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千万里》温羲

88、牢狱之灾

　　泰平县周边有三处义仓，沈纨要求和父亲去检查其中一处，让地方官员和衙门的书吏去重新检查另一处，以此支开人员。

　　粮仓修在高处，避开了此前的洪灾，沈纨央求父亲支开官军和随从，父女俩一同进去。

　　发生过洪灾的四个郡曾生出民变，仓库也遭到了破坏，里面早已没有粮食，空空荡荡，破损的屋顶投下萧瑟的月光，推门而入，里面一只老鼠吱地一声逃窜而去。

　　灾年连老鼠都瘦瘦的，她见过努力修行的鼠精，见过魔域的桂花鼠，现在看到真老鼠，竟还是有些内心发毛。

　　地上有些干燥的薄土，其实也不拘是什么土，有土就行，沈纨取出自己保存的那些道符和灵植的种子，洒在地上，道门的弟子栽种灵植，训练自己灵气的运用，灵植的五行纯度越高，说明对灵气运用越精妙。

　　初级弟子种出来的植物往往灵气混杂，食之无益，只会拿去喂仙禽，或是作为一般丹药的燃料，但是对于人世间受饥的百姓来说，都是宝贵的粮食。

　　她现在这么做，实际上是偷偷从天界盗取能量，但是，就这么点粮食，反而成了能救活几百口灾民的关键。

　　沈景看着沈纨取出求雨符，制造出一小片云，低低飘到撒了种子的薄土上空，哗哗下起与来，紧接着地上的薄土竟然长出青苗来，他惊诧得半晌说不出话。

　　“如月，才三个月不见，你竟成仙姑了。”

　　“只是权宜之计，不可妄用。”其实是禁用，但她决定不让父亲再添烦心事：“女儿三年后归家，这些都带不走，我还是原先的我。”

　　那些秧苗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种好，沈纨用掉了最后的一道符，让那些粮食隐藏到地下。沈景检查义仓用去的时间甚久，官军正在奇怪，这时沈纨出来，告知这粮仓的地面之下竟埋有粮食，不知道是哪一任的地方官员留下的，她要求官军尽快挖出，清点数量，以赈灾民。

　　泰平县的县令和书吏被派去重新清点义仓的粮食，哪里还有粮，又不好空手而归，疑心是不是京里来的尚书大人别有用意，回家筹了点自家的存粮，勉强能再喂饱十数灾民，这才敢回官署交差。

　　没想到，沈大人和与他同来的那位沈公子，竟然真从山上的义仓挖出了埋在地下的存粮，令剩余的三百余口灾民不至于再继续忍受饥饿。

　　两日之后，河神从鲛人那儿买的粮食也运到了，这多争取来的几日时间，也令迫在眉睫的粮荒终于缓解。

　　赈灾和恢复农桑的计划按部就班进行，河图洛书去河东数日，一切顺利，这几日来到泰平县与师妹会合。

　　洛书仔细看了看泰平县的状况，粮食及时运到之后，民心稍定，虽然恢复生产尚需时间，但秩序还算井然。

　　她向沈纨笑道：“我就说没事吧。”

　　沈纨顺着师姐的话答道：“我没见过世面，看到饥荒一时间就没了主意，如今确定父亲安全，灾区未再生出什么变故，也就放心了。”

　　其实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借用了道域的力量，带出来的低阶符咒都用完了，这对宗门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不过，为了避免给师兄和师姐惹来麻烦，她决定三缄其口，灾情能顺利缓解就比什么都强。

　　道门派来的仙鹤灵车要明日才至，河图洛书会在泰平县度过一晚。沈纨在当日黄昏抽空出来，借口明日就将别离，希望和父亲再多叙些家常，在沈景巡视河道疏浚工程时与他同去，顺道去西郊见了河神。

　　天地间的灵气实在是奇妙，当饥馑的阴云从泰平县上方移开，归鸿川的河神竟然也变得干净了许多。此前初见，那妇人浑身都像裹在泥浆里，还散发着难闻的腐气，从鲛人海市归来，身上也是脏兮兮的，这几日民心稍安，她的形貌竟然也有所改变，身上虽然还能见到泥浆，但看起来又齐整些了。

