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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柴门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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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都怎会有流民?”
“难道北境战火重燃?”
路过的老叟眯着眼睛,辨认着成平伯府门前站着的那抹狼狈身影,“这莫不是成平伯府少夫人?”
“前些日子上元节时,她还在城门口设摊布粥……”
空气突然凝成死寂,街上灼灼目光盯死在成平伯府前——
襦裙沾满泥土的女子正昂着脖子看向从伯府大门内走出来的素衣女娘。
梁州城内近日皆知:
成平伯府少夫人在少将军凯旋日被敌国细作掳走,少将军持圣上手谕封城,不眠不休搜寻两日无果。
现下少夫人竟突然出现在伯府门前,衣裙上沾满泥污,发髻散乱,就连头上的簪子也断了半截。
而这位素衣女娘是北境百姓人人称颂的“机关娘子”秦惊蛰,天工老人的爱徒,少将军的救命恩人,亦是成平伯府的少夫人。
此刻她身上穿着上好的月白杭绸,袖口、领口绣着精致的杏花暗纹,发髻虽是简单的绾成懒梳髻,但簪得却是上等白玉雕刻而成的竹簪。
“姐姐,你回来了,你失踪的两日,樵郎、婆母都十分担心你。”
林杪小退半步,避开了秦惊蛰欲扶她的手,眼皮微抬,望向她鬓角簪着的洁白杏花,眸色嘲讽。
“姐姐,咱们回府吧。”
林杪不为所动的站在原地,视线扫过成平伯府的匾额时,瞳孔微缩,垂在双腿两侧的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握成拳。
秦惊蛰眉宇间浮起一丝淡淡的难堪,但说话的语调还是轻轻柔柔的,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姐姐,咱们先回去沐浴更衣,待樵郎回来,他一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林杪无声哂笑,若有“公道”二字,眼前的秦惊蛰就不会出现。
任凭秦惊蛰如何开口,林杪始终沉默不语,一动不动的站在成平伯府前。
伯府门前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一副耐人寻味的笑意。
韩雪樵约莫是在一盏茶后赶回来的,他翻身下马,快步冲向府门,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林杪身上,喉间溢出一声,“杪杪……”
林杪抬眸,回望韩雪樵,眼中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片淬了冰的死寂,她缓缓抬手,指着身侧的秦惊蛰,声音略带嘶哑,却十分清晰,“韩雪樵,你告诉我,她是谁?”
“我郡尊膝下唯有我,她凭何唤我姐姐!”
韩雪樵步履一滞,而后快步向前,压低嗓音,语带求饶,“杪杪,你受苦了,咱们回府再说。”
他见林杪不动,又补了一句,“惊蛰是镇北王在北境战乱中救下的孤女,暂居府中……”
“姐姐,你有何不满,自可回府同婆母……”秦惊蛰察觉到韩雪樵投来的不满,用帕子擦拭着眼角不存在的泪珠,改口着,“自可回府同老爷、夫人说,他们自会为你主持公道,何必在府前咄咄逼人。”
林杪取出袖口内藏着的袖箭,扔到韩雪樵脚下,“为何掳走我的歹人知晓我袖内藏有袖箭?他们又是如何知晓袖箭构造,不费吹灰之力便取下袖箭簧机?”
“为何追杀我的歹人用的是韩家军特制的‘惊翎弩’?”
“韩雪樵,为韩家军不分昼夜,研制机弩者到底……”
“杪杪!”韩雪樵高声打断林杪,拽着她的手腕,想将她拉进府里,见她挣扎不愿,直接将她抱起,大步往前走。
“韩雪樵,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韩雪樵扛着林杪,一路往她所住的南院走去。
“杪杪,你先沐浴梳洗,休息一会,待你心绪平复后,我们再谈。”
说完,不给林杪开口的机会,转身边走。
林杪望着他狼狈离去的背影,哂笑一声。
这便是她嫁得郎君。
“春禾呢?”林杪沐浴更衣后,问着身边伺候的夏莲,“可还是在恼我?”
夏莲动作一滞,面色犹豫,而后跪在地上,“夫人,春禾被老夫人打了板子,关在柴房,不知生死。”
“什么?”
“吴嬷嬷带人去柴房瞧了几次,连柴门都没望见,眼下正被老夫人禁足在房中,谁也不得靠近。”
“好、好得很。”
林杪领着夏莲往吴嬷嬷住的西厢房而去。
西厢房门前,两位粗使仆妇正坐在台阶上嗑瓜子闲聊。
“新来的少夫人母凭子贵,这才几天,就已经拢住了老夫人的心,依我看啊,原来那位少夫人迟早得退位让贤。”
“不能够吧?”另一位仆妇显然是不信,“少夫人可是郡主之女,那秦氏说好听点是侧夫人,可不还是妾吗?还能越过少夫人去?”
