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没有眼泪》三更惊月

1、酒和故事。

　　未命名章节

　　15岁那年，我刚初中毕业，跟随母亲去探望在北京生病的父亲时，偶然认识了卓立。

　　其实我已经记不太清了第一次见他，具体是哪一天什么日子，只隐约有个印象，北京那天风很大，雾很重很沉。

　　我缩在母亲身边，在寒风中的双手冻得红透发冷，母亲指着卓立让我喊他哥。

　　彼时卓立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整个人挺拔俊立，穿着肃正的黑色长褂，围着格子围巾，眼眸黑沉，像一滩幽黑的泥潭，我看着他愣了神，心想怎么有人的眼睛长得那么好看。

　　我当时张开嗓子都是嘶哑的风，发不出来声音，只是望着卓立。

　　卓立看了我一眼，把身上的围巾直接摘了下来，半弯下腰围在我身上，我缩着脖子半张脸都藏在残留余温的围巾里，透过瑟冷的风我视线望向他，从干哑的嗓音中勉强吐出两个字：“谢谢。”

　　他没说什么，轻摸了一下我的头。

　　我后来听母亲讲过，卓立是我父亲朋友的儿子，他年少有成，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就坐上了经理的位置。

　　卓立来医院不仅只是来看病危的父亲，母亲身体并不好也总是患病吃药，她觉得小镇教育资源不好，我跟着她也总是受苦，我在病房外听到他们谈话，她想拜托卓立在北京给我找个学校和住的地方。

　　我不同意离开母亲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但也容不得我拒绝，在父亲半夜没抢救回来后，重病缠身的母亲伏在他床头，也离开了。

　　在同一时间我同时失去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亲人，我无法接受，在殡仪馆抱着两个骨灰盒痛哭，哭到眼睛肿到几乎看不清时，卓立来到了我面前。

　　他牵起了我的手，宽大的掌心握住了我冰冷的指尖，他眸中没有情绪，牵着让我起来，口吻平淡的告诉我，从今天以后他按照之前的承诺照顾我。

　　就这样我住进了卓立的家，卓立当时在北京已经有了一些小成就，我住进了他在市区的房间，起初我无法从父母亲离开的阴霾中离开，整天缩在小房间里抱着枕头痛哭，哭累的时候坐在地板上就会睡着。

　　但第二天就会在柔软温暖的床上醒来，我知道是卓立把我抱回了床上。

　　卓立工作很忙，我们两个每天很少见面，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睡着的时候他还没回家，尽管他很少有时间陪我，但每次回来都会为捎带一些玩具，一些女生最喜欢的玩偶。

　　渐渐地，我床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偶，多到床上都快摆不下了，那天我第一次敲响他的书房告诉他请不要再给我买玩具了。

　　他似乎还在电脑上跟人连线开会，我听到了他对着耳机那头说了句稍等，接着他走到我身边，半蹲下身子问我：“怎么了？”

　　我觉得在这里一点也不快乐，没人陪我玩，没人陪我说话，只有那些毫无生命的玩偶，我咬着唇告诉他，我想回家了。

　　他听完愣了一瞬，并没说什么，只是俯下身来搂住我。

　　我的脸埋在他坚实的胸口处，他身上有种令人熟悉安心的味道，我没忍住，瞬间哭了起来。

　　他没说什么，只是轻拍着我的肩头，第二天，卓立罕见地没去上班，他吃着早餐等我，说等会要带我去游乐场。

　　卓立这个人有时候真无趣，明明游乐场那么好玩的地方，他却始终板着脸没笑过，比木头还木讷，我看着他牵着我的手，还在手机上给人发工作文件，恶作剧上来，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卓立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垂下头来看我，我趁他不注意，把手上的冰淇淋点在了他鼻尖上。

　　他起初愣了一瞬，我见他唇角绷着以为他生气了，扁下了嘴角没说话。

　　他忽而笑了，他笑起来很温柔，眼睛弯下来很好看，他揉着我的头发说怎么可以那么调皮，我没说话，向他扮了个鬼脸，他又笑了笑，跟在身后，让我小心脚下，不要绊倒。

　　这次的游乐场像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开关，我不再向以前那样封闭自己，我有时候会跟卓立讲几句话，他会附和，有时候还能说出那些俗套的冷笑话。

