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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轻策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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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加入愚人众,我就听过那种说法:至冬人身上的病,去璃月养几天就好了。
加入愚人众,我便成了公子大人的手下。他总是带我们往璃月跑,第一次是为了工作,第二次是为了工作,第三次,第四次…以及这一次。
最后一次。
璃月可真是个好地方,温暖湿润,和至冬的感觉完全不同,来多少次我都不嫌腻。公子大人喜欢单独行动,留给我独自探索的时间就很多。我最喜欢去轻策庄,经常叼着草杆,爬上山坡,见清风拂薜萝,碧水绕梯田,那舒畅,只待找个柔软草皮睡上一觉,却见树下已经有人占了先机。
橙色短发的青年开心极了,连说带比划笑个不停;黑色长发的青年时而沉思,时而颔首,视线却从未离开过橙发的青年。于是我明白了公子大人为什么这样频繁地前往璃月。他和我一样,都是来摸鱼的。
但这次不同。
下了船,去客栈。公子大人很执拗,不坐直梯,非要爬楼梯。我看他板着一张脸,不借助任何人的帮助,几步普普通通的阶梯,愣是被他走出了登天的架势。好几次我都想上去扶他一把,但都被他推开了。或许他在坚持战士的尊严,但这样只会让人更加痛苦。
严冬计划还在执行,与天理的战争还未结束,公子大人却被送离了主战场,来璃月养伤。虽然以我的权限,没有资格过问他的伤情,但光是看着也能明白,公子大人受了很重的伤。
好不容易进了屋,我帮公子大人铺好床铺,扶着他躺下去。预约的大夫下午一时会来,定制的中成药也都取回,如今正煎在锅上。我把计划事项列成清单,一条一条地划下去,却见公子大人缓缓坐卧起身,扒开竹帘一点,视线向外探去。有阳光晃进来,将他的脸色映得苍白一片。
他看着天空岛的方向。
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一边补充计划事项,一边低头询问:“公子大人,需要我为您将往生堂的那位客卿请来吗?”
公子大人愣了一下。他慢慢回过头,惊讶极了。他可能以为自己藏得挺好,但整个北国银行的人都知道他和钟离先生的那点事,甚至还为他俩谁在上在谁下开过盘。
见我又问了一遍,公子大人终于摇摇头,也不再看向天空:“不用。”
“呃,不用吗?”这回轮到我惊讶了。
“不用。那人现在不在往生堂。”公子大人说着,叹了口气,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叹气:“哎,忙你的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说着,公子大人躺了下来,缩回被窝,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眼下虽然和平,却只是假象粉饰,毕竟提瓦特与天空的战争早已拉开序幕,在遥远的天空之上,人类与神明的战斗一刻不停。提瓦特的五位神明早已应召前去战斗,却并非为了守护他们的子民,而是受到天理的制约,去维系天空之下七神的秩序。
公子大人究竟是被他们中的哪一位打成重伤我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对方一定没有手下留情。毕竟,我从未见过那样虚弱的公子大人,他被人从天空的战场救下时,整个人泡在血水里,呼吸几乎停滞,陷入了濒死的状态。虽然至冬国医术高超,硬是将他从鬼门关救下来……但无论如何,公子大人的战斗,也就到此为止了。
只剩一年。
公子大人在家养了半年的伤,养到勉强能下地行走,就说什么都要来璃月。我本来以为他是听过那个至冬人的病来璃月能好大半的说法,又或者,他只是想趁自己还能行动,来见一见自己的恋人,钟离先生。
但现在看来都不是。
虽然公子大人嘴上说着不用,但私下里,我还是跑去往生堂很多次,可那位客卿总也不在。仪倌说客卿大人很久都没有回来了,可能是去云游四方了,毕竟钟离先生行事向来洒脱……说着神往不已。可我听了只觉得生气。公子大人都病得这么重了,这人居然还有心思出去玩。他们不是恋人吗?恋人难道不该担心彼此吗?所以,我每天都检查着公子大人的信件,可只有公子大人的家人坚持不懈地联系着他,那位钟离先生,从没寄来过一封问候。
那天,公子大人见到我翻来覆去地检查信件。他扶着茶几,椅子,慢吞吞地走过来,咳嗽两声,拾起冬妮娅妹妹寄来的信,沉默片刻:“别找了,那人不会寄信的。”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道,“他跟您分手了?就因为您生病了?”
公子大人看向我。我立刻意识自己说得太过火,毕竟上司的私生活轮不到我来关心。好在公子大人并没有生气,他将冬妮娅妹妹的信放回原处,坐回椅子上,疲惫地吸一口气:“那又怎么样。我只剩下半年的时间,分手不是很正常吗?”
