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罊山再雨，匪我思存》岁阿满

10、深潭镜中影（3）

　　我正若有所思间，几个家丁模样的小厮已经拿了几条粗粗的绳子来，二话不说就往我和满君岩的身上套。我一把拉住他们的绳子，却感觉一道目光透过重重人群直直砸到我的身上，便不由也朝那目光的方向望去。

　　中年男子的身边，负手立着一个神色冷峻的白衣男子，好死不死正是我的债主郁烨郁二少爷。于是我更加确信他前面的中年男子就是当朝宰相郁耀华了。

　　那几个家丁狠狠一扯绳子，我差点就站不稳摔在了地上。满君岩微微扶着我，也帮着我拽住了绳子。

　　“郁宰相原来都是这么不过问缘由就……”我望向郁耀华，却见他的手里握着几张银票，不由愣了一愣。我这才想起来，刚刚跟满君岩撞倒后银票也掉了，莫非这郁耀华便是为了这个事情？

　　我连忙辩解道：“宰相明鉴，这银票小民未偷未抢郁府，确确实实是赚来的呀！”

　　那中年妇女气势更为嚣张，两步并作一步跨到了我的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道：“好个刁奴，不但对姜员外的女儿做出如此下流之事，还辱骂烨儿，现在又招出偷了郁府的银票？！”

　　我更加糊涂了，却听那郁耀华冷声喝道：“还不快回来！”

　　那中年妇人神情飞速变换，恭恭敬敬地垂下脑袋，退回了郁耀华的身边：“相爷不必亲自来的，妾身处理这些琐事便好了。”

　　郁耀华的眼神微微掠过郁烨，然后缓缓道：“既然来了，就由本相做主吧。”

　　想不到这威风八面的相爷对内还是蛮纵容的？不过为什么郁耀华会为了这件事亲自过来呢？堂堂丞相如此这般，好似有些不符。

　　我生怕谁再喊一声绑起来，只好率先开口道：“回相爷，我们着实不知夫人所言何事。”

　　郁耀华冷声道：“绑起来！”

　　我颓然叹了口气。这官场中的人，果然个个都是一样的。第一世的时候我投到的是皇室，倒也见惯了这种场面。我明白得很，要是真被他们绑了下去，那就只有等死了。

　　“相爷，这是二爷叫小民来的呀，不信您问问二爷？”此时我也只能威胁威胁郁烨了。我也不曾想过，那次险些害我致命的偷听竟成了我威胁郁烨的筹码。

　　果然郁耀华感兴趣了，挥手退了那几个小厮，与我道：“怎么回事？你且说来听听。”然后他又转头看着郁烨，目光略显锋芒。

　　我骇然于他们父子间的刀枪相撞，却也顾及着自己的小命。此刻我已经有机会解释了，若真的抖出郁烨的事情，先不说郁耀华会不会相信，就算是郁烨此后也定然不会放过我的。

　　我偷眼瞧了瞧郁烨的神色，见他依旧是风轻云淡，仿若事不关己一般站在他老爹的身旁。

　　我低咳了一声，缓缓道：“其实二爷唤小民出来是想要与小民幽会……相爷，您可否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要抓小民呢？”

　　郁耀华显然一愣，古怪地看了看他儿子一眼，好似在奇怪他儿子的眼光为何如此独特。

　　我呆愣地站了一会儿，便听梨夫人插口道：“我来回姑娘吧，几个丫鬟刚刚发现姜妍妍姑娘只身一人往你们相反的方向哭着走过，衣衫凌乱，急急忙忙便禀报了陶姐姐……哦，就是这位大夫人，”梨夫人微微一笑，盈盈走去握住了那美妇人的手，“姐姐她向来就是掌管后院十分有条的，自然不允这种事情发生，我也便帮着姐姐带了人来寻……，这不，就只看见了姑娘和你身后的那位小兄弟。”

　　我听到的满是针锋相对的意味。那陶夫人微青了脸，郁耀华的面色也不好看了起来。我看着梨夫人，愈加觉得她深不可测。

　　既然梨夫人以为姜妍妍被人污了清白，那她这样大肆周章找这么多的家丁女眷来，不是特特将姜妍妍这件丑事曝了出来吗？如此这般，姜员外就算没胆子和宰相作对，绝对不会帮着郁耀华了。梨夫人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好处？

　　我忽得想到了白天梨夫人的武功，忽得想到了她是皇帝让给郁耀华的女人……

　　陶夫人站在郁耀华的身边，不动声色地将手从梨夫人的手中抽出来，然后道：“不管怎么样，这两个刁奴辱骂烨儿是真……啊！你干什么！快把这刁民抓起来！”

