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朝阳真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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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刷地拉开警部单人办公室的门。
“日野警部！”
瘫在沙发上的人已没了人样，文件杂乱地散在周围，脸色苍白，神色颓靡，双眼空洞，似乎已魂飞天外。拉上防窥帘的室内光线不足，现场画面宛如鬼片照进现实。
山折警员默默退出去，默默关上门，在心里默数三个数，敲响了门。
听到“请进”后再次打开门，文件都被收拾好垒在桌上，在阳光中正襟危坐在办公椅上的日野雅史又恢复了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警部的待客状态，连眼下的黑眼圈都淡了些。
补妆速度也太快了吧！山折熟练地咽下大逆不道的言论，在上司面前立正站好。
“山吹啊。”语重心长的口吻。
“警部，我姓山折。”
“那种事怎么样都好。”日野警部的话语不容反驳，斜瞥过来一眼，“你刚才什么都没看见，对吧。”
“我什么都没看到。”从善如流的山折咳嗽一声，顺着台阶就下了。
“那门坏了这么久也没个人来修。”日野雅史维持了一句话功夫的警部架子又迅速塌了下去，用力揉了揉眉心保持清醒，没忍住又打了两个哈欠，才认命地转过来，“算了，又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说到正事，山折收起轻浮的表情，整肃道：“又出事了，警部。”
“文京区发现一具无头男尸，分局叫我们派人过去组建搜查本部。”
“文京区……”日野雅史立刻捕捉到关键词，嘴角抽动。
即使是凶恶犯井喷式爆发的近几年，集中了大量高校的文京区也保持着东京区连续犯罪率最低的好成绩。为了保护这些肩负着国家未来的年轻人，别说交番警员日夜不停的执勤和巡逻，就连红灯区和柏青哥也在此地销声匿迹。
另一方面，这里的出版印刷行业极为发达，恐怕搜查一课的人还没赶到现场，就近媒体的新闻稿子都要送到印厂了。
“再闹下去，警视厅的风评真的要完蛋了。”日野雅史一把抓起沙发背上搭着的西装外套，右手凌空一指，“没时间磨蹭了，把还在系里没在开会，没出去执勤的人都叫上。”
“警部，系里只有我们两个了。”
“啊？”日野雅史潇洒的pose摆到一半，脚步一停差点摔倒，预感不妙，“东京湾的连续杀人案不是结了吗？”
“昨晚又出现了起相似案件，不知道是模仿杀人还是抓错了人……凌晨文件交来的时候您在休息，时间紧急，只能先重建搜查本部。”
日野雅史一把抓起随手收在办公桌上的某份文件，一脸崩溃地确认了他话语的真实度。
*
机动搜查队的人已拉上几圈警用胶带，日野雅史看向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迫不及待地身体前探，试图拍出劲爆新闻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为采购胶带的后勤捏把汗。
所幸即使负责搜查的课员严重不足，法医和鉴识人员倒是正好从上一个现场赶过来，工具箱都没收起，连轴转地开展工作。
地方警署的警员也帮忙接手了现场，感谢他们，不然案发现场只有胶带没有警员真是太地狱了。
肢体残缺的尸体通常伴随着视觉冲击强烈的现场，遗体的衣物上还残留有四零八落的血斑，持续散发出难以言喻的臭味。
经验不足的山折一看到这惨烈的场面，面色就开始发青发白，被早有准备的日野雅史紧急塞了个呕吐袋。
“第一次来现场？”
忙着弯腰呕吐的人抬起胳膊，比出一个三。
“三次也不算多，刚开始都是这样的，你以后也会习惯。”他宽宏体贴地拍了拍新人的肩，把人向附近的垃圾桶推去，“一边吐去吧。”
待山折吐过一波，日野雅史已皱着眉将附近被鉴识科标注出的线索看过一遍，看他一时半会还难以平复下去，转头逮了个地方警署的警员询问情况。
“查出被害人身份了吗？”
“问题就在这里。”尽职尽责的警员看了看不远处的围观群众，凑过来压低声音，“没有头部很难确定被害人身份，只能确定是年龄大概在20-25的年轻男人，虽然保留了手部可以提取到指纹，但是比对指纹应该要花上一些时间。”
“也就是说学生和刚入职场都有可能。”日野雅史暗骂一声，显然比他更加焦急，但焦急的方向完全不同。
“来不及了，该死，我们不能把大量时间耗费在确认被害人身份上，媒体会在报道里把警视厅骂得狗血淋头，四系的颜面会丢尽的。”
“好像他们什么时候没这么干似的。”操着一口关西腔的鉴识人员路过，说漫才似的搭上了腔。
“日野警部。”撑着垃圾桶的山折在呕吐的间隙投来谴责的视线，显然对这句话的重点有所不满。
“咳咳，附近居民的安全当然也很重要，我们得尽快解决案件。”面对下属的谴责，日野雅史做作地假咳几声，转移起话题来。
“分尸可不是谁都能干的，就算是熟练工也得花上些时间，看附近的出血量，这里不是第一现场。而且，颈部断面平整，犯人分尸的动作完全没有犹豫，可见对方心智冷酷，具有一定专业性，不能排除他再次作案的可能。”
