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有九命》玄舟叩月

87、渊主冰夷

　　洪荒巨兽嘶鸣乍起，从渊底呼啸而上。

　　鱼九感到彻骨的冰寒之气，它直接穿魂刺魄，几乎是能冻裂深渊全部存在的力量。

　　蜃楼劫化的动作明显停滞，甚至幻瞳猛缩，庞然躯体一振，哆嗦看向下方。

　　总觉得，从这只幻兽身上，看到了战战兢兢与卑微恭敬的服从感。

　　下面还有敌手？

　　鱼九低头去看，比蜃龙体型翻倍的什么东西正在穿梭浓雾扶摇而上。

　　两条缠绕交替的威严巨龙？

　　不，不是两条，竟是半生半死的一条！

　　它一半冰霜剔透，一半枯骨森寒，竟是蓝色冰龙与白色骨龙诡异拼接而成。

　　硕大的龙头之上，稳立一个妖娆万分的媚态身形。

　　渊主冰夷，竟是女神。

　　衣袂繁复层叠，鎏金带绿的灵动游龙纹印衣摆，领口半敞露出如玉香肩，宛若羊脂细腻，雪白胸脯高耸丰盈，似饱满的花苞欲绽未绽。

　　只因浑身充溢神性，她袒胸露肩却没有世俗的艳丽魅惑，只有出尘的张扬贵气不断外露。

　　精雕细琢的白皙脸上，却被半张似龙似鬼的墨色面罩覆盖。

　　那龙鬼覆面扭曲延申至头颅，鎏金纹路交织其间，一只幽绿龙眼闪烁诡芒，似乎替代着面具之下的眼睛，行使更加敏锐的视物本领。

　　没有被遮挡的半张脸上，一道细眸如同透冰翡玉，充斥怒意紧盯度朔。

　　冰骨巨龙再次张嘴长啸，度朔鱼九的头发与衣角，被强劲气流喷涌得飞扬而起。

　　它昂扬停驻在眼前，恰到好处平稳托举这位神祇，衬托得她高傲睥睨，有如天地帝女。

　　鱼九看得呆滞。

　　不止是被她绰约不凡的身姿吸引，更是因为，她竟然一手托着嶙峋巨石，一手拎着消失许久的阎四。

　　那巨石如小山高，就这么悬浮在她掌上，形成过于冲击的反差。

　　她面露嫌弃，先将阎四扔下龙首，继而掌间发力，目标明确，将那块巨石猛然投掷甩向度朔。

　　“你什么毛病？差点砸到我家小龙龙！想炸了渊壁引爆泥石流淹我渊邸啊！”

　　她一嗓子嚎出，甚是粗犷，且语速极快。

　　说完将视线落在度朔那把封冥剑上，又是一嘴嘲讽：“这破剑，看到就来气！以后少来我从极之渊耍它！”

　　鱼九简直不敢相信，如糙汉般的音色，居然是从这样的美貌女神嘴中发出。

　　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度朔脸上生出不悦，抬剑将那块巨石彻底粉碎消弭，最后剑指瑟缩一团正欲默默逃走的蜃龙。

　　他冷声开腔：“冰夷，是你渊内之蜃先行出手夺石，甚至不惜劫化蜃楼，就别怪我出剑斩它。”

　　冰夷嗤笑一声：“你扰我清净，我今天还就让你斩不成这畜生。”

　　听见这话，蜃龙立即一个激灵，摇头摆尾飞速缩在冰夷驾驭的真龙身侧，做小伏低以期被神女庇护。

　　虽然被骂畜生，但它饶是分得清当前两神对峙的状况，不再找寻时机逃走，直接做出最合适的选择。毕竟它生于从极之渊，是被冰夷神女应允的存在。

　　阎四默默飘回度朔身旁，眼前的状况令他头疼。

　　他头上落满碎石屑，自己都狼狈不堪。

　　被蜃龙现身时的气浪冲击至渊下后，他本想尽快找到失散的度朔，或是先行飞回崖上，却在上行时，听见封冥剑意嗡鸣，随后头上坠下许多峭壁碎石。

　　躲闪之间，冰夷从渊底一脸怒气驭龙而来，一声龙啸清空全部碎石，只留最大的那块当作“证据”，顺手把他带上一同寻找度朔方位。

　　他唉声叹气，上等神石拱手让与度朔也就算了，没想到还招惹了暴脾气的冰夷。

　　眼珠一转，他索性煽风点火：“都怪度朔！他非要下渊摘石！这才打扰了你！我都舍不得滥用的心轮启瑰石，他要白白送给这个人类！你看这事闹的！”

