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因祸而得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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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着注意到了女儿的目光，李隆基终于看向跪在地上的曾孙，淡声道：“起来吧。”
李适恭敬地应了一声，待到从地上站起来后，径直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了上去。
“启禀陛下，昨日臣曾孙得知小姑祖母失踪的消息后，心急之下擅自出府，太过鲁莽冲动，让长辈担忧，实属不该，臣曾孙已知错，于昨夜书写悔过书一封，还望陛下过目。”
闻言，李隆基似是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随后示意高力士将那封悔过书拿过来。
李婉宁自告奋勇接过信封，兴奋道：“我来拆！”
她还没见过古代的检讨书呢，是什么样子的呀！
但见那张典雅大气的金花笺上，正写着一手十分飘逸的行书，不仅字迹铁画银钩，文章的内容亦是笔酣墨饱，言辞行云流水、文笔炉火纯青，不过区区一篇检讨，竟也能写得妙笔生花。
李适今年不过才十一岁，已能写出如此优异的文章，其才学造诣可见一斑。
李婉宁不由得惊奇地瞪大眼睛。
哇，阿适这么厉害！
李隆基让女儿将悔过书重新收起，又伸出手点了点面前的曾长孙，淡声道：“你昨夜确实不该如此莽撞。”
这孩子可是曾长孙，太子一脉的直系继承人，若是遇事都如此莽撞，将来如何承担大任？
李适当即低眉顺眼道：“是，臣曾孙知错，还望陛下责罚。”
见此，李隆基微微颔首，张开口还要再训诫两句，视线里却忽然伸出来一双小手，扯住了他的手臂。
他不由得低下头，随后便见到怀里的心肝闺女正扬起脑袋，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阿耶~”李婉宁抱着自家阿耶的手臂晃了晃，眨巴着眼睛撒娇道，“阿适也是为了找我才会出去的嘛，而且他也没有真闯什么祸，阿耶就放过他这一次，不要责罚他了嘛~”
显然对于她来说，撒娇卖萌已是惯常操作了，尤其跟自家阿耶撒娇，那更是驾轻就熟，此刻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樱桃般的小嘴微抿着，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目好似闪着泪光一般，拼命地冲着自家阿耶不停地眨巴，任谁看了都会心软得一塌糊涂。
李隆基看着女儿撒娇卖萌的模样，沉默了一瞬，最终无奈地苦笑道：“阿耶这还什么都没说呢，宁儿怎么就知道阿耶要责罚他了？”
闻言，李婉宁不由得愣了一下，精致的小脸很快绽放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
“那，所以阿耶其实没打算责罚阿适吗！”
“那就这么说定了，阿耶不会责罚阿适了！”话落间，她抱住自家阿耶的脖子，凑过去亲了阿耶一口，“好耶——阿耶最好了！”
李隆基失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女儿的目光中满是纵容。
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李适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细密的睫毛与睫毛上的双眼皮都不由自主地颤动了几分。
这，这也可以吗？
只需要撒个娇就能扭转圣意... ...
李适惊愕间，他目光微转，待到看清楚周围侍立在侧的那些宫人们脸上，司空见惯的笑容后，眼中的怔愣很快变为了然。
原来如此。
是了……
毕竟，这可是小姑祖母啊。
他很早就知道了，小姑祖母和他们这些孩子是不同的。
像他们这些可有可无的晚辈，一旦犯了错，惹了圣怒，失了恩宠，那么他们如今的一切，下人的敬重，长辈的关心，乃至于这郡王位，都将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被捧高踩低，是令长辈失望冷落，是被下人冷嘲热讽，更甚者，软禁终身，甚至于贬谪赐死。
太子祖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尚且没有犯错，却还要处处思虑小心，一旦被抓住了任何把柄，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有可能被朝臣当作攻击的靶子，重蹈三庶人的覆辙。
可是小姑祖母不一样啊，小姑祖母是陛下最宠爱的孩子，她不需要谦逊守礼，不需要曲意逢迎，即便犯了天大的错，只要撒个娇，就能令陛下心软，就能领所有人宽容。
他从记事起，就被告诫，要和小姑祖母多亲近，却不可学着小姑祖母的任何行为，因为很多事，是只有小姑祖母做得，而他们做不得的。
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可说到嫉妒... ...
