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罊山再雨，匪我思存》岁阿满

14、半明半媚间

　　“爹。”我低了低头。

　　微暗的房里只有一根蜡烛，灯芯爆裂的声音伴着爹的话语传入耳朵，竟到此刻也不能消散。

　　“你真的以为什么事情都能瞒过我们吗？”他的声音略显浑厚，却不见怒意，“君岩他……朝阳，你真的喜欢那个郁烨？”

　　我不知晓该怎样回答才算是个理所应当，爹却似乎并不等我的答案，微微叹息道：“此番路上你定然是遇上不少事情了……比如皇上，对不对？”

　　我愣了愣，爹坐在了椅子上，缓缓拿出一块令牌模样的东西，我心中咯噔一下。

　　“我就是齐国侯。”

　　“所以你该明白，你一路上，甚至在平京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偶然的。”

　　“朝阳，那个郁烨，我想你们也不可能只认识了几天吧？君岩遇到的事情也不比你少……比如这次的入狱，你以为真是误会那么简单吗？”

　　我的脑海串联起零零散散的记忆，竟是与爹说的完全吻合，于是我道：

　　“哦。”

　　“我和你娘隐姓埋名，终是没有瞒过他们。朝阳，你该明白，我和你娘如此做其实就是为了保护君岩和你，所以我不可能让君岩落到皇上或是郁家任何一方的手里。”爹看了我一眼，微微抿唇道，“……君岩的事情你不用再操心，至于你——郁烨是什么目的，你应当清楚了。”

　　我突地想起了那张卖身契，心中微有些懊恼。早知当日我便不该看也不看直接签字，否则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按照爹的说法，郁烨等人故意接近我和满君岩，目的是为了威胁他和娘，这样看来我的确该宁死不从地上演一番孝子之戏，诸如道“我宁死也不会让人威胁爹爹”之类云云，然而这戏却又被爹强有力的一句“不用再操心”打断，我只好木然站在原地，半晌不知该如何接话。

　　爹说：“好了，你去吧。”

　　我便点了点头转身想要退下，走了一半发现我把爹当成不知第几世时候的主子，于是我又走上前道了声晚，然后才离开了爹的房间。

　　今晚的风格外的凉，我明白这可能是今天的事情特别多的缘故。我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微有些怅然。

　　我以为五百多年过去了，这些事情全然已经构不成困扰，然而事事被蒙在鼓里也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

　　失魂落魄间，我看到了一个人影正站在我的面前，而这浑身漆黑漆黑的家伙正是钱瞎子。他把右手从快要融入夜色的袍子里伸出来，在空中微微比划着。

　　我略微疑惑地凑过脑袋，他便微微提高嗓门道：“我站这儿很久啦！”

　　我不禁琢磨起钱瞎子要表达的意思。想了半晌我还是没弄明白他想说的是他很冷还是他很不耐烦，于是我只好朝他拱了拱手道：“瞎子，我有点累了。”

　　钱瞎子却是没再说话。

　　我道：“你大半夜在这儿干什么？”

　　他说：“等你啊。”

　　若是平时我定然会嘲笑他肯定是迷路了，然而我又一次没了心情。原本我是打算就这样一声不吭地领他回去，然而四周看了一看，我发现自己也搞不清东南西北了，于是我望了望月色道：
　　“瞎子，我们去屋顶吧。”

　　钱瞎子又是半晌没有动静。我转头看他，他开口道：“阿焰，你爹找你什么事。”

　　我便又绞尽脑汁答道：“大概是说……他是齐国侯，别人接近我都是有目的的……然后让我别给郁烨迷惑了。”

　　“是不是还说满君岩他会救出来？”

　　我奇道：“你怎么知道？”

　　他把脑袋微微凑到我的边上，我连忙聚精会神想听，身子却猛然被人一扯，然后闷响一声“嘭”地撞上了一个人。我的脑门磕地生疼，刚想问怎么回事，钱瞎子却立刻用双手抱住了我的脑袋埋在他的胸膛，微微低声道：“有人。”

　　我于是又闭了嘴，心里却开始不明白为何有人就要躲。

　　果然不一会儿左方不远处就传来些许脚步声，渐渐走近又缓缓远去，连带着那忽明忽暗的灯光和钱瞎子身上若有若无的特有气息，令我有些昏昏沉沉。我想，钱瞎子躲起来定然是有很严重的原因的，我虽说半点也不明白，但是为了显示我并非蠢得无可救药，我便没有问出来。

　　因为钱瞎子的缘故，我们很快找到了几个巡夜的丫鬟问到了路，而我也因为钱瞎子那一抱而全然忘记了方才的事情。最后还是他送我到小院口与我道：“阿焰，你在郁烨这里一定要多加小心，别接近那个什么……”
　　我打断他：“什么叫我待在郁烨这里？”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道：“郁烨没有给你看那张卖身契？”

　　我的心头缓缓燃起一团火，愈烧愈烈，最后却不知为何又缓缓熄灭，再趋于平静。我别开脸，淡淡道：“你早知道？”

　　他不说话。我垂了垂眸道：“爹能救满君岩，我想我也不用担心这件事了。”

　　他却皱紧了眉：“你方才有跟你爹说卖身契这件事情吗？”

　　“没有，怎么了？”

　　他松了松眉头，朝我清清淡淡的笑：“怪不得，原来你爹还不知道。不过他知道了也无能为力。阿焰，你必须待在郁府。你可知道，你爹他已经救了满君岩……不过我倒觉得也好，满家这回也不会安生了。”

　　我瞧了眼他的笑，将满心的疑虑全数压下，缓缓道：“哦。”

　　我必须待在郁府，爹和钱瞎子无能为力，满家不会安生。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上演，就如同我昔日围困于重重的宫廷和江湖的斗争之中。这么多年，我依旧无法学会如何全身避退，也无法懂得如何像钱瞎子一般预知风云，但我再不会傻傻执着于这些东西，用他的话说，这叫服从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