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言》章珣盏

7、副驾

　　陈琬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眶，却还是用力闭了眼。

　　可是祁行又有什么错呢？

　　他或许都不知道在这个小村庄里，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有人这样仇恨着他。

　　是的，他也没有错，错的是她自己。

　　她不该明知他是比旦人还接近捉弄，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动接受他的好意，更不该还怀有这样的心思。

　　“我会和他断了联系的。”

　　奚沅没再说什么，只抹了把脸，拿起作业跑了出去。

　　夏风呼呼地跑过山野，透过细密的纱窗吹进木屋，带起了朦朦胧胧的灰尘，飘舞在阳光下。

　　陈琬睁开眼，拿起手机，上面是祁行刚刚发来的微信，一张照片。

　　他站在玉城标志性的白塔建筑下，大咧咧地朝着镜头笑。

　　【我回比旦了】

　　【琬琬小姐，什么时候能再见呢？】

　　她瞬间泄了气，瘫在床上，将手机抛到床尾。

　　日子好像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了下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祁行仍然每天和她分享生活，他去哪做了冒险，攀爬了怎样的高山，见到了怎样的生灵，拍摄了怎样的画面。

　　他在社交平台上做着博主，虽不露脸，但凭着各色各样寻常人很难见着的风景，也吸引了一大波粉丝的关注。

　　可陈琬不再回复他了。

　　她只默默地划过一张张照片，像在小心翼翼地窥探一个无法触碰的梦。

　　阿婆与阿妈又催着她回来做治理员了，陈琬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留在米尔村，不好吗？

　　陈琬不讨厌自己的故乡，她只是害怕，害怕那些异样的、分明在掩饰却掩饰不了的目光。

　　“你阿爸是比旦人吗？”

　　“为什么你长得和比旦人这么像啊？”

　　“你阿爸是个骗子！”

　　她也害怕那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

　　成为了治理员后，便得一辈子留在米尔村了。她能想象到自己未来的生活，如同循环代码中的一段，工作，结婚，生子，送走一位位白发人，再看着孩子过上和自己一样的人生。

　　她很焦虑，也很迷茫，自己究竟要过怎样的人生？

　　她继续翻阅着祁行发来的照片，透过它看到了另一方天地。

　　后来有一天，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奚沅删除了祁行，包括所有的聊天记录。

　　“阿姐，你答应了我的。”

　　她看着她，身后是阿妈与阿婆。

　　阿妈红了眼睛，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她。

　　阿婆拄着拐杖，转头离开了她的房间，空气中残留着嗒嗒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她心上。

　　“终究是个养不熟的。”

　　“祁总监，能加个微信吗？”一行人回到酒店，正是道别的时候，许悦掏出手机，没遮掩自己的小心思，大着胆子让陈琬帮忙翻译。

　　陈琬愣了一下，看了看祁行的脸色，他兴致不高的样子，淡淡垂眸看着她们。

　　许悦轻轻推了推她，催促她快些，就连孟青对此也没什么反应。

　　“祁总监，”陈琬硬着头皮开了口，“许悦女士想同您加个微信，以便工作联系，您看方便吗？”

　　“她有说工作联系吗？”祁行嘴上这样说着，却浅浅笑了笑，打开手机，朝许悦点了点头。

　　陈琬一时语塞，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索性装作没听见。

　　“陈翻译，工作时还是不要随便添油加醋，”他说完，又朝许悦笑了笑，挥挥手，“以后常联系。”

　　几人目送他们离开。商务车刚消失不久，许悦便兴冲冲地问：“他刚刚说什么啊？”

　　“他说会和你常联系。”

　　许悦听了，喜滋滋的，收不住笑。孟青拍了拍她：“玩归玩，注意分寸，别误了正事——这附近有药店吗？能不能帮我买盒感冒灵？”

　　“您感冒了，孟总？”许悦瞬间收了笑，“我马上去买药，您和小陈姐先上去吧。”

　　几人在电梯上分了两路。许悦一走，孟青便有些严肃地开了口：“祁行那人是怎么回事？”

　　陈琬看她板着脸，料到她看出来了，只好坦白：“对不起，青姐……”

　　“你对不起什么？既然还叫我一声姐，为什么不和我说？”孟青简直想要去揪她的耳朵，撬开脑袋看看里面在想些什么，“我是这种拉皮条的人吗？大不了送你回去换个翻译来，实在不行就换个比旦的合作方，总不至于把你卖出去——”

　　“等等……姐，你说什么呢？”陈琬听明白她的意思，瞬间哭笑不得，“祁行他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我看到他抓你手了，之前宴会还问你名字……”

　　“其实……我们之前认识。”

　　陈琬草草讲了遍大概的经过，略去了些细节和恩怨。孟青听了，若有所思：“会影响到工作吗？”