“不如说，如果制造无首尸是为了拖延警方确认被害人身份的时间，他再次作案的可能很大。”他沉吟片刻，又顺着思路分析下去。
“去找附近的居民，看看有没有路人能确定抛尸时间的范围。还有，第一发现人是谁？”
“警部，你能行吗？要不还是我来吧。”终于把胃里早饭尽数掏空的山折吐出几口酸水，抹了把下巴直起腰来。
如果说每个人的木桶都有短板，那警视厅搜查一课警部日野雅史在审讯上的木板大概也就比桶底高那么一点点吧。就连刚进搜查一课不久的山折都见识过对方在审讯室糟糕至极的表现，把问话的工作交给这样的上司真的没问题吗？
“只是发现人而已，又不是嫌疑人。”日野雅史不置可否地摆摆手，“把人带过来吧。”
“这个比较困难。”警员尴尬地搓了搓手，“大概要麻烦警部您走一趟了。”
*
下车后，充当司机的分局警员殷勤地带起路来，“这边请。”
日野雅史抬头看向头顶亮堂堂医院牌，终于明白要自己过来的原因，他把领带拉紧了些，沉默地跟上带路的警员，西装外套行走间划出一个凌厉饱满的半圆，颇有精英风范。
带路的警员拉开一扇门。
“这位就是第一发现人。”
坐在病床上的小女孩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站在病床旁的妈妈紧张地盯着他们。
山折注意到日野雅史悄悄改变了站姿，神情局促起来，看来是意识到自己接了个棘手的活。
但是话已经放出去，事到如今也找不着另一个谈判专家来接他的场子，就算担忧依然不减，山折也只能沉默地旁观。
“小妹妹啊。”脸上的笑有点太油腻了，“能不能告诉哥哥。”装什么嫩，“你今年多大了？”诱拐犯嘛你。
小女孩怯生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管怎样，看来还是有注意委婉的。还好还好，不是上来就劈头盖脸地询问案件细节就好。
“你是东京人吗？”
话题怎么扯到这上头来了？
“那就好办了。”看到对方沉默地点了点头，日野雅史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虽然山折完全想不明白他在松什么气。
“你是如何路过案发现场？当时看到了什么？”
“不可以啊警部……”这么问会刺激到发现人的！
阻止的话还没说完，缩在床上的女孩惊声尖叫，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在门外时刻注意的护士长立刻拉开门，声音洪亮地塞满了整个空间。
“你们都给我出去！”
被拎包撵出病房的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视线都停留在罪魁祸首身上。
“我以为东京人会更习惯这些事了，不过她还是个孩子啊。”日野雅史捏着下巴，装腔作势地说出了番无理话，“毕竟山吹看到尸体也会吐呢。”
这个人根本没有打算记住我的名字啊！而且不要拿我来和小学生对比举例啊！
“总之，这条线先放放吧，先去走访调查附近的居民，再拨两个人去把符合范围的失踪人员名单整理出来，剩下的人随我去要附近的监控。”
“是！”
*
“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啊……”日野雅史听了山折的汇报，困顿得打了个哈欠，搅了搅捧着的泡面杯，将手边的失踪人员名单又翻过一页。
“我以为警部算很大的官。”山折犹豫地打量与分局警员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翻资料的顶头上司，怎么看也用不着亲力亲为到这种程度。
“再大的官办不出案子也要在全国人民面前做检讨的。”日野雅史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摆手表示这才哪到哪呢，“如果你指的是人手的话，理论上来说类似的案件，搜查一课至少要下派五到六人，但你看——”
“精英骨干都外派去查连环杀人案了，四系能派出的只有你，还有我。”
“非常抱歉。”山折低头认错地很干脆。
“嘛，你也没必要道歉啦，破不了案又不是你的错。”反倒是日野雅史有些尴尬挠了挠脸，觉得自己在欺负新人似的，“要是能把工藤新一从目暮那里借过来一会就好了……”
“……如果警部指的是媒体那里风头正盛的‘日本警察的救世主’工藤新一的话，容我提醒您，现在是考试期间，就算是救世主也会有升学压力的。”
“……”
“现场是监控死角，附近的监控也完全没找出可疑人物，看来犯人是刻意避开过摄像头……该死这面根本没熟啊！”
骂骂咧咧的警部在部下的视线下心虚地转移了话题，以此来掩盖自己想抓高中生免费苦力的黑心本质，他嫌弃地咀嚼半生不熟的面条，却也没有再去折腾食物，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抱怨间他斜眼看向魂不守舍的山折，对方手边的资料已在这页停留了半晌。虽然有刚才与自己搭话的原因，但自己摸鱼的途中已翻完了两个文件夹，怎么看对方的效率也太低了。
真是难办啊，他根本不适合心理疏通这种活。好歹都混到上司了吧，为什么还要为部下的心理健康操心啊！
