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你》澄绪

31、第三十一章

　　陆白的爸爸长得很和气，眉眼间能看出陆白长的和他很像。四人落座方形餐桌的两边，桌上各色菜肴香气扑鼻，卖相一绝。
　　“我靠妈，你这都快赶上国宴的水平了！”陆白拿起筷子加了块排骨放嘴里嚼着，说话时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合着平时还是藏拙了，我天儿来了才肯露这一手呗？”
　　“你这话说的，我平时亏了你了？”陆白妈妈干脆利落地赏了陆白一个电炮，再转头时脸上已经带了温柔的笑，“就是些家常菜，小天别拘束，想吃哪个就吃！”
　　“谢谢阿姨。”张小天捧起碗，俯首间飞快地扫了眼餐桌，动筷夹起离自己最近的菜花。
　　“你阿姨跟我说，小天现在正给我家这个臭小子补习英语啊？”陆白爸爸说话时笑眯眯的，“学得咋样啊，陆白挺让人头疼吧？”
　　“没有叔叔。”突然被点名，张小天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说话，“陆白很聪明，我们一起学习，也让我收获很多。”
　　“哎呦，丽霞你看，这孩子多会说话！”陆白爸爸听完眉开眼笑，转头看了看陆白妈妈，“学得好就行，叔叔我也没指望他能考多高的成绩，学得高兴就行！想当初陆白小时候，我就支持快乐教育，寓教于乐，叔叔我就...”
　　“一点出息没有。”陆白妈妈横了陆白爸爸一眼，又嗔怪地冲陆白说，“可算是知道你那一天天就知道傻乐的样是随了谁了。”
　　“哎呀快吃饭吧爸妈，吃饭说什么学习！”陆白想赶紧跳过这个话题，他指着桌上摆着的一整只烧鸡，“这个我能拆不？”
　　“拆拆拆！”陆白爸爸被截断了长篇大论，答应道，“拆个鸡腿给小天！”
　　“不用叔叔！”张小天赶紧拒绝。“一会我自己夹！”
　　“吃吧，没事。”陆白几下拆了鸡，把鸡腿放在在张小天碗里，又把剩下的装盘放桌子中央。张小天看着鸡腿滑落在他碗里，心里更觉得忐忑。他讪讪把碗放回桌上，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掉它。
　　“我这臭小子就好交朋友，人缘好！”陆白爸爸看到陆白给张小天鸡腿，大为骄傲感动，感慨道，“我估摸着这小子在学校也跟我年轻时一样，跟哥们儿勾肩搭背，仨一伙俩一串儿的，是吧小天？”
　　见张小天点头，陆白爸爸显然更加高兴：“丽霞！你看我说啥？这孩子就是随我,闯荡！”
　　“爸你快吃饭吧！”陆白瞅着要听不下去了，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爸的嘴。
　　“可随点好的吧。”陆白妈妈扶额，“随你，天天捂了嚎风的，一点不消停。”说话间又看了看张小天。张小天正端着饭碗安安静静吃饭，背挺得直，吃相也好，陆白妈妈越看越喜欢，忍不住说：
　　“陆白要是能学来小天一点稳重的样子，我就烧高香了。”
　　她说完，果然看到张小天放下碗冲她浅浅一笑：“谢谢阿姨。”
　　“你俩可少说点吧，快点吃！”陆白埋头自己吃，也没落下一个话茬。他站起来往他爸妈碗里夹菜，坐下时也给张小天夹了一筷子菜，“吃这个，这个我最爱吃。”
　　“哎呦，好儿子！”陆白爸爸端碗接着，转头又开始拉着妻子聊起陆白小时候的事。张小天用筷子在碗底画圈，见那两人没注意这边，偏头悄悄跟陆白耳语：“你别的朋友来你家时，叔叔阿姨也这样...热情吗？”
　　“这都正常操作。”陆白回答道，“你常来就习惯了。”
　　知道张小天不好意思夹菜，所以陆白自己夹菜的时候都会小声问问张小天吃不吃，次数多了，陆白再跟他一伸手，还没说话，张小天下意识就把碗递了过去，直到陆白伸手接了，才觉得这样有些不好。
　　“我自己来吧...”他站起来想拿回自己的碗，没想到起的有点急，碰了下陆白，他手里没端稳，汤撒出来点，正好洒在陆白的衣服袖子上。
　　“哎呀，没烫着吧！”陆白父母都往这边看过来，他妈妈说道，“快回屋换换。”
　　“我去换件衣服。”陆白也跟张小天说了声，转身进了房间。
　　身边没了陆白在，张小天变没了说悄悄话的对象，而他爸妈因为这场小插曲，也不再继续说话了，桌面上一时只有碗碟轻微碰撞的声音。张小天吞咽了点口水，下意识检查自己的坐姿，他低头吃着碗里陆白给他夹的菜，等吃完了自己再夹的时候，还是只夹摆在自己跟前的。
　　陆白妈妈看在眼里，于是伸筷又往他碗里放了个翅中：“吃个鸡翅孩子，阿姨做的可入味儿了。”
　　“话说回陆白英语这个事。小天，一说这个叔叔是真高兴！”趁着陆白不在，陆白爸爸咽下这口菜，又捡起刚才没说完的话，“陆白这小子，就是有脑子不往正地方使，你说别的科他学的都行，怎么就英语一科不开窍...”