　　“……”

　　看到阎四甩手指向自己，鱼九满脸无辜。

　　你们神祇打架，就别牵扯我这个凡人吧。

　　她双眸眨动，看向冰夷神女，希望她不要将怒火波及自己。

　　却在和她覆面龙眼对视之时，察觉到一丝怪异的熟悉之感。

　　冰夷仔细看清鱼九的面容与气息时，心中更是一颤。

　　鱼红叶与风解落的女儿。

　　一恍多少年过去，看起来强大了许多，本事长进不小。

　　只不过，怎么是跟着度朔来的从极之渊。

　　狭长的翡色单眸微眯，嘴上依然咄咄逼人：“人类？也配用我渊中神石？”

　　她话语未落，鱼九霎时感到周遭涌现杀意。

　　度朔同时觉察异动，眸光一凛，却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毫无预料之下，她瞬间从自己身侧消失，这使他心跳停滞一瞬。

　　喉间皱紧，一双纤纤玉手卡在颌下，鱼九大惊失色，瞪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一张覆面神脸。此时身体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将双手掐在她腕间试图挣脱。

　　冰夷竟然不由分说，将她召至面前，硬生生掐脖高擎在半空。

　　作为渊主，随意召引入渊之物，乃是基础神力。

　　感到度朔周围漫起沉沉低压，如同冰霜凝结，阎四颇有些心虚。

　　他看得出来，度朔对这个人类很是上心。但是刚刚，他只不过随口一提摘石缘由，谁承想冰夷会真的迁怒于那个女孩。

　　不过，度朔抬剑动作之前，鱼九便已下意识自救。

　　与冰夷一臂之隔，她那杀意不似有假。

　　本能反应下，右眼红眸焰火燃起。

　　顷刻间，鱼九浑身被邪黑冥火笼罩，掌间更是窜出至纯火舌，要将冰夷的胳膊手腕一并熔断。

　　度朔与阎四皆是一惊。

　　龙首上，方才还被冰夷掐握的瘦弱女子，此刻自燃成一具火人。

　　冰肌玉骨的一张脸上，却没有丝毫慌乱与惧意。

　　冰夷并没有受到分毫影响。

　　鱼九这下彻底惊骇，心中警铃大作，怎么会这样？！

　　神祇不是也怕冥火吗？难道她是例外？

　　冰夷扯唇轻笑，扼喉的力道不减反增：“让我瞧瞧，你还有什么招数？”

　　她的目光扫过鱼九耳垂，心下却平稳一瞬。

　　大约三四十年前，鬼市乔装摊贩贱卖与她的那枚蓝石坠子，倒是佩戴至今，并未破损分毫。

　　剑鸣骤响，一道锐不可当的剑气涌来，直指冰夷白臂。

　　度朔的封冥剑不容小觑，冰夷将鱼九反手挟持在怀，脚下坐骑同时龙首下潜，轻松躲开剑意锋芒，而后回归原位。

　　翡眸重新睨视度朔，冰夷恼意与戏谑掺杂：“度朔，你作为神祇，在意她一个人类是做什么？”

　　“你作为神祇，对一个无仇无怨的人类下杀手又是做什么？”

　　度朔持剑跃向上空，与冰夷保持一定距离平行对视，冷声反问。

　　鱼九被她锁喉抱在怀里，几乎贴近一体，他并不好出剑救她。

　　同为神祇，他倒也不至于弑杀冰夷去救人。

　　“既然你要给她用启瑰石，我总得验她够不够格吧？”

　　勾唇笑得放肆，冰夷接着自问自答：“我看她身怀冥火，想来和燧人风氏逃不开关系。”