才不正常。我在心里默默反驳,却没能说出更多。
在璃月,时间过得很慢,因为我和公子大人都没什么事。公子大人已经不能出去战斗,而我也不必追在他的身后,为他闯出的大祸笑祸点头哈腰赔礼道歉。只是这样的日子更加煎熬。因为我眼见公子大人每一天都比上一天更加虚弱。堆在他床头的药包越来越多,可他的身体却总不见好,甚至越来越差。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很多时候在做噩梦,嘴里念叨着,不行,为什么,摩拉克斯——他是被岩神伤成这个样子的吗?那个混账岩神,难道他就那么听那个天空岛的吗?
只有一次,我被叶卡捷琳娜抓走,留在北国银行陪她对了一天的账,晚上回到客栈累得倒头便睡,午夜梦醒,耳边传来公子大人跌倒的声音。
我从床上弹起来,意识到今天的药还没煎,想着公子大人是不是自己去烧水了,可并不是这样的。
他跌坐在地上,拿着自己的冬极白星,手臂因吃重不住地颤抖。我想要把他扶起来,可他只摇摇头,撑着墙,努力了几次,双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犹豫片刻,公子大人露出很痛苦,很痛苦的表情。他将那柄蓝白相间的弓丢到一旁,弓柄与地面相接,发出沉重的响声。至此,他终于空出两只手,可以一同撑地发力,却还是无法站起来。
他终于坚持不住。他握紧了拳头,愤怒地砸向地面,可那也只是软绵绵的一触,软弱又可笑。仅仅这一个动作,便让他气喘吁吁。我实在看不过,上前,将公子大人扶起来。他也不再反抗,任由我扶着他走回床上。我忽然发觉他的身体好轻,靠在我的身上,骨头硌得我难受。他居然已经这么瘦了。
至此,我无可避免地意识到,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的生命快要燃尽了。
我一擦眼泪,可公子大人却笑了,他看着我:“你哭什么?”
我哭什么?我也不知道。对啊,上司快要死了,我一个非亲非故的下属,有什么好哭的?可是,我看着公子大人再也站不起的双腿,看着那柄不得不丢在一旁的冬弓,这一刻我的眼眶被泪意灼得发痛,什么都不想,只想把那名不知所踪的客卿先生揪出来,痛打一顿。
为什么你不在这里?你的恋人要死了,他在死前来到了你的故乡,为什么你都不来看看他,为什么你都不来看看他?
我把公子大人安置到了床上。我问他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他沉默片刻,嗤笑一声,说:“看来我真的要死了啊。”
这一句话给我的眼泪引了出来,但至冬男儿从不轻易落泪,所以我猛地一擦眼睛,反倒是公子大人微笑着,伸出手,拍了拍我的头。
午夜的月光如此明亮,亮到连天空岛都见不到了。公子大人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的叹息是那么漫长,五指跟着微微握拢,我心领神会,将那柄冬弓捡起来,刚要放到他的手边——
原本明亮的月光渐渐暗了下去。天空岛再次出现在大地上方,夜色如旧。刚才,那里一定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吧。到底是神明再次捍卫了秩序,还是至冬终于赢下了荣耀?虽然那些都和公子大人无关了。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公子大人为什么一定要站起来。他一定是感受到了天空岛上的战斗。他的灵魂生来忠于战斗,他想要投身其中,投身战场。他不甘心死在这里。他不甘心,他要回去。
公子大人睁开眼,怔怔地望向天空的方向。
我把冬弓放到他的手上。他轻轻地握了握,目光却始终递向窗外。他偏着头,眼泪也落下来,流向枕头的一侧。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他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合上了眼。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窗边跃了进来。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璃月大蝙蝠,刚想赶走,
那是一只小小的龙。
说是龙,但它更像一只红薯。它不威风,也不帅气,又小又短,满身的伤,扭着扭着,来到了公子大人的枕边。
它用身体蹭干了公子大人的眼泪,又用胖胖的,短短的吻,轻轻地一戳对方的额头。
公子大人的睫毛动了动。
小龙盘卧到公子大人的枕边。就像是卸去了什么沉重的包袱,终于松一口气。
他们一同睡去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来到璃月。
没加入愚人众,我就听过那种说法:至冬人身上的病,去璃月养几天就好了。现在我要为这种说法打上一个叉。但其实,本来也没人相信这种说法。只是我单方面地希望奇迹发生罢了。
返还至冬之前,我再次跑去了轻策庄。天空上的激战仍在继续,但这并没有影响村民的日常生活。人们依旧在聊天,耕作,累了就啃一只日落果,操着我听不懂的方言,说些有的没的。或许他们被神明保护得很好。被那个打伤公子大人的摩拉克斯保护得很好。
这样想着,我衔起一枚草杆,看向树荫之下。
钟离先生正在和公子大人聊天。我听见公子大人说,这次不算,下次再打,你绝对不许手下留情了!
而钟离先生答非所问,他说,嗯,但在这之前,我们还是先解决晚饭的问题…一会儿去吃些什么?
日落伴将稀,山风拂萝衣。
是时候离开了。我丢下草杆,转身离去,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