　　“怎么又开始说我英语的事了。”陆白换的很快，坐下时碰了碰张小天的手，带着刚洗过手的水汽。
　　“这不是让小天多了解了解你的情况，回头方便人家对症下药嘛。”陆白爸爸接着说，“小时候上英语补习班他就不爱去，不是逃课，就是跟老师对着干。那功夫老师总说他...说什么来着丽霞？”
　　“不背单词。”陆白妈妈答道。
　　“哎对，不背单词。”陆白爸爸不喝酒也像喝醉了，他又对陆白说道，“背单词多重要啊儿子，可不能不背！”
　　“那都啥时候的事了爸。”陆白无语，“我早就不那样了。”
　　“这就对喽！”陆白爸爸又对张小天说，“小天你在学校也多督促督促他，没事考考他，叔叔阿姨这也替他犯愁啊。”
　　张小天抬头正听得认真，突然感觉大腿被碰了碰，一低头，碗里又多了块茄子。
　　“别光听，吃饭。”陆白看着张小天把茄子吃下去，又问他，“好吃吗？”
　　张小天点点头。
　　“唉你看我这光顾着拉孩子说话了，怪我怪我。”陆白爸爸见状一拍大腿，“那个丽霞啊，快把红烧茄子给孩子放跟前去！孩子爱吃！”
　　听陆白爸爸一说，陆白妈妈赶紧起身把那盘菜端过去，张小天站起来，伸出手想接，又被陆白爸爸拽着握在手里。陆白爸爸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又坐下，嘴里还念叨着：“好孩子，不是叔叔没想过招儿，那上高中以前陆白补习，学来学去还是那个德行，我都寻思是不是他自己放弃了。没想到这次他竟然自己主动找你补习，就凭这一点，叔叔我就得好好感谢你！”说完他往桌上一摸，没摸到想要的东西，一拍脑袋，“孩子她妈，咋没给小天他俩整点饮料喝呢！”
　　“忘了！”陆白妈妈赶紧站起来，“阿姨家这啥都有！”
　　“不用阿姨...”张小天还想起身，被陆白按下。
　　“你好好坐着。”陆白站起来，“妈你也坐下吃饭，你俩都把我天儿整紧张了，都坐下好好吃饭，饮料我去拿。”
　　“再给爸拿两罐啤酒！”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酒足饭饱时窗外已是夜幕时分。陆白爸妈很想留张小天在家里住，可陆白看出张小天不想住又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主动说要送张小天回家。
　　“其实可以在我家住一宿的，你那脚还肿那么高。”
　　出门时见张小天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陆白于是又推出那辆有后货架的自行车。
　　“明天要上学，东西都在家里。”
　　“那你自己在家，注意点，有事跟我打电话。”
　　张小天小心翼翼地在车后座上坐好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他看见那夫妻俩正站在厨房的窗边，见张小天注意到他们，又跟他挥了挥手。
　　张小天也举起手挥了挥。
　　路两旁的路灯一排排亮起来，在地上投下暖黄的一团，自行车载着两人驶离这团暖光，很快又驶进另一团。还没离开多久，张小天就已经开始回味起红烧茄子的味道了。
　　确实好吃，陆白的确没诓人，不仅味道好，吃过之后连心也暖烘烘的。只是心里一暖，身体的冷就变得明显，深秋的夜风有点刮人脸，张小天忍不住往陆白身后躲了躲。
　　“师傅跟你说话呢，听见了吗？”陆白问完等了许久，没听见回答，稍微回了下头。
　　“说什么，什么师傅？”张小天有些心不在焉地回话，说话间感觉闻到什么，忍不住凑近了前面的人。是陆白身上的洗衣液味儿。
　　“好啊，这么快就忘了？”陆白在前面笑，因为蹬车，说话时呼吸稍微有点重，“那几道物理题我可不是白给你们仨讲的。”