　　“度朔，你知道的，我这神呢恨屋及乌，杀一个风氏后代理所当然。”

　　她这话倒是说得没错，既然能释放冥火潜能，不论激活是早是晚，必有风家命脉。

　　但那又如何，只要无关司幽与破命人这两件差事，鱼九拥有冥火的事情及其缘由，自己并无所谓。

　　度朔面上平静万分，以司幽一事沉声辩驳。

　　冰夷旋即琢磨出其中破绽，问得意味深长：“那不是正好，我现下杀她试试，要是今日能成，你也尽早交差不是？何必傻等簿石死期？”

　　下方的阎四看得咂舌，事情的走向有点超出预期。

　　不过他心里却在盘算，若冰夷今日能杀死鱼九，那他就得回去修补生死簿石的编码BUG了！

　　神的插手能否改写既定命数，根据几千年经验来说，这事因人而异，他不能给鱼九妄下判断。

　　这一点，度朔也想到了。

　　虽说死后可能会有阴寿或转世，但人类向来看重当下这一世的活法。

　　且不说她命运莫测，生死簿码寥寥两句。

　　她说过，她也是怕死的。

　　她还在尽力寻宝，试图分割司幽神识续命。

　　倘若续命之事不成，她同步在谨慎探察幽冥运作细节，谋求绝境转机。相处观察这么久，鱼九那些百转千回的隐秘心思，他并非全然不知，到底琢磨出些意味在心头，只是没去当面点破。

　　脑内瞬息万变，度朔的视线落在鱼九脸上一瞬。她虽然神色不宁，但双眸闪动，看起来仍在思索自救之法。

　　“鱼九。”

　　度朔的声音？

　　鱼九抬眸望去，他正与冰夷唇枪舌剑，根本没向自己喊话。

　　他在传音入脑！

　　“冰夷是龙神。她并非无惧冥火，人形只是幌子，神识与本体真身皆在覆面黑龙。”

　　怪不得，刚刚打量她时，自己最先注意到龙头覆面。

　　心下一稳，鱼九再次释放更多冥火力量，意欲灼烧至冰夷头脸。

　　果然束缚瞬消，冰夷向后一缩，将燃烧越发旺盛的火人从怀中猛然推开。

　　脚下坐骑听从冰夷调令，冰骨龙同时晃动撤步。

　　鱼九一时滞空，刚想回神驭气飞行逃走，熟悉的花香再次沁鼻。

　　不消片刻，她从温软却危险的冰夷怀中，落入硬朗又安心的度朔怀中。

　　连忙收敛全身冥火，鱼九抬眸急看他脸颊与脖颈，本来渐消的火斑，在刚刚与她触碰的时候，就已经再次烧燎加剧，更加触目。

　　察觉到她眸中忧色，度朔携她飞离原地，嘴上云淡风轻：“不用担心，先离开这。”

　　发现他直接带自己沿着崖壁急速向上，将冰夷蜃龙甚至阎四都甩在脚下，鱼九眨了眨眼。

　　“就这么走啦？”

　　“不然呢？我们是来摘石的，目的既已达成，有机会能离开就不必与她纠缠。”

　　“她看起来真想杀我，要是追来呢？”

　　“追来再说。”

　　这心态，还真是随性。

　　鱼九不再看他，低头关注渊空下方。

　　冰夷还真没追来，只有阎四的身影在远处紧跟向上。

　　覆面之上，幽绿龙眼光泽闪烁。

　　因为真身被冥火烈灼，袒露的玉肩与胸脯冰肌之上，大片新生火斑触目惊心，构成如被恶魔舔舐过的伤口纹路，更添几分妖冶。

　　指尖碰触在生疼的火斑上，冰夷反而笑得肆意洒脱。

　　她放走抢石未果的蜃龙，仰头看了眼空无一物的渊空上方，低声呢喃，似是自言自语。

　　小叶子，近一甲子，你这女儿成长的还算不错，潜能已然全面激发。

　　唯一可惜的是，她的感情气运，瞧着和你一样差。

　　今日起，吾便应约出渊，定然助她修心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