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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荷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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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世安今日来参加门生的婚宴,是意料之外的事。虽说文家兄弟都在他门下听学,也都受他照拂,可他这个人性子极为冷淡,即使是门下弟子,也不会因此被他另眼相待。
外人只道许大人天性如此,不得强求。可只有许世安自己知道自从接到那人的死讯之后,他这一辈子都要过上苦行的生活。
以前见不到她的日子虽然难捱可是好歹有个念想,但是自从收到关外传来的死讯时,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靠着臆想说服自己。
原来聚散如转蓬,人死如烛灭。他从前设想的种种情形,如今都已成过眼云烟。
他听说她是病逝,却还是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人背地里动了手脚。
直到派出去搜查打探的人一如既往的将情报呈了上来,他才不得不接受事实。
此前设想过的种种来日方长都化为泡影。他原本想着自己有耐心等她和离,再不济便使些手段,反正萧家早已走下坡路,要不是为了她着想,许世安不介意在打压萧家的事上尽一份力。
可是现在她却不在了,他设想的重逢变成了永别。有很多次他期望着被征召回京的官员里能够有萧姓,这样他便可以装作不经意的去看看她,可是自从那日她从京城出嫁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一面。
他早该发现的,不是吗?她在信里故意说着遮掩的话,却只字不提自己的病情。
很长的时间里他浑浑噩噩,甚至也想过干脆抛下一切去陪她,但是万念俱灰之际,裴允卿的举动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裴允卿在府中搜集各地的县志,甚至于请老道在家中做法,他知道裴允卿的妻子也早早离世,便敏锐的察觉到其中的联系。
好在上苍庇佑,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一天。
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人,许世安道:“我没有说完的话,你现在应该猜到了,不是吗?”
他低头为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碎发,动作中带着难以觉察的爱怜,“我那时甫一听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去找你,路上我设想了种种助你脱身的办法,可是都行不通。最后我想着,大不了暂且把仇恨都放下,我向你坦白一切,我不怨恨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是最后却没能说出口。”
“现在我重新对你说一遍,殿下,你愿意嫁给我吗?”
回应他的是唇上柔软的触感,沈文珠踮起脚尖迅速偷亲了他一口,随即快速说道:“我答应你了,同上一件事一起。”
说完这句话,她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勇气,随即赶紧跑开了,她料想王夫人等她等得久了,一定要赶紧去见王夫人,才不是她自己紧张不敢承认。
只留下许世安愣在当场,半晌他才回过神,无声的笑了笑。
这厢王夫人正在前厅久等女儿不至,便派丫鬟出去找,可是丫鬟却回来附在她耳边道:“花厅后面的路早已被人看守着不许随意进出,而且据那侍卫说,他是许大人的手下。”
王夫人一听便眼前一黑,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前些日子好端端的碰上了裴大人登门,今日怎么吃个酒宴又碰上许大人。
她在盛京住了这么些年,也没有如此频繁的撞上这些人。
她只能希望女儿没在花厅里碰上许大人,随意冲撞了贵人,便叫丫鬟赶紧去打探打探为何花厅要封锁,以及最后见到小姐的时候她到底是否还在花厅。
还没等丫鬟回来,她便听到女儿轻快的脚步。
沈文珠一进到正厅,就看见王氏端坐在主位上,略带着焦急的神情。见她面有不虞,沈文珠略用带歉意的声音道:“阿娘,实在是对不住,我与刘家姐姐吃多了酒,被绊住了脚,这才迟迟不到。”
王夫人本就是佯装嗔怒,这会子见女儿如此卖乖,立马转怒为笑,摇着头微微叹道:“你呀,你真是不知道让我说什么才好。”
二人辞别了主家便上了马车打算回府,沈文珠因为喝了些酒,面上染上一抹绯红,她心里翻江倒海的,因为刚才才私定了终身的缘故。
自打重来一世,她一直在逃避很多事,这都是因为她的自私,胆小,懦弱。
她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永远藏在自己的壳里,就永远不会受到伤害。她说服自己要放下仇恨,事实上她也几乎差点就做到了。
母妃是不爱自己的,所以她的逝去不应该给自己带来那么大的伤痛。
可为什么许世安说起这些的时候,她的心还是会痛呢?