　　她向河神表示了谢意，又问道：“仙长去蓬莱洲买粮可还顺利？”

　　河神像是回忆起什么：“小姑娘，你那随侯珠有来历，我去黑市上寻黑鳞鲛人，他们见到此物，恭敬得跟什么似的，我也未敢多要，干预人世太多会惹来麻烦，那随侯珠换了粮米，还剩下不少东海明珠。”

　　那妇人说道此处，突然打住，眼睛骨碌碌直转，沈纨会意，微笑道：“我拿着那些珠子没用，就都送给仙长吧，此次有劳仙长相助，泰平县的百姓才能度过难关。”

　　河神也不推辞，笑意更甚：“既如此，我就笑纳了。”

　　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

　　仙鹤拉的云车在翌日天色微明之时到来，沈纨也辞别了父亲，留下一封写给母亲的家书，托沈景回京时转交。

　　“师妹，这几日感觉如何？”当仙鹤拉的灵车振翅飞起，洛书在旁问沈纨。

　　“虽然有些波折，好在都顺利解决了，就是数日不在宗门，恐怕会落下些课业。”

　　“你应当已开始学习内经了，奇经八脉的确有些繁琐，若有不懂的，来问我就好。”

　　仙鹤穿云破雾，沈纨再度看了眼归鸿川那一望无际的泥浆之海，和她几个月前离开之时并无明显变化，有些微不同的，是河岸边能看到忙碌的民夫，自高处下望只有蚂蚁般大小，正忙于修复家园，她内心叹息，在心中默默祈愿家园平安，不再有灾患。

　　一个多时辰后，随着云车轻轻地一震，他们顺利回到了南华宗少阳峰。

　　沈纨从云车上下来，正琢磨着这几日好好把荒疏的课业补一补，三人面前却站着一排执法庭的弟子，神情严肃。

　　执法庭的首席弟子率先上前来，袖中飞出一道金色的禁制围住沈纨，她身体突然失去力气，一下子跪在地上。

　　“沈师妹，你在下界违规使用道门秘术，奉阁主法旨，现将你押至执法庭。”

　　“谢真，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拿人？”

　　执法庭弟子谢真撇了一眼洛书：“洛师妹，你和河图同沈师妹一同下世，却监督不力，放任她触犯宗门戒律，一样免不了责罚。”

　　“如月，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泰平县不过几日，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沈纨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本想暗渡陈仓，看来这点小聪明还是难逃道门前辈的法眼，竟然好像还连累了河图洛书。

　　“都是我的错，师姐和师兄那几日都在河东一带，而我在归鸿川下游，相距千里，他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谢真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沈师妹，随我等来吧。”

　　沈纨成为太衡真人的弟子，本就是上清境的一桩大新闻，众人都看不大明白，这貌美又看起来有点娇气的女孩儿，是如何得了剑界名宿的青眼。才入宗三个月，固然还看不出什么苗头或天资，却触犯宗门戒律，被押进了执法庭。

　　在执法庭正式讯问前，太衡和薄阁主来见她，问明实情，知道她是为了赈济灾民，才动用了宗门秘术，但以非常之术介入人间，在上清境依旧是禁忌。太衡在听她陈述期间很是沉默，显得若有所思，或许是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一禁忌的例外。

　　而薄云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下界毕竟是弟子的来处，也是故乡所在，百姓陷于饥馑，弟子不忍见。”

　　“违背禁令就是违背禁令，你可知，利用本不属于人世的方术扰乱世间的法则，会带来多么大的风险？”

　　“弟子……弟子的确不不知情，若宗门要追究责任，弟子甘愿领罚。”

　　“你知道利害就好，明日执法庭审问，宗主也会亲临，你当据实以告，不得隐瞒。”

　　“弟子明白。”

　　“未来或有一日，你也会如河图洛书一般，奉师门之命去往凡间，你该知道怎样作了吧？”

　　沈纨低下头来，沉默不语，薄云还道她已生悔意，却听她答道：“弟子不敢欺瞒阁主……如果，未来遇到的依然是般，黎民百姓陷入饥馑，也许弟子依然会选择再度违抗宗门。”

　　薄云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厉，那对水色的眸子浮现出锐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