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神计划001号》祝语南

61、废弃都市

　　孙敬礼没死。

　　林砚京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都笑了。既出乎意料，又觉得情理之中，毕竟芙蓉手里有X元素，他手里当然也有。

　　她踹开孙敬礼藏身的铁片，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给人拽出来。

　　他伤得太重了，即便喝了不少X元素，也依旧虚弱得很，被这么一拽连站都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脸上的血迹未干，他抓住林砚京攥着他衣领的手，刚扯了笑就忍不住咳嗽：“咳咳咳......林大会长这是......咳咳咳，终于想起来找我了？”

　　贴近脸的那一层头发被血糊在脸上，林砚京的视线在他那张狼狈的脸上扫了一圈，淡淡道：“是啊，看到你没死，真遗憾。”

　　“001，有出去的路径吗？”她问。

　　“也很遗憾，没有。”001那里会自动处理无人机传来的画面，“所以现在最好的建议就是你们待在这里。现在库房所在这片土地没有树木，反而是最好的隔离带。”

　　听见她的手表发出声音，孙敬礼稍稍分散注意力瞥了一眼，依旧看着她笑。

　　笑得真欠揍！

　　但是看见他脸上的血，林砚京的脾气全憋了回去，心里诡异地平静，或者说，沉郁。

　　天空蒙上了黑烟。丛林里的火浪依旧在狂欢，衬得火圈中心的平静有种不合时宜的荒诞感。

　　“聊聊吧。”她把孙敬礼放下，给他塞了颗毒药，坐在他身边，“难得有这么平静的时候。”

　　“你的真实目的，是想毁了内城，对吗？”她偏头看过去，孙敬礼正呛咳着想把毒药咳出来。

　　接触到她的目光，他突然放弃了，呵呵笑了两声，坦然承认：“对，我要你们都死。”

　　“凭什么人生下来就要分成内外城，你们享受了那么多资源，制定了那么多规矩，结果呢？”

　　在生命的末尾，这个压抑了一辈子的人终于迎来了短暂的爆发。他拽着林砚京的衣领，目眦尽裂，脖颈处的青筋随着怒吼暴起：“凭什么！规则就要做到双向约束啊！只对下不对上的规则算什么规则！我不认！我不认！去死！去死！”

　　“凭什么我就只能这么荒废一辈子！凭什么我就要遵从你们这个游戏规则！凭什么我就要做权力的不平等的一方！凭什么！凭什么！”

　　剧烈的情绪起伏下，他的话极其混乱，到最后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凭什么”“去死”，每一遍都是不甘心。

　　他的脸凑得很近，所以林砚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部的肌肉在神经质一样颤动。

　　跟她视野内作为背景虚焦的山火一样颤动，一样神经。

　　他突然甩掉林砚京的衣领：“其实我本来只是想加入内城的，但后来我改主意了，加入内城算什么，我要内城陪我一起死！”

　　所有疯性统统被逼了出来，他的眼神变得狠厉、偏执：“世界规则从来就没有站在我这一边。既然它不利于我，那我就毁了它，建一个利于我的，有问题吗！”

　　“你这不是讨厌内城吧，你只是讨厌自己不是内城人而已。”001出声道。

　　孙敬礼循着声音看向她的手表，嗤笑道：“废话，难道你喜欢生下来就低人一等？如果这个世界一定要存在内城，那凭什么不能是我。”

　　001被哽住了，林砚京隔着屏幕摸了摸他的脑袋。其实她觉得孙敬礼的话没什么问题，甚至很理解、也很喜欢他的话，但是......该帮自己人还是得帮，“将死之人，计较什么。”

　　孙敬礼酝酿好的情绪被这么淡淡的八个字堵了回去。他也平静下来了，目光深沉盯着林砚京，道：“你这人真傲慢。”

　　林砚京接触到他的目光，挑了挑眉：“不应该吗？”

　　孙敬礼：“......”