日野雅史舌尖抵住上颚，稍稍怀念了一下擅于此道的朋友。他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就手头的案子聊几句。
“你觉得这次的死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山折说不出来。
“他身上没有陈年的伤痕，也没什么锻炼痕迹，肤色均匀，手上只有笔茧。如果是学生，大概也是个比较勤奋的nerd。可惜文京区的东大、东医齿、筑波、东学、顺天堂都是偏差值较高的学校，学术氛围也容不下几个混子，这种人到处都是。”日野雅史似乎对此很是熟稔，食指在实木桌面上点了几下，把自己逗笑了。
“嘛，至少不是御茶水和日女大啦。”他讲了个无人在意的冷笑话。
“那么，如果是工作的新人，考虑到笔茧消失速度很快，他大概率从事着还需要大量书写的职业。教师，医生，律师，文员，记者，小说家……诸如此类的行业，会是哪一个呢？”
“再看他的肌肉分布和骨骼畸形情况，以及一些明显的体态问题，我倾向于他经常久坐伏案，前面一些需要久站的职业暂且排除，差不多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
“你还在实务研修吧。”日野雅史才意识到对方不是地方警署提拔上来的小年轻，脸色突然缓和了许多，对还在读警校的学生客气起来。
“真是难为你了，如果实在适应不了也是正常的，比这更好的去处多得很，没必要强留在不喜欢的地方。”
“警部，我很喜欢搜查一课。”山折坚定地反驳。
“那就更加努力地适应吧。”日野雅史硬邦邦地应了一句，而后为了缓和僵硬的气氛，又随手指使起他来，“山吹，你去买几杯咖啡吧，给地方的也带几杯，什么口味的随你。”
山折已经懒得纠正上司对自己名字的误解，倒是在对方请客做人情还能记得地方警署的底层刑警上高看一眼。
“那是活动经费，我都会报销的。反正这个月的还有点，不花白不花。”日野雅史头也不抬，看穿了他的心思，挥挥手像赶蚊子一样驱赶他，“快去快回，名单很长，多个人早点排查完。”
“难道要我适应的是这种事吗？警部。”山折忍不住苦笑，他就知道，这人完全一副税金小偷的作派啊。
话是这么说，能够短暂地离开这个沉闷的空间还是让他轻松了不少。等到山折提着两大袋子咖啡回来，失踪名单已惊人地摊满了工作台。
“失踪名单有这么多吗？”
“毕竟是三年份的失踪名单。”日野雅史轻飘飘落下颗炸弹，“过几天地方警署的人该去各个自杀圣地走一趟了，这份名单大概会变薄一点吧。”
他突然“啧”了一声，烦躁地将一个名字圈出，“这个不是前两天早确认受害了嘛，他们怎么还没改存活状态？”
山折沉默着，面对这堆积了满桌子的文件夹，好像看到了背后无数焦急等待着音讯的家庭。
“死者的名字真的就在这里吗？”他低声询问，怕惊动些什么。
“那可不一定。”日野雅史冷静得近乎冷漠，敛下的眼睫遮挡住情绪，“失踪人员名单也是要上报才会登记的，也许死者的家人朋友还没发现他已经失踪，也许他根本没有会上报的家人朋友，也许他们不信任我们……反正有很多原因。”
“也就是说，就算全部翻完，我们也可能只是在做无用功吗？”
“搜查的大部分工作都是无用功，很难保证我们每一步都是正确的。”日野雅史察觉到他的迷惘，只能给出算不上安慰的话语。
“科捜研那边也在忙活，能不能查出什么也不好说。前几天下了好几次雨吧，该有的线索差不多也冲干净了，谁让我们还是发现得太晚了呢？”
“不甘心？那也没办法，档案室的很多悬案就是这么出现的，不甘心也憋着。”他抬眼看向山折，“现实不是小说漫画，总会有查不出的案子的，别把什么活都揽自己身上。”
“我说过的，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明白。”山折别过头去。
日野雅史不觉得他明白了。
“想问我为什么不去和学校会社交涉，确认更精确的名单？”
“要和那些高校的校长和新闻的社长打交道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和他们聊半小时命都要去半条。没办法，谁让我现在是光杆司令啊。”
山折幽怨地投去一眼，日野雅史只当没看到。
“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们人手不够，这个案子大概会移交给其他系的警部，我可不希望情报交接的时候连受害人是谁都说不出来。”
“我一定会查出死者的身份。”山折咬紧了牙，不知自己在和谁较劲，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好好，保持住干劲，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日野警部看了眼腕表，又打了个哈欠，“我得走了，还有半小时东京湾连环杀人案件的搜查会议就要开始了。”
“加油啊，新人。”他路过时按住山折的肩，用力得好似拿他当拐杖使，而后随手点了个警员，“麻烦你送我去水道桥站。”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朝阳真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