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狠辣 ...
-
谈谦恕在夜晚睡得不安稳。
也许是气候潮湿,又或者是白天那一句‘孤家寡人’让他神经触动,他做了一个梦。
梦境大抵都是第三视角,他好像是浮在上空的一个幽灵,混沌而凝滞的视角,暴雨、灰蒙蒙的天气,苍白冰冷十字架,三座铁一般黑沉的墓碑,从雾色里折射出凌凌的光,沉沉地注视着他。
画面一转,是家里的庭院。
草坪修理过,天朗气清,一个难得好天气,烤炉中有新做的饼干,果酱也熬好了,准备一起送到教堂,然后一家人一起度过圣诞。
教堂有钟声响起,神父和大家一起唱着颂歌,阳光自玻璃花窗投下,仿佛上帝通过圣母投下的美德。
转眼间,谈谦恕发现自己面前摆放着五颜六色的浆果,它们颗颗饱满晶莹剔透,仿佛一粒粒璀璨的宝石。
身后站着众人,他们面带笑容看着他,让他去选择浆果。
谈谦恕瞥一眼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蓝色代表天堂与信仰,红色代表着爱与牺牲,绿色则是希望与复活。
他的手触上了绿色的浆果,指腹碰到的那一瞬,他扯了扯唇,扬手打翻了盘子,叮叮当当散落一地,他心中快意得像是斧头劈开木头,去他妈的上帝,去他妈的天堂,去他妈的安息!
打翻的果子散落又诡异地停滞在空中,那些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死死盯着他,失重感猝然传来,谈谦恕猛的睁眼,月亮从窗户投下,房间既净且亮。
谈谦恕松了松领口,睡意全无,此时刚过凌晨一点,他打开电脑,搜索关于星越的报道。
月亮依旧挂在天上,远处海岸线雾沱沱,天空像是融化在海里,看不真切。
“怎么还不睡?”身后有声音响起,应潮盛转头过来,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哥。
如果陆晚泽在这里的话就能认出,这张面孔经常出现在电视上,楚河汉界一条线,他分半面江山。
应潮盛说:“睡不着。”
他把窗户全部打开,客厅没开灯,只借着月光照亮,风登堂入室,房间冷而静。
应毅打开灯,应潮盛被这光线刺激地眯了眯眼,别过头去。
应毅道:“早点睡,别太让你妈操心。”
应潮盛抬高声音:“知道,哥。”
男人虽然被叫‘哥’,但是年龄能当应潮盛的父亲,五十多岁,儒雅正气的面孔。
应毅走过来坐下,他道:“刚好路过进来看看,就知道你没睡。”
应潮盛昼夜颠倒,夜晚精神得好像一只撒欢的比格,白天也不见得多萎靡,他天生精力旺盛,有时候能两天两夜不睡觉。
桌下放着垃圾桶,又往里面扔了几团纸,应毅不在意,拎起来打开纸团,里面包着几枚烟头。
应毅看向应潮盛,被当场抓包,应潮盛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坦坦荡荡对视:“刚从谈家祝寿回来。”
应毅知道这事惹得他不快,笑了一声:“怎么还像个小孩。”
应潮盛提起兴致:“今天他们家那个小的,和孔祝方的儿子呛在一起了。”说起这个,他脸上多了几分玩味:“求和呐,我就把车送给谈家那个小的,以后飙车还是打架总有个由头。”
应毅望过去,有点无奈:“插手这个做什么?”
应潮盛兀自笑,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你知道我上次见孔祝方,他说什么?”
他也没想应毅开口,拖着腔调慢悠悠地开口:“他说‘长、兄、如、父——’”这几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是唇齿间磨碎后吐出来,皮肉被吮去露着白森森的骨头。
应毅听了太多这种闲话,如今这几年才少,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应潮盛冷笑一声,面容上爬上狠辣,猝然凶悍:“管不好舌头,他不出殡谁出殡!”
远处的海浪轰然撞击礁石,一夜潮涌翻腾。
谈谦恕一晚上睡了三四个小时,第二天,跟着谈杰去公司。
星越集团的大楼离家开车半个多小时,楼顶建筑是一轮下弦月,旁边又围绕了一圈类似水流的建筑,据说当时也是请了风水大师设计,含义是聚财聚水蒸蒸日上。
谈杰带着谈谦恕参观,一路走来,所有人冲二人打招呼,谈杰被称呼为谈总,轮到谈谦恕了就叫谈少。
谈谦恕仿佛吉祥物一样被记住脸,星越由上到下知道一个少爷过来任职,年轻,长得还行,有留学经历,然后占据一个不上不下的副总岗位,就如同任何一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一样。
转了一圈后,谈谦恕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27楼,面积极大,一面墙做成落地窗,胡桃木桌椅,背后是书架对面是是茶桌,书架后还有个小门,推门进去一间休息室,床沙发衣柜一应俱全,还有间浴室,浴室里甚至有座能容纳两个人的大浴缸。
谈杰从谈谦恕脸上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反正他该做的也做完了,手机响起,谈谦恕很有边界感的避过,只听到谈杰说了一声‘我马上到’,挂断电话,笑着道:“谦恕,我这里还有点事情——”
谈谦恕笑道:“大哥快去忙吧,也耽误了你一上午时间。”
谈杰拍了拍谈谦恕肩膀:“这说的是哪里话,咱们兄弟不谈这些。”他向谈谦恕介绍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女性:“这是韩静,非常优秀的一位女士,已经在星越安干了几年,业务非常好。”
他转头又对韩静道:“小韩,以后好好辅佐谦恕。”
韩静笑着应下。
她上身穿着一件淡蓝色衬衫,下身是黑色西装裤,很干练职场的搭配。
谈杰又叮嘱了几句后离开,留下谈谦恕和韩静。
办公室放了绿植,大抵是刚买回来的,枝叶翠绿舒展,韩静把它们放在阳光下,桌上有文件,很笼统的官方报道,还有星越的奋斗史,几乎都讲的是谈明德的事,书架上放着各类精装书籍,厚的像是字典。
韩静把文件摆在桌面上,又从笔筒里取出支钢笔,试了试颜色保证不漏水后才放在桌面,一切安排妥当后问道:“谈总,有茶、咖啡、果汁和饮料,您想喝什么?”