　　林砚京也不介意，说着自己的想法：“但是世界规则，就是在现在的世界运行之下逐渐衍生出来的，也是现在的世界需要的。而且它是为了维护世界运转，又不是为了保护个人正义。所以只要你还生活在现在的世界，你要自己去跟整个世界规则碰撞，不可能成功的。”

　　“我知道啊，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毒药开始发作，胃部隐隐的绞痛感让孙敬礼的脸逐渐变得苍白。

　　他拱起背部，从站着到蹲着，再到侧身蜷缩在地上，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但那又......如何，大不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哪怕是奔着死去，也得先去，不是吗。”

　　他半张脸贴在地上，被沙石刻印上形状，眼珠仍旧执着地去找林砚京的眼睛：“你知道吗？你们这群人......真的......很傲慢。”

　　林砚京沉默了会儿。

　　“不应该吗？”

　　“呵。”毒药的药效发作起来极快，几句话的功夫，他眼前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但他呼出口气，却像放下了所有担子一样：“其实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吧？”

　　“你，烦死了。你是所有内城人里，我最烦的一个......”声音越来越低，孙敬礼闭上了眼睛，林砚京却突然感觉心脏像被锥子扎了一样疼痛。

　　她皱着眉按上心口，孙敬礼还保持着蜷缩的姿态缩在她身旁。

　　其实孙敬礼长得很好看，只是平常那双眼睛过于阴毒，让人觉得只要看一眼就会被狠狠咬下块肉来，所以总是在接触到他的视线就匆匆移开眼睛，然后默默远离。

　　她又想起孙敬礼刚刚嘶吼的样子。

　　像只杜鹃。

　　001感觉到有水滴掉到表盘上，抬眼向上，瞅了眼那滴水的位置：“你怎么了？”

　　“不知道。”林砚京摸了摸脸侧。一滴水明晃晃在她指尖，但她的眼睛很迷茫。

　　她的声音也空：“现在想起来，其实我最开始知道得杀他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股很强的阻力。我还得给自己找理由，先说服自己。”

　　说到这儿，她又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001毕竟只是一串代码，不擅长处理人类的情感，它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主人。

　　好在林砚京从意识到自己哭了的一瞬间就哭不出来了。她安静地坐在旁边一动不动。

　　火焰的脸逐渐变得狰狞，像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包围了她。它们围着她跳舞、咧开嘴讥笑，庆祝死人，嘲讽活人。

　　她眼里的世界又好像蒙上了一层膜。这层膜还可恶地隔绝掉了火光的热量，让其落在身上，冷得发麻。

　　等到那股莫名其妙情绪平复下来之后，她起身拍了拍衣服沾上的沙砾，看了眼躺着的孙敬礼，又莫名其妙诞生出来一种想把尸体带回去的冲动。

　　“神经病。”她低声骂了一句，眉毛拧得死紧。

　　当然她并没有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只是让001拍了张照片就走了。

　　“我现在好像已经不太记得彤姐和宋妈、洛怿言他们死掉的事情了。”往回走的路上，她跟001说道，“刚刚看孙敬礼死了才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想起来过他们了。”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很奇怪。”她尝试描述，“就像隔着一层雾一样，不是完全瞎的，也能模模糊糊看到一点儿，但是看不清楚，也抓不着。”

　　001不停应着声，让她知道有人在听她说话，皱着的眉就没松开过。

　　它莫名有种感觉，觉得林砚京现在就像一片深秋的败叶，摇摇欲坠，随时会从枝头坠落。

　　林砚京絮絮叨叨说了一路，说宋怿的死，说宋微彤的死，说洛怿言的死，说她接收的那么多份记忆里的死亡，说那群科学家，说丹璜文明。

　　她的眼睛盯着脚下的路，有些出神。

　　001没有发表意见。它感觉到林砚京现在不是想交流，只是想说。所以他一边应着，一边处理无人机传来的画面，给她指出去的路。

　　说到两侧逐渐出现了楼房，她终于平静下来，想起刚才说的话，那种战战兢兢的神经病感，又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为什么要说得自己好像很可怜一样？

　　为什么要吐一地垃圾？

　　简直小题大做。

　　她收敛了表情，说话变得公事公办：“问一下林亦然他们在哪儿。”

　　“好。”

　　过了一会儿，手表上弹出一块光屏，林亦然发了定位，还有一句“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