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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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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潋猛地顿在了原地。
他抬起眼,瞥见她浑浊不清的眼神里带着些他看不透的情绪。
片刻,她微微张了张口,突然小声地自嘲,像是对别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道:“我要是早点生病就好了哈哈哈,这样,或许也可以不用联姻了。”
“但这样也就没有你们了。”她抬起眼,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姐姐和苏潋身上。
“你说,家里这么些人在,联姻的事怎么就独独挑中了我啊。”她愈发癫狂地笑了起来,“他们都躲在我身后,拿我的骨血换钱呢。”
“所以我跑了,我要他们好看!”她继续笑着,声音嘶哑,笑到最后终于笑不动了,她嘴角的弧度顿住,抬眼看向面前的姐姐和苏潋,轻声说了一句,“你们也是……怎么就挑中了我做你们的妈妈呢?”
“不要哭。”
说着,她抬起手,帮面前的姐姐擦掉了顺着脸颊滑落的眼泪。
苏潋没有上前,仍是站在后方紧攥着拳,双手微微有些发颤。
他抬眼,目光落在她打着点滴的那只苍白细瘦的手腕上。
可能是护士刚刚给她换了药,她手腕处的病号服袖口往上缩了些。
苏潋看见了她手腕上密密麻麻、交错深刻的疤痕。
比他自己手腕上的那些疤痕还要更多些。
苏潋目光一震,一时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他心口堵得闷慌,说不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恨她吗?
有过。
成长的期间,苏潋曾经十分强烈地怨恨过她。
恨她为什么不要自己,为什么能这么干脆不讲一丝情义地反手抛下自己和姐姐,这么些年来,就连他们生病了也完全不稳不问。
特别是小时候在看到别人放学的时候有妈妈来接,能撒欢儿地跑到妈妈身边被妈妈一把搂住的时候。
爱她吗?
也有过。
这是他怎么不肯承认也割舍不掉的血缘。
梦里妈妈抱着自己唱摇篮曲的场景时常浮现,半夜惊醒后,苏潋在黑暗中用力眨眨眼睛,随后把自己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面,想象着这是妈妈怀里温暖的怀抱。
直到此时,苏潋第一次在她的手腕上看到了和自己手腕上一样的伤疤。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握着刀片,静静地蹲在洗手间的角落里的那一整夜。
苏潋抬起头来看她。
你当时,一定也很痛苦吧?
但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最伤害他和姐姐的方式呢?
为什么不是最开始就反抗呢?
苏潋记得,前些年姐姐也到了联姻的年龄,就算身体不好也遇到过类似的亲戚,在家宴上说三道四开始给姐姐说媒。
苏潋顿时瞪起了眼,正要开口,然而没等他说话,姐姐就已经自己勇敢地站出来反抗。
她拒绝得坚决而勇敢,就算生着病也坚持努力地做出了自己的事业。
平日里一向温和,从没有急过眼的姐姐开口厉声说,她凭着自己的本事也能努力撑起苏家,也能永远养得起苏潋。说要是这位亲戚之后再提起这样的话题,就永远不要和苏家沾边,要是家里谁再提起这样的事,自己就永远不再回来。
姐姐成功了,之后家里再没有人提起过类似的事,就连苏潋也一起逃过了这一大事。
还有,为什么明明是你把他和姐姐带到世上,还要问他们为什么挑中了她做妈妈?
这是他们能决定的吗?
他们只知道,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妈妈。
他们还不如当时根本就没有出生。
苏潋低着头长出了一口气,突然感觉有些无力。
从前,那些些微的恨意一直都有特定的对象,但现在突然又没有了出口。
恨不完全,爱也不完全。
苏潋想不通。
他也理不清楚。
他当时还太小,一直想不通妈妈为什么不要自己。
后来在家宴上无意间听到有亲戚在背后乱嚼舌根,说是因为他,妈妈才会走的。说明明生完姐姐那会儿还好好的,但自从生了苏潋之后整个人就不对了,不知怎么想不通突然就跑了,因为苏潋是个不祥的扫把星,是个害人精,所以才把自己的亲妈给逼跑的。
苏潋直直地愣住在原地。
他那时还小,其实不太懂得扫把星和害人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但小孩却异常敏锐,能从这些人的语气里,读出他们在说,妈妈的走,是自己的错。
苏潋逐渐开始怨恨自己,觉得是他让自己和姐姐都没有了妈妈。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其实是姐姐承担了更多的辛劳。
姐姐当时自己也还是个孩子,也没有摆脱妈妈离开的巨大痛苦,却要挑起担子挺直脊背站在苏潋的面前给他遮挡风雨,说妈妈走了,她就来当他的妈妈。
没有几年后,姐姐自己也生病了。
苏潋再次抬眼,看向病床上那个癫狂过后又逐渐无力地安静下来的女人。
苏潋理解她的痛苦,但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在你有了自由之后,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来看过他们一眼,就算他们生病也依旧冷言冷语?
