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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火车开往冬天 ...

  •   黑色的长发,束成极低的马尾。棕色的双眸,印着一副金色的瞳孔。果然,今天他也准时出现在了这里。我一边验票,一边想着,对此感到微妙的安心。

      虽然火车对于现在的提瓦特来讲不算什么,但千年之前,大部分人还只能靠马车或者双腿来赶路,真是不可思议。不过,更不可思议的是,自从璃月和至冬开通国际列车,我就总能见到这位旅客。他就像是一个报时的机器,每半个月准时出现在站台,束着马尾,穿着大衣,风雨无阻,从无例外。

      元素列车对于提瓦特来说早就不是什么新兴的东西,火车迷我也见过,但他们的兴趣大多集中在评价各种火车的外形和设计,基本不会有人因为爱好保持如此频率来来回回地坐火车。

      就只有他。

      我来到他的身边,他把火车票递给我。我给他扣一个检票戳,他说,谢谢。就这样,时间久了,我和他之间形成了奇妙的默契,不用说话就能完成彼此的任务。我本想避开乘务长的视线,找个机会好好和他聊聊,但刚回车厢就又被抓住,被塞了一个小推车。

      于是我把瓜子香烟格瓦斯枫达矿泉水都码齐,从车厢那头一节一节地走过去。

      在第十五次提醒乘客收腿之后,我再次看到了他。他正看着窗外的雪色。他看得那么认真,搞得我也忍不住跟着看过去,可是什么都没有。这不就是白色吗?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白,白得毫无新意,看久了让人犯困。虽说至冬的雪景的确壮阔,但多看个五分钟也就那样了。况且,按他这个坐火车的频率,应该早就把这一路雪景看腻了。

      为什么还能如此专心致志,目不转睛?想着这些问题,我推着小车,慢慢离开了这节车厢。

      我在这辆列车上工作了五年,来来回回地折返于璃月和至冬,却几乎没什么在当地游玩的机会。我只知道,一旦离开璃月,驶向至冬,便是冲进风雪。颇有一种一去不还的悲壮。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如此执着且高频率地乘坐这班列车。或许是做生意?最怪的是,我从未在回程的路上见到他。一次都没有。

      尽管他总会准时出现在璃月的站台上,随着人群上车。有时甚至没有人群,他什么行李都不带,只有自己。

      火车开往冬天。

      当我把瓜子香烟格瓦斯枫达矿泉水重新推回这节车厢的时候,他依旧在看着外面的雪景,总不嫌腻。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回过头,冲我摇摇头——是以为我要向他推销。但推销就是我的责任。所以我拿起一瓶格瓦斯说,旅客不尝尝吗,海屑镇原装进口的。虽然我也是随口胡扯,但他似乎被我这句话打动了。他把我手中的格瓦斯接了过去,打量一会,用食指点了点那行Made in Liyue,意味深长地看向我。我冲他笑笑。他也就不再看我。

      最终他还是买下了那瓶格瓦斯。待到我终于把小车推回原位,好不容易抓紧机会,从乘务长眼皮子底下溜出来,找到他,他还是没拧开那瓶格瓦斯。他把那瓶格瓦斯握在手里,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有那双眼,一刻不曾离开窗外的风雪。

      这个季节,这趟列车没什么人。我坐到他的前面,想冲他打招呼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只好聊起本职工作:“这几天海屑镇正在下雪,火车可能会延迟入站。先生不换个卧铺的票吗?”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主动跑到他跟前推销,略显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又摇头:“不必。谢谢。”

      他很礼貌,也很沉默,似乎并没有与我多聊几句的意思。他说完就看窗外,那连贯,就像是我耽误了他赏雪。可我真没看出来这雪景有多美,美到他半个月就特意跑来赏这么大半天。

      “喜欢赏雪景?”我忍不住问道。

      他没回答,只是看着窗外。列车内的热气将窗户烘出一层细密的水雾。但他始终都把眼前的那一小块擦净,就这么,目不转睛地。

      他是在找什么吗?可是,至冬的雪这么大,他这么找,又能找到什么呢?

      我觉得无聊,便在窗户上画起涂鸦。也没什么艺术天赋,我就画了一个简单的笑脸。这回他倒是看过来了。他脱掉黑色的手套,在那个笑脸的头上,补了一个弯曲的天线。我立刻明白是呆毛的意思,赶紧捂住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呃…?”

      “很像你。”他说。

      这次,他终于看向我,微微地笑了。可我却不觉得开心,因为他好像并没有在看我。他的视线透过我,看到了其他的人。为什么?有光投下来,将我的短发映在玻璃上,把那张挺着呆毛的笑脸映得一片橙黄。我被他看得有点懵,忍不住摸了摸脸,他大概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又不看我了。

      “你来自海屑镇?”他问我。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很快警惕。

      “因为这趟列车的终点就是海屑镇……呵呵,好像并不是什么好理由啊。”他轻轻地解释,“我只是猜测,没什么的。”

      “…我的确来自海屑镇。”我向后靠去,但硬座的靠背实在是不怎么舒服,所以我也只是靠了一下就被弹了回来:“所以你每半个月都要往海屑镇跑一趟,是做生意吗?”

      他微妙地沉默了一下,摇摇头:“不。只是去看看。”

      “看什么?看雪?海屑镇的雪有那么好看?”

      “看望故人。”

      “哦哦,所以他在海屑镇?”