归根结底,她从来都没有从上一世的伤痛中走出来过。
苏家父母的宽厚慈爱,说到底不是对她的。她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因缘际会之下借了别人的壳子。
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又落下了眼泪,王夫人很是惊诧的望着她,随即不发一言的把她搂到怀中安慰,“好孩子,是不是舍不得你姐姐,都不要紧的,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沈文珠点点头,抹干眼泪,她想明白了,许世安说的是对的,她总有一天要知道真相的,无论是以何种身份。
进宫去见荷姐姐的那天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卷着冷风,许世安撑着伞送她,宫道左右的人无一不暗自震惊。
能让许太傅如此照拂的姑娘,究竟是何种身份?
沈文珠没想着避嫌,自然也对这些纷纷扰扰充耳不闻,她和许世安一直这样别扭了这么些年,直到如今才觉得错过,现在自然不想一错再错。
走在熟悉的宫墙下,身旁是熟悉的人,头一次她觉得自己真正安心下来。
许世安自然的把伞倾向她那侧,自己的肩头溅上了许多水珠。
他却像是根本没察觉到似的。
到了宫殿门前,他收了伞,叮嘱道:“荷公主一直很挂念你,看到你回来,她自然高兴。只是她身处宫中,行动多有不便,若是他日在人前对你冷落,千万不要委屈。”
沈文珠听了这话莞尔一笑,多少年过去了,世事巨变,他还拿她当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公主,不过,她听了无疑是很高兴的。
沈文珠点点头,对他道“我都知道的,还有从前的事,谢谢你。”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许世安皱眉望向她,神色一如当年。
“要说的,因为我很愧疚,那个时候我有很多事都不懂,你明里暗里帮过我,我却把这些都当成理所当然,是不是很让你头疼?”
许世安道:“我巴不得如此。”
沈文珠一愣,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话换做以前,怕是天塌下来了,你都不会这样说。”
她看许世安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也渐渐收敛了笑脸,失去至亲的切肤之痛,她不是不知道,只不过那时她不敢奢望自己在他那里还有一席之地。
现在她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他的痛楚。
“好了,就送到这里。”她故作轻松的从伞下小步跨到走廊上,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因为她怕许世安还一直立在廊下,看了那副场景,她就走不动了。
宫女上前带路,将她引到荷姐姐宫门前,即使很多年不见宫门,她还是记得这里的路。
照常行礼问安,之后,坐在上位的荷淑公主屏退了众人,她半信半疑的冲眼前人喊道:“昭华?”
沈文珠抬头看她,荷姐姐已经不年轻了,比之前更像姐姐,可是岁月还是宽待了她,细看之下依旧是温柔的神采。
她应声,却一时近乡情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荷公主却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口中喃喃自语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荷姐姐,大哥这些年待你还好吗?”
荷公主温柔的抚了抚她鬓边的额发,轻声道:“天家父子君臣,说来说去还不是一样。谈不上好与不好,大哥能容我在宫内为父皇祈福,已经对我最大的恩典。”
沈文珠听了,有些黯然。
荷公主看出来,随即微笑着另起话头。
“我听裴卿说起你的时候,心里同样是大为惊骇的,你此前应该也见到过他,他和从前大不相同了,旁人都疑他装神弄鬼,说的话不能尽信,我此前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后来他逐渐说服了我,再者,自你去后,我在这世上便没有了亲人,所以我觉得还是相信的好。”
“既然回来了之后就多来看看姐姐。”荷淑将她拉到坐席上,自嘲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自诩看破红尘,一心向道,到头来还不能参破红尘事。”
沈文珠却认真道:“我倒希望姐姐一直这样,姐姐千万不要怪我自私。”
二人又说了一番体己话,不知不觉快到了宵禁的时候。
荷淑亲自送她出门,见到许世安身边的人前来迎接,对沈文珠叮嘱道:“去吧,好好待人家。”
沈文珠点点头,随那仆从出去了。
在往宫门外走的时候,她瞧见不远处有一奢华的步撵,上面坐着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在怒斥什么人。
沈文珠识得那步辇,那是后妃用的。
这种事在宫里司空见惯,她不觉得有什么新奇,只是偶然一瞥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竟然长了一张和莲姨娘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