　　我惊愕地看见满君岩冲向郁烨，似乎想要和他扭打。这时间太短，我都没看清楚，满君岩就已经被几个大汉生擒了起来，双眸还恶狠狠地盯着郁烨：“你竟然对她做出这种事情！”

　　郁烨轻轻扫向了他。

　　我知道满君岩指的是姜妍妍，但是方才我说的是自己和郁烨来幽会的啊，满君岩这么说，真真是确确然让人误会我和郁烨之间不清不白了！

　　我心下直骂满君岩笨蛋，却毫不含糊地立马跪到了相爷的面前：“相爷！求求您放了……”

　　“找官府吧，”郁烨淡淡朝梨夫人开口，顺便也打断了我对郁耀华的话，“麻烦十八娘走一遭了。十八娘原先是皇上身边的人，深夜去请来衙门里的人，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梨夫人的目光闪了一闪，然后笑了笑：“烨儿真是客气，为相爷做事，我自当是竭尽全力。”她柔柔招来一个丫鬟和一帮小厮，一手搭在那丫鬟的手上，缓缓朝外走去了。

　　我抬头向上望去，只见郁耀华定定看着他儿子和他小妾，并不说话。此时满君岩已经被拖出许远了。我挤出几滴泪来望着郁烨：“二爷，你们把我弟弟关到哪里去了啊！”

　　我以为郁烨会对我们的关系解释一番，却不想他似乎想让人将错就错，低下身子柔柔拂去了我眼眶边上的泪水：“莫哭，不过是押到衙门的牢里去了，我自会为你做主的。”

　　我全然已经不明白他的用意了，只看见郁耀华若有所思的目光在我和郁烨的脸上徘徊。

　　郁烨来来回回在我的脸上假装擦拭眼泪擦了好几回，略略带有警告我的意味，随后他又直起身子后退几步，对着郁耀华行了个礼：“为了这件事情轰动府上还不值得。要不然爹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处理便好了。”

　　郁耀华看着郁烨，缓缓点了点头。

　　子时时分，我终于被带到了灯火通明的衙门。主事的是郁烨，随行的还有昭都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官员，于是我明白这个梨夫人真是不把这件事情闹大不罢休了。

　　郁烨坐于一旁，侧对着那明镜高悬的大牌子，而十几个官员便精神抖擞地睁大了眼看着郁烨，那主审我的知府更是急出了冷汗，一边叫人给他扇扇子一边死死盯着我。

　　那知府的前一句问话是，我戌时到亥时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在满君岩的幸福和我的名誉间做着痛苦的抉择，最终因为我名誉早没了的关系而果断选择了前者。

　　“那时候我和薛柯神算在一起，所以他能作证我并未怂恿满君岩去寻姜妍妍。”

　　果然众人一听都窃窃私语了开来，就连郁烨也定着深瞳深深看着我。

　　“你一个姑娘家，怎可……”蓄着山羊胡子师爷脸色青白，萝卜手指朝我抖啊抖，活像一副中了毒的样子。

　　我行得正坐得端，老脸也不红道：“我现在也是三更半夜在跟师爷您讲话，我倒想问问我和您怎么啦！”

　　我活了八辈子，很少这么明目张胆地得罪过人，心下不由感叹：满君岩啊满君岩，你若再娶不回那姜妍妍怎么对得起我！

　　堂内一时哗然，却听郁烨淡淡的声音便压过全场：“时候不早，各位还是先行休息吧。”

　　宰相儿子的话无人敢不听，犹豫了片刻便陆陆续续客套一番道了辞，不消一会儿人便已走得精光。

　　这茬儿肯定还得问下去，我觉着郁烨可能是怕我再说出什么有违妇道的话，决定一个人审我，于是便老老实实地待着没走。

　　他走了过来，我想起满君岩还在牢里，怕他忘了放，便道：“二爷可否先将君岩放出来？我明儿个就把薛柯神算带过来……”

　　他的脸色僵了一僵：“原来方才不是你骗那师爷的？”

　　我终于急了：“二爷明鉴，我说的句句属实啊，满君岩真的是……”

　　他一甩手，眉间似是不耐：“明儿个再说吧。”

　　我怕惹恼了他，也没敢多说，直好闷着话葫芦和他一起打道回府。

　　一路上郁烨并未说话，却是派人将我送到了院子门口。我终于想起来钱瞎子此刻可能还在我的房里，不由忽得跑了进去，一看才发现钱瞎子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桌上凉得透彻的茶下面轻轻压着一张字条：

　　郁耀华不可能亲自为了这事来看方才的热闹，他此行很可能是针对郁烨的。

　　后面的署名是薛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