为什么后来他们长大了,到了不再需要麻烦她的年龄,她也还是依旧对他们不闻不问?
你可以有恨意,但他们什么都没有做,特别是姐姐。
这对他们真的公平吗?
“我没有哭。”
姐姐避开了她伸来的手,后退一步,自己伸手擦干了眼角处微微的湿润。
随后她后退一步,拍了拍苏潋的肩膀,对病床上的女人开口说道:“那你先休息,我们先走了。”
说完她拉着苏潋走出病房,低头和一旁刚刚请来的护工说着照顾病人的一些注意事项。
说完也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就带着苏潋转身走了。
就像当年妈妈果断离开,没有回头,只找了管家来照顾他和姐姐一样。
病房的电梯沉默地下降。
“叮”的一声,到了一楼的大堂。
苏潋和姐姐从电梯里面走出。
想到刚刚姐姐和医生说了几句话,苏潋转头,问了一句:“怎么样,她的病?”
“不算太严重。”姐姐简单说了两句,“但不太稳定,需要长期卧床休养。”
“但她之前玩了这么些年,也应该玩够了。”姐姐说道。
这话说的,似是有了一样的报应。
但苏潋的心情说不上好,直到从医院回到家里之后也一直都是闷闷的。
他突然急迫地想找个人说说话。
苏潋低头,手指从一众列表上划过,正要伸手点进去时,却抬眼瞄到了手机上方的时间。
现在这个时间,国内应该还是深夜,大家都睡下了,他不好去打扰人家。
姐姐这段时间跑前跑后的应该也累了,加上她本来身体就不怎么样,需要长时间疗养,更是需要休息。
苏潋更不好再去打扰她。
苏潋呼出了一口气,伸手把手机扔在了沙发一旁。
他低下头,视线突然瞄向了自己的手腕。
昨天小猫抓出来的那道细细的血痕已经将近愈合,叠在了他的几条旧疤上。
刚刚苏潋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洗了个澡,他也根本不在意伤口能不能碰水,刚结的薄薄一层的痂在洗澡的时候又被水给冲开。
细微的痛感传来,竟然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苏潋在沙发上坐了几秒,随后转过头去。
他熟练地找到了装在自己背包夹层里的刀片。
随后,他站起身,把刀片握在手心,转过身又再次往洗手间里走了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
苏潋突然听见,身后的大门“咔哒”一声轻响。
苏潋的脚步霎时一滞。
是谁?
稍稍一想,还能是谁。
这个房子的密码除了苏潋之外,就只有傅清许一个人知道。
另外的家政阿姨平时会来打扫和喂猫倒是也知道,但苏潋昨天布置的那些给傅清许过生日的场地废弃垃圾太多,他一个人打扫不过来,刚刚才叫阿姨过来帮忙一起把家里全都收拾了一通。
阿姨收拾完刚刚才走,不可能转个身又过来了。
然而,小偷也不可能在这个大下午的点光明正大地从大门口开门进来。
只可能是傅清许。
苏潋转过头,果然看见傅清许从门外走了进来。
苏潋盯着他看了一瞬。
不是最近每天都早出晚归的吗?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谈恋爱了?
不对。
突然想到什么,苏潋又是一愣。
傅清许他昨天晚上回来过吗?
还是和别人一起过完生日后直接在外面通宵了一晚上?
苏潋记起,昨天晚上,他收拾完布置的场地和食物后,累了也困了,就直接进房间睡觉去了。
而今天一大早他就跟着姐姐去了医院,起得有些早,人还迷糊着,出门的时候也匆忙,根本没去注意傅清许早上有没有在家里。
而且,苏潋昨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傅清许已经出去了,也不记得他昨天穿的是什么衣服,现在身上这件有没有换,是不是还是穿着昨天的那件衣服。
不过,就算记得,过完夜再重新买套衣服也不算什么难事,傅清许又不差钱,这点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苏潋定定地站在原地,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和他打个招呼,哦,还得跟他说自己给他准备了蛋糕在冰箱里。
然而傅清许沉默地站在原地,视线突然朝着苏潋握着刀片,偷偷往身后藏的那只手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