      “他曾经在海屑镇。”

      “那我说不定认识呢,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说到这里,他终于沉默了。

      黑发棕眸的青年又笑了,这一次却笑得有点悲伤:“呵呵…想来,我并不知道他叫什么。他还从未告诉我真正的名字。”

      说完,火车冲向漆黑的隧道。车厢亮起了应急灯。

      “那你这,哦,我明白了,”我一时间有点恍惚,却又很快理解,“所以你是单恋,是吧?呃抱歉…”说到这里我又有点不好意思,就像是聊着聊着不小心戳到了人家痛处一样:“没事,你告诉我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子,我帮你问问,单恋也无所谓啊,总是有机会的…”

      可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笑着别过头去。

      “没关系,不必了。或许的确是我单恋。”他说着,把那瓶格瓦斯递给我,“因为是单恋,所以只是看着便觉得满足,想着来日方长。可惜,这一切还来不及发生,就已经结束了。”

      火车驶出了隧道。

      雪停了。车内的热气再次将窗户蒙上一层雾气,将他之前擦干净的窗户,和我之前画的笑脸,都盖住了。水汽顺着笑脸的呆毛流下来,流到弯弯的眼睛上面,蓄泪一样。

      “我很抱歉,那个…所以,他已经去世了?”听到这里我总算明白了,忍不住绕起了手指。我实在想不到,这个人来回来去地坐这趟列车,竟然是出于这么深情和悲伤的理由……甚至有点不可思议。

      他垂下眼眸。

      他大概是伤心了。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人活着,总得向前看…”我笨拙地安慰着他,语无伦次地,“你看,万一…万一他,或者不是他,万一他有什么兄弟,姐妹,什么的,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也会觉得难过的呀…”

      “这样。”

      “对呀。而且,你,难道从来没向他表白过吗?”

      他又不说话了。

      这一次,他再也不说话了。

      不知何时,他眼前的那块玻璃已经被擦干净了。他再一次望向窗外,天地之间,无垠无限的雪覆盖一切。其实我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你有没有和他像我们这样聊过天?你有没有和他一起像我们这样欣赏过雪色?你有没有和他一起,像和我一样,坐上这辆列车,一路向北奔驰,看着火车驶向冬天?

      先生,先生,为什么你那么笃定那个人不爱你呢?

      但我什么都没说。

      我默默地离去了。

      来自璃月的先生就坐在那里。他的小窗户再次被擦得干干净净。只有我刚才画过的笑脸,被雾气打湿了,水珠凝结在一起,撑不住,流下来。笑得面无全非了。

      ——回到休息室,我做了一场梦。

      大概是雪景看得多了,我也梦见了一场雪。那场雪下得很大,大到把天地四角都填满,整个至冬沦为死地。我躺在雪里,什么都感觉不到,眼睛睁不开,耳朵在耳鸣。我握不住手中的武器,一把水做的剑,早就冻成了冰,被雪掩埋下去。我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想吼什么但吼不出去。我的眼泪还没有流出来,就凝在睫毛上,然后永远地粘合在一起,再也睁不开。死亡在催促我放弃一切。我终于明白我会被这场大雪淹没,我会尸骨无存。

      我第一次感到很累。我想回去。想回到至冬国。想回到海屑镇。可我知道厚厚的积雪会将我掩埋。

      我什么都不会留下吗?

      如果,如果…

      如果有谁,找到我,发现我,背着我,带我回去…

      ……

      “达达利亚?唔…好吧。如果我能赢下这场战斗,我就把真正的名字告诉你——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来至冬迎接我吧!”

      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来带我回家吧。

      ——我从梦中醒来。

      车快进站了,我被列车长从椅子上踹下来,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昏昏沉沉地,为火车进站做准备。海屑镇的雪已经停了,站台上没什么人,虽然被清扫干净,但依旧寂寥一片。没办法,毕竟海屑镇并不是至冬真正的首都。教科书上说过,千年之前,至冬国作为对抗天理的先驱者,虽然取得了胜利,代价却是被一场持续百年的大雪淹没,整个极北沦为死地。据说,那场大雪,甚至吞噬了许多从天空归来的战士,包括他们的灵魂…还是近些年,诅咒渐渐消散,至冬国才慢慢恢复原样,原本的首都也向北推移,最终挪向了海屑镇的位置。

      不知为什么,在那场浩劫中,只有海屑镇没有被诅咒波及,大半至冬人也都躲在那里,就这样活了下来。是有谁保护了那里吗?是已经故去的女皇大人吗?还是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比女皇大人还要厉害的某位存在呢?

      如果是的话,他又为什么愿意帮助至冬国的人民呢?

      拉开车门,扑面而来的冷空气给我激得浑身一抖。把小梯子架好,我耐心地等待那位璃月模样的乘客下车。但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是看漏了吗?也可能是先离开了。或许是被我说到了痛处,他不高兴了。哎,谁让我非抓着人家问什么失恋还是单恋的。我顿时感到后悔,可人都走了,道歉也来不及,在这里想这些也没用。

      我双手抄进大衣兜,却摸到了一瓶格瓦斯。

      我把那瓶格瓦斯掏出来,却看到上面被人画了个笑脸。

      一个长了呆毛的笑脸。

      什么时候。我立刻向出站口张望。可是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列车上人都离开了,只有一瓶带着笑脸的格瓦斯陪着我。

      ……

      算了,反正以后还能再见。

      哎,怎么得像我很想见他一样。

      想着这样的事情,我摇摇头,把小梯子收起来,呼出一口热气。明天,这辆列车就会移转车头,一路南下,驶向温暖的璃月。这趟列车就会一直这样,一往,一返,渐渐驶向温暖的春天,然后,缓缓驶向寒冷的冬天。

      我还会见到他吗?

      他还想见到我吗?

      趁着火车冲向风雪。

      趁着火车开往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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