李适抬头望向李隆基身旁撒娇卖萌的小身影，待看到那张明眸皓齿的小脸上浮现出的明媚笑意时，他那双凝重的眼眸逐渐融化，比二月春水还要柔和。
如果这偌大的深宫里只能透进一束阳光，那么，他希望这束阳光，是小姑祖母。
末了，杨玉环自宫人手中接过一碗荔枝冰粉，含笑朝着女儿招手。
“宁儿快过来吃冰粉，天气这么闷热，别缠着你阿耶了。”
“好！”李婉宁高兴地应了一声，仰起头又亲了自家阿耶一口，这才离开阿耶怀里，到阿娘身侧吃冰粉去了。
李隆基温柔地注视着女儿欢脱的背影，待到女儿在妻子身旁落座，接过那碗荔枝冰粉之后，才缓缓扭过头，看向恭谨地站在一旁的李适。
而他先前脸上威严的神色，已然彻底被和蔼取代。
“前几日河西进贡了一批突厥马，我记得里边有匹小马驹。”他这般说着，扭头看向身侧的高力士，“等回头宁儿的生辰宴结束以后，你派宫人把那匹马驹送去广平王府。”
此言一出，李适蓦地瞪大眼睛。
彼时李婉宁刚捧起盛着荔枝冰粉的玉碗，用勺子舀了一勺荔枝果肉，正要放进自己嘴里，在抬头的瞬间，刚好看到李适的脸庞。
但见对方那双原本失焦的眼眸猛地迸发出了璀璨的亮光，平淡如死水般的脸庞也随即掀起了一丝涟漪，甚至于那垂落在身体两侧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就如同一座凝固的石雕，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所有的关节处都开始出现裂隙，开始活动僵硬已久的身躯，开始真正地活了过来。
在李婉宁惊讶的视线里，被重新注入灵魂的李适连忙跪下谢恩。
“臣曾孙谢陛下赏赐！”
他的跪姿依旧标准，身体弯曲的弧度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可那双眼眸却亮得像含了星子，连绷紧的嘴角都在忍不住上扬。
李适完全没有想到，昨日一事，他不仅没有受到预想中的责罚，反而还能得到奖赏。
而且还是一匹突厥马！陛下御赐的突厥小马驹！
要知道，突厥马不仅宝马名驹，更是战马，寓意着开疆拓土，曾祖将小马驹赐给他，即是代表着对他资质的肯定，也蕴含着让他继承祖业的期望。
此时此刻，他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件赏赐，更是一份青睐，一份对他未来能够继承大统的看中。
他怎么可能不开心？
李隆基微微抬手，示意对方平身，随后又笑着道：“以后喊曾祖就行了。”
闻言，李适的呼吸都不由得一滞。
若是那匹突厥小马驹代表着曾祖对他继承人身份的认可，那这样的恩准，便是曾祖认可了他是一个晚辈，一个血脉上的曾孙，一个值得亲近的孩子，而非一个臣子。
李适嘴唇嗫嚅着，眼眶迅速泛红，千言万语哽在了喉间，最后尽数化作从小教养的理智，强行按捺下胸腔的激动。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失态，却仍旧难掩哽咽道：“曾孙谢曾祖垂爱！”
他们这些生于天家的孩子，生来是臣子，而非晚辈，他们生来便拥有地位，拥有荣华富贵，却也生来便失去了长辈的疼爱。
而若想要成为晚辈，若想要得到这份疼爱，便需要去争取、去赢得，去使出浑身解数，证明自己值得被疼爱。
除了一旁专心吃荔枝冰粉的李婉宁。
适时，身侧的杨玉环也笑着朝李适招手道：“适儿，过来，到近前来。”
如果说李隆基对于自己这个曾长孙昨夜的莽撞行为，还有着政治方面的考量和批判，那么到了杨玉环这里，就完全是对这孩子的欣赏了。
昨天宁儿失踪以后，这孩子竟然能着急到亲自策马出府去找人，可见是个重情义的。
退一万步说，这孩子可是太子一脉的嫡系，宁儿既能和这孩子如此要好，那自然是百利无害。