　　“不会不会。”陈琬忙摇头保证。这才像是她以前认识的一心工作的大老板。

　　“那就好，自己注意分寸，”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喜欢就接着，不喜欢就甩了，别犹犹豫豫的。”

　　陈琬点点头，脸上泛起些许热意。她回到房间，手机却突然传来一条提示。

　　【行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似乎和以前不是同一个微信号了，她轻轻滑过屏幕，突然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当年就换了一切联系方式了，这么久了，人家换一个，也是很正常的。

　　“你不用说对不起。”

　　她突然又想起这句话。

　　【请陈小姐帮忙翻译一下。】

　　对方又发来一条验证消息

　　翻译？这年代，拿上了手机，什么事还需要她来人工翻译？

　　祁行像个精心布置陷阱的猎人。猎物退一步，他便紧追上去，试图把她逼到死角，让她无处可逃。

　　可若是追不上了，他又假惺惺地后退几步，装作人畜无害的温和样，引诱她靠近。

　　陈琬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就这样吧，她今日累得很，实在没什么精力去处理多年前的纠纷了。

　　先晾着吧。

　　祁行是晾着了，可周日清早，孟青却匆匆飞了回去。

　　她说是家中有急事，只得将这边还剩下的一些琐事先交给她们两个，之后再派人过来。好在之前的谈判把事情都商量得差不多了，俩人回国的日程虽说推迟了些，但影响也不大。

　　“这家还不错，”许悦扶了扶眼镜，在笔记本上飞速舞动着笔尖，“小陈姐，你怎么看？”

　　“当然你更专业些，”陈琬滑了滑平板上的全景图，这是信城新建的商场，倒是给她们留了选择的空间，“不过我也觉得不错，就定这个？”

　　“琬琬小姐！”

　　身后突然传来很热闹的一声呼唤，陈琬眼皮一跳，回过头去，撞见祁行……以及身边笑着挥手的肖生煦。

　　“肖先生，祁总监，下午好！”

　　祁行点点头，没说什么，让陈琬又觉出一种与之前晚会类似的疏离感。

　　“这位是？”

　　“这位是肖生煦肖先生，祁总监的朋友，肖先生，这位是许悦，我的同事。”

　　“许小姐好！两位这是在工作？”

　　“是的，已经结束了。”

　　“那——不知有没有荣幸，能够邀请两位小姐共进晚餐？”

　　陈琬有些抱歉地笑了笑，翻译给许悦，对方听到一半，已经满眼星星地点了头。

　　她们为什么不在点头意味着否认的国家……

　　“许小姐真是爽快！走吧，祁行的司机正好在下面。”

　　他同许悦攀谈起来，隔着语言的屏障，陈琬也不知他们怎么就聊了起来，把她和祁行落在身后。

　　祁行一路都保持着沉默，手里把玩着一条项链，上面缀着一小颗光滑的海蓝宝。

　　陈琬只顾埋着头走，试图混进前面两人中，却还是因身后人放慢了脚步。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我……许悦她听不懂比旦语，我还是帮忙翻译一下好。”

　　“他会一点申语。”祁行颔首，点了点前面的肖生煦，“况且你那同事的肢体语言也不错，用不着你。”

　　陈琬牵起嘴角，尴尬地笑笑。本以为祁行叫住她会说些什么，或许是上次中断的对话……但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到了停车场。

　　“祁行，你坐前头吧，我和许悦继续聊聊。”说着，他便打开车门，将许悦请了进去，自己紧接着钻了进去。

　　祁行眼皮跳了跳，挡在陈琬前面，揪着领子把人拽了下来。

　　“坐副驾去。”

　　“诶诶诶——”肖生煦理了理领口，“你又不说话，闷葫芦似的，坐后边干什么？”

　　“我开车。”祁行横眼一扫，看得肖生煦敛了神色。老王闻言，忙下了车，把驾驶座让出来。

　　“你不是不喜欢开车吗，这下又抽什么风，”肖生煦撇撇嘴，转头求助陈琬，“人美心善的琬琬小姐，你坐前边好吗？别让我和悦悦断了友谊。”

　　他眨眨眼，看得陈琬一阵心软，自己果然拒绝不了嘴甜的人。她抬眼看看驾驶座上的祁行，对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淡淡敲着方向盘，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许悦和肖生煦都亮晶晶地盯着她，她如何也拒绝不了了，只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上了副驾。

　　祁行冷哼一声，发动汽车：“收起你那花花肠子，少骚扰别人。”

　　后座的人不服气，小声嘟囔些什么。陈琬没听清，她侧躺在座椅上，面向窗外，闭了眼睛。

　　朦胧中，她似乎听见一声轻笑，但再睁眼时，却似乎捕捉不到一丝痕迹。

　　除了身旁人微微敛起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