谈谦恕说:“茶。”
韩静泡了茶端来,连温度也刚刚好。
她道:“我在外面那间办公室里,有事您叫我。”
谈谦恕应下,韩静离开,出门的时候还不忘轻轻关上门。
谈谦恕上班内容很简单,去星越,坐在办公室,桌子上放着很宏大笼统的文件,随便翻看几下,韩静泡茶递水,问中饭吃什么下午茶喝什么,还不忘给植物浇水。
一连三天过去,无事发生,周末喘息休息,两天时间眨眼游走,又是周一。
韩静一如既往的轻轻敲门,等过了几秒后进来:“谈总。”
她端着杯咖啡,本来像往常一样放在桌上,顺便再给窗台那盆君子兰和龟背竹浇水,却见谈谦恕端着壶,清水从壶嘴缓缓流至白色花盆里。
韩静眼睛微微睁大,接着忙放下咖啡杯走上前:“谈总,我来就行。”
谈谦恕道:“坐那,一会聊聊。”
韩静原来还想再推拉两句,她看到谈谦恕的动作,对方左手拿着壶浇水,右手抬起,掌心向内手背朝外,一滑之后微微按压:“先坐着,马上。”
韩静吞下了口中的话,坐在沙发上,她抬眼望去,办公室门打开着,经百叶窗过滤后的光线柔和,是个谈话的场合。
谈谦恕浇完水把水壶放在远处,抽了张湿巾擦手指,他坐在韩静对面的沙发上:“我记得你是专业是金融?”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引得韩静微微一怔,旋即她点头:“是,我学士学位是管理学,后来研究生读金融。”
谈谦恕问:“当时没想过进投行?”
韩静脸上出现淡淡笑意:“想过,实习的时候去了,也许是祛魅了,我的性格不太适合那里。”她安静了一瞬,很克制开口:“我不擅长交际应酬,也不喜欢推销包装。”
谈谦恕听着,他肘弯放在膝盖上,视线平稳落在韩静脸上,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倾听姿势。
韩静继续道:“后来又去了普华永道,参加过星越的年审,机缘巧合下来到星越。”几句话就是几年时光,韩静最后不忘夸夸公司:“我很喜欢星越,也非常感谢公司给我机会。”
谈谦恕问:“感谢给你一个端茶倒水浇花的机会?”
韩静笑意僵在了脸上。
她在星越辗转三年,财务、一线、行政都干过,牵头过项目组织过活动,现在勉强算中层,如果顺利的话,她五到十年内也许能触到管理层。
但是对方出现,一切都变了。
被调过来当一个副总的秘书,说好听点是辅佐参与决策,但可悲的是这位副总自己都没什么决策权,大权掌握在谈杰手上,对方只是一个吉祥物。
韩静调整了一下表情,云淡风轻地道:“这是我现在工作的一部分,如果需要我端茶倒水浇花,那我也会做的很漂亮。”
谈谦恕笑了笑,他站起来:“我和那株君子兰不同,我渴了会自己找水喝。”他道:“以后不用做这些小事,去忙你自己的工作,有需要我会找你。”
韩静点头,心情有些复杂,她去茶水间给自己接了杯水,忽然想到,从对方上任到现在还没有一场新闻发布会,而以对方的级别,确实需要这样一场发布会。
韩静的效率很高。
周三的时候,谈谦恕桌面上就出现了一张关于新闻发布会的活动流程,他拿起来浏览:“还需要这些?”
韩静声音不复之前淡定:“是,每位总裁上任理论上都需要发布会做任职表态发言,总体上说都是感谢、表态和展望,还会有记者提问环节,不过这些都是提前定好的。”她把另一份文件放在桌面:“这是采访环节拟定问题和回复,您先熟悉一下,到时候提词器也会有提示。”
韩静:“您上周已经上任,这场发布会不能再拖了,周五上午十点可以吗?”
这个时间谈谦恕没事,当然,他基本都没什么事,颔首道:“可以。”
时间一晃到了周五。
上午,十点。
发布会在星越公司的大型会议室,第一排是邀请来的嘉宾,无数摄像机对准前台,谈谦恕走上去的时候,全场掌声想起来,他站在台上望去,竟然看到了一张想不到的面孔。
谈谦恕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应潮盛挑了挑眉,他坐在第一排,此时漫不经心地拍了两下手。
摄像机咔嚓咔嚓地响起,谈谦恕对着镜头缓缓发表着就职演说,感谢大家给的这个机会表示自己如何干最后再展望未来,这份感言写的情真意切听起来也漂亮。
发言结束就是记者提问环节,一切都是走流程。
韩静看着一个记者站起来,将话筒递到台上:“谈总你好,请问你如何看待星越当前核心目标?”
韩静转头去看,心一下子提起来,背后的提词器不知什么时候关了。
此时黑洞洞的一块屏幕静对着台上,像是深渊里一张对准谈谦恕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