杨玉环这般想着，待到李适来到她面前行过礼后，她越看越满意，旋即笑着开口道：“听宁儿说，你这孩子喜欢吃宫里做的牡丹酥，回头我派宫人给你送几盒过去。”
正在埋头吃荔枝冰粉的李婉宁惊讶地看向自家阿娘。
嗯？我说过吗？
哦……好像是说过一次，阿适有一次寄给她的信里说，广平王府的牡丹酥没有宫里做得好吃，然后她就给阿适寄了一大包。
她当时只是随口提了一嘴，没想到阿娘居然一直记得。
而李适当即谦逊地笑着应道：“谢谢娘娘。”
其实他们都知道，杨玉环送给李适牡丹酥，自然不是真的因为对方喜欢，而是一个信号。
一个示好的信号。
这个信号杨玉环懂，李隆基懂，就连十一岁的李适也听懂了。
除了一旁的李婉宁，还在茫然地睁着那双灵动清澈的杏目，吃着碗里的荔枝冰粉。
只不过，她也不需要懂这些便是了。
身为从小便在家人呵护下长大的掌上明珠，她这一生，自有人在前面为她冲锋陷阵，自有人在背后为她谋划一切。
随后杨玉环又同李适聊了几句，大抵是些家常之类的话，后者便行礼告退了。
李隆基看着曾孙昂首阔步的背影，冲高力士道：“若是李家子孙都能如适儿和宁儿这般相亲和睦，何愁社稷不固？”
高力士当即配合地笑道：“小殿下是牡丹仙子转世，本就是天佑大唐的象征，有小殿下在，陛下的江山定然能固若金汤。”
李隆基眉开眼笑地指着对方道：“你啊你啊！”
高力士谦逊地笑着：“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话落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一旁的李婉宁，脸上纷纷带着慈爱的笑意。
彼时后者刚好吃完一整晚冰粉，待到宫人将玉碗收走后，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好不惬意。
好饱哦。
阿适是王爵队伍里的最后一位了，他之后再往后边排队的就是朝官了，那帮老头子们可没办法批评她。
太好了，终于挨完批了！
李婉宁一边揉着自己的小肚子，一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一道飒爽但却清亮的声音自不远处猛地响起，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宁儿！”
李婉宁慌张地抬起头，随后便见到排在队伍后边走来的，竟非某位朝官，而是三位女子。
但见这三位女子皆生得花容月貌、风姿卓越，或妩媚成熟、或飒爽艳丽、或清丽温婉，三人皆身着华裳锦缎，面容带笑，并肩站在一起，构成了一道极其靓丽的风景线，胜过百花齐放，令人不由自主地失了神。
并且，尽管三人的相貌风格迥异，眉眼却都出奇得相似，甚至还都像极了正在御座上坐着的杨玉环。
待到李婉宁看清来者之后，她那双灵动的杏目顿时闪闪发光，连忙跳下龙椅，迈开小腿朝着三人跑去。
“大姨姨，三姨姨，八姨姨！”
而杨玉环也随之从御座上起身，向着不远处三人走去。
来者便是杨玉环的三个姐姐。
大姐韩国夫人，族中同辈姐妹排行老大；二姐虢国夫人，族中姐妹排行第三；三姐秦国夫人，族中姐妹排行第八。
李婉宁跑过去张开小手，挨个和姨母们要抱抱，只是还没等她的小手碰到姨母们，最前边的虢国夫人径直捏住了她的耳朵，往后轻轻一提——
“站着别动，你个小混蛋！”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因祸而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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