　　卓立在北京托人给我找了一个高中学校，我上了高中，他在上班，我们两个人见面讲话的频率少了很多，虽是这样，但卓立每天都会检查我的作业，偶然会来房间看一眼我有没有又在悄悄的哭。

　　他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清楚，每次听到他回来开门的声音时，我都会跑到床上，然后假装睡觉，在卓立彻底回房间后我才睡去。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我在内心真的把他当家人了吧，他现在好像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关心我的人。

　　我开始慢慢依赖卓立，也开始任性的不喊他哥，直呼他的名字，他起初听到还教训我两句，到后来也慢慢习惯我这样称呼他了，但他仍旧称我妹妹。

　　他跟朋友聚会的时候偶尔会带上我，他在别人面前简述我们是兄妹关系，他今年二十二，我今年十七，但我非常讨厌他喊我妹妹，我也非常讨厌他身边的好多朋友给他介绍对象。

　　高三那年，我跟卓立的关系陷入了僵局，我因为学习压力大情绪十分暴躁，而他还总是晚归，身上还残着香水味，他像是在跟女人去约会。

　　虽然他耐心给我解释说只是跟客户去吃饭，但我还是不信，那一天我冲他发脾气，说我身边只有他一个亲人，他不能把一丝一点的爱给别人。

　　卓立听完沉默很久，眼眸沉着，只是冰冷回了一句，你从来只是我妹妹。

　　我摔门回屋，一直到高中毕业后也没再跟他说话。

　　卓立工作更忙了，他事业扩展到了海外，他常去国外出差，回家的次数更屈指可数，但他每星期都会给我发邮件，嘱咐我要好好生活，并且在国外给我规划了留学的生活。

　　我心里对他还藏着气，我并没有去他规划的城市，我靠着他之前的人脉找到了另外一个国家——奥地利，那个地方离卓立的海外公司很远很远，我以为他永远不会来，直到我开学那天，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经过这些年的磨练捶打，他脸上已经褪去了稚气，脸庞上的线条更加硬朗英俊，而他那双眼睛还是如初，更加沉幽深邃。

　　我带着他在校园里逛了很久，我们之前其实并没有话说，偶尔闲聊起各自的生活，他说他新养了一只小猫，让我给它取个名字。

　　我说了好几个名字，他说他会回去选择其中一个，我们还没聊多久，卓立因为还有工作，要告别离开这里。

　　我心里隐约清楚我们两个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喊住了他。

　　我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愣了很久，眼眸弯着，说没有。

　　我说我也没有，我们两个对视而笑。

　　在奥地利的生活学习很丰富，我在这里遇到了很多朋友，我们一起交谈畅聊，一起跑去看日出，在深夜的酒吧里纵情欢舞。

　　我很感谢卓立，很感谢他这些年给了我学习的条件和生活，他像是我生命中的向导，给我指引了一条康庄大道。

　　二十二岁我从学校毕业，二十八岁的卓立已经成为了一家公司的老板，他经常在国内外来回跑，我想见他一面都要约时间。

　　我从国外又回到了北京，四年的时间足够让一座城市变得陌生，而对于卓立来说，我在他身上从来没有看到过时间的影子。

　　他早已经换了一座大房子，三层楼很气派，我们两个像之前那样一起回家，我笑着问他我今晚是不是要住客房，他却淡淡说，当初给我留了一间房子。

　　那间房子还是我从前的装扮，我看着上面熟悉的玩偶和墙饰，笑问他是不是把当初我的房间照搬了回来，他只是回那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

　　我在北京待得时间并不长，我在国外那四年，早已经不甘心只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我打趣着跟卓立讲，我现在是只长了翅膀的鸟，现在只想自由遨游在天上，随心所欲地想停在哪里就停在哪里。

　　卓立没说话，只是笑着回我那很好。

　　卓立送我出国那天，北京还是同样的雾霾天，我挥着手向他告别，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又喊住他。

　　我问他以后想干嘛，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并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

　　卓立笑着摇摇头，他始终立在原地，只是祝我一路顺风。

　　我也同样回以微笑，没等他转身，我离开了。

　　以前我总觉得跟人告别是件很伤心的事，每次看着卓立离开的背影时，我都会冲上去抱着他，然后再依依不舍地离别。

　　只是这次，我只觉得释然，我离登机处越来越近，却离我的青春越来越远。

　　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头了。

　　不会再为任何人，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