般六界中人都认识毕欢，毕欢惹了什么事，多少会给雨神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可那蛇妖偏偏被心魔反噬，神志不清。毕欢本体为水鸟，下意识就跑到了就近的未名湖，那蛇妖也便追来了。

　　那时着实把刚成鬼的程相忆吓了一跳，那蛇妖丝毫不惧水，因着心魔反噬，浑身发烫，还一个劲地在水里扑腾。

　　尚未修炼的程相忆差点直接被那威压震得魂飞魄散。幸好毕欢及时发现了湖底的她，扔了件法宝给她，才有了之后的五百年交情。

　　不过程相忆倒也是真的不感激他，反而十分怨怪他。

　　她好端端地躺在湖底哭，竟差点灰飞烟灭。这任谁都觉得她无辜。

　　所以之后程相忆便跟他杠上了，有事没事便修炼，暗中发誓绝对要提升法力，这五百年倒也颇有成效。

　　不说多厉害，至少能保命了。

　　之后机缘巧合之下，竟被磨骨鞭认了主，自此方圆百里的妖魔鬼怪都不敢像以前那样欺负她了。就是神仙也不至于当面落她的面子。

　　毕欢虽然无赖，倒确实是个不改初心之人。

　　从前如何待她，现在也如何待她。因而程相忆这五百年就他这一个交情这么好的朋友。

　　*

　　“不行，你必须去！跟着我，绝对没人敢多看你一眼！”毕欢又站了起来，来回踱步，看着很是焦躁不安。

　　程相忆皱了皱眉，抿唇道:“你有什么瞒着我？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就想叫你去喝酒……”

　　“说实话！”

　　“……看仙子，好吧，其实就是……浔枝想要在北山种白梅，说用一百壶美酒来换。你也知道，北山那个地方，那么热，压根就种不活梅花。不过，你总是有办法的，毕竟，连这湖底都被你种满了花。”毕欢初时眼神躲闪，后来倒说得十分顺溜，理不直气也壮。

　　毕欢的嘴里就没几句实话，程相忆早就见怪不怪了。

　　所以倒也没表现出过多的惊诧，只是摇了摇酒壶，回道:“所以你刚说的你二哥的事是假的咯？”

　　“那怎么可能有假？我怎么会拿我二哥的婚姻大事开玩笑！是浔枝承诺我的，我看她倒也顺眼。再说了，我又没答应，这么难的事，要是不成她能有什么办法。到时酒到手再脱身便是……”

　　“滚滚滚，我不听我不听。我一个水鬼，才不去那帮神仙跟前凑呢！”程相忆打了个大大的嗝，泛出浓浓的酒香。

　　“别烦我，我要冬眠了……”说完她便要纵身跳入湖底。

　　毕欢忙拉住她，道:“少来，你一个水鬼要冬什么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