“少夫人已经失踪两天未归,就算回来怕也洗不干净了。”
“怎会洗不干净?”
“你这人忒没意思,非要我把话说明白?”
另一仆妇憨笑着,“俺蠢,俺蠢……少、少、夫人。”
她吓得直接从台阶上滑了下去。
“哈哈哈,蠢蛋!”
“放肆!”夏莲怒喝着,“谁给你们的胆子乱嚼主子舌根的!”
“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
“开门。”林杪沉着脸。
两名仆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跪在地上,谁也没起身开门。
“哐当”一声巨响,吴嬷嬷听到林杪的声音后,直接破门而出,喜极落泪,“少夫人,您、您没事就好。”
她扭头,赏了地上两仆妇一人一嘴巴子,“再敢乱嚼舌根,便发卖了你们俩!”
“少夫人饶命,饶命!”
“去柴房寻春禾。”林杪懒得同她们计较。
就连两名粗使仆妇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韩雪樵会不知晓?韩家人会不知晓?
不管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他都未曾想给她活路。
林杪还未抵达柴房,半路便被秦惊蛰给拦下,“姐姐,婆母寻你问话。”
“让开!”
“姐姐,你莫要让妹妹为难。”
“滚开!”
秦惊蛰眸色错愕,抬眼,仔细打量着林杪,她生得一副江南水做的娇人儿模样,瓷白雪肌,就似夏日里刚剥刻的荔枝,水润欲滴,透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粉嫩,眼瞳晕圆润明亮,似含着一汪清泉,哪怕此刻,动了气,眼底清泉凝霜,也不似其他贵女那般气势凌人,怎么瞧都是一位不知人间疾苦、娇俏憨甜的贵女。
“姐姐,你又何苦为难我呢,我不过是一个传话人。”
“那就劳烦你去同婆母说,我安顿完春禾,便去见她。”
秦惊蛰本还想继续拦着林杪,视线扫过角落里对她颔首示意的心腹后,嘴角上扬,退到一侧,“妹妹明白了,这就替姐姐去传话。”
林杪眉头紧蹙,盯着秦惊蛰那张笑得诡异的脸,大步疾走。
“夫人,您、您走慢点。”夏莲一脸莫名,小跑追着林杪的步子,“当心脚下。”
“春禾!”
柴门大开,门前无人看守。
林杪见状,心已经慌了,她大步跨入柴门,见春禾蜷缩倒地,身形一滞,语带颤抖,“春禾!”
“春禾!”夏莲慢一步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立马就要往上扑,却被林杪牢牢的拽住。
“吴嬷嬷,您,仔细上前瞧瞧,可有异常。”
“少夫人!”夏莲泪眼朦胧,抬头,不解的望着林杪。
“少夫人,春禾的身子还是温的,应是才……才没了气。”吴嬷嬷仔细的检查着春禾的尸身,“她身上有伤,但已结痂,想来不足以致命,具体的死因还需要仵作进一步检验。”
“咦?”吴嬷嬷发现春禾右手紧紧攥成拳,她小心翼翼的掰开,“她手心里攥着一块天青色绸布,看纹理似是院中大丫头们的外罩衫。”
“指尖有些粉末,瞧着像是胭脂。”
吴嬷嬷小心翼翼的将春禾指尖粉末抖落出来,与那碎布一起交于林杪。
“杪杪,你来此做甚?”
林杪转身,对上韩雪樵不满的眼神,哂笑一声,“郎君何必明知故问?”
韩雪樵上前,想要拽林杪离开,却被她灵活躲过。
他不满皱眉,“莫要胡闹,随我回去。”
“春禾死了。”
“随我回去。”
“你没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一个丫鬟,死就死了,你身边若是缺人伺候,让娘再给你拨两个,或是寻熟悉的牙行再买几个回来。”
林杪被气笑了,“少将军,你在军中亦是如此治军?”
“我要报官、验尸。”
“杪杪,休要胡闹!”
“韩雪樵,死的是我郡主府登记在册的丫鬟,我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吴嬷嬷,派人,报官。”
韩雪樵上前一步,俯身,在林杪耳畔压低嗓音道,“你是想让成平伯府、郡主府继续陪着你丢人吗?你莫要忘了,你平白无故失踪两日,现在全城上下都在热议此事。”
“你若再闹,我怕再也无力压住那些难听的真相。”
“来人,送少夫人回房,没有我的允许,少夫人这些时日不得离开南院半步。”
见身侧家丁面带犹豫,他拔高音量,“还再等什么?送少夫人回府。”
站在一侧看戏的秦惊蛰适时开口,“樵郎,婆母还在等着姐姐问话。”
“娘亲那儿,我自有交代,你莫要多言。”
秦惊蛰眼底透着一丝得意,挑眉看向林杪,转身却对韩雪樵劝说着,“樵郎,姐姐刚从外头回来,必定吃了不少苦头,你何必如此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