　　张小天想起来了。他觉着好笑：“要是这么说，那我最近还给你讲题来着。”
　　“所以我叫你老师了啊，小天老师。”
　　“切。”
　　张小天刚要损他，陆白却在前面提醒道：“前面有段小坡儿，搂着我。”
　　来时哪里有坡？张小天腹诽。他虚虚环住陆白的腰，正欲接着说，一个突如其来的下坡让他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往前扑。
　　“哎我哈哈哈哈，叫你搂紧嘛！”陆白被撞了下，反倒笑个不停。
　　“你...”张小天一句话没说全，就让陆白被风掀起的衣摆扑了脸。那股薰衣草味热乎乎的，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往鼻腔里钻，引着他再靠近些，再靠近些。张小天有短暂的失神，终于在下一个颠簸投身于这具身体散发的体温里。
　　“今天好玩吗？”陆白的声音随着胸腔的震动传过来，顺着张小天的额头电流一样流进神经。
　　“好玩。”张小天头抵着陆白的背，就这样点了点头。
　　“说什么呢，声音太小听不见。”陆白提高声音，这让张小天怀疑他听见了，现在就是在逗自己，“再说一遍！”
　　张小天觉得他傻，自己却忍不住先傻笑出声。自行车在无人的的街道里静谧地穿行，两侧的风越冷，越显得这一小片额头触碰的温度弥足珍贵。
　　陆白又问了一次，也没听见张小天的回应，只感觉后腰那边热热的一直在动。他本来挺有自信，现在有些不踏实了，于是又问了下：“到底好不好玩啊！”
　　“好冷啊！”张小天终于说话了，说的却不是他等的。
　　“冷啊？”陆白对他说，“冷你搂紧点，早知道刚才给你拿个外套。”
　　腰上的手更紧了些。
　　“要是你乐意，以后没事就来我家。”
　　后背上靠着的脑袋动了动。陆白感觉自己得到了鼓励，他冲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说话，身后的人便用动作回答。这像是某种游戏。
　　“下次，月考以后吧，咱们再去骑车。”陆白说，“入冬前骑不上几回了，都降温了。”
　　车子一拐弯，扬起几片地上落叶的碎屑，又驶进张小天家的小区里。
　　“等不能骑车了的时候，还有什么玩的？”张小天问。
　　“能玩的很多啊，当然不止骑车。”陆白回答他，“咱们可以...先在你家学习，然后去广场溜达溜达，要是你妈妈还没回家，我还可以带你去网吧包宿。要是再冷点下雪了，还可以打打雪仗。”说到这里，车子也停下了，陆白一只脚撑地，对着身后说。
　　“下车吧，小天老师，我扶你上楼。”
　　“谢谢陆白师父。”张小天也说。
　　陆白砸吧砸吧嘴：“听着像叫出租车司机。”
　　两个人因为这句话又傻笑一气。

　　“又上药了吗？”
　　陆白刚一到家就给张小天打了电话，张小天开了免提，便不管干什么都带着手机。现在洗漱完毕，正打算上床睡觉，路过书桌时看到陆白写过的练习册，鬼使神差的在桌前坐下了。
　　“没休息？”许是听见了凳子被拉开的声音，陆白在电话里问他。
　　“你做的题还没判呢。”张小天翻开答案。
　　“我下次上课前再判就行，现在快睡觉。”陆白说。
　　“坐着判又不是站着判，”张小天觉得他有点过度关心，他把免提换成听筒，认真对那边说，“就是照着答案，不麻烦，很快就好。”
　　那边静了一瞬，继而传来陆白懒洋洋地声音：“你可真认真啊，小天老师。”
　　这个称呼到底要叫到什么时候。
　　“你困了就挂。”张小天没接他的茬，低头批改起来，等全都改完再看时间时，发现电话竟然还没挂。
　　已经十一点多了。张小天下意识放轻呼吸，他不确定陆白是不是睡了，于是蹑手蹑脚地收拾桌面。给陆白做的习题他都放在书架的固定位置，他站起来想把练习册放回书架上。可越是想安静不出声，越是出意外，张小天起身时没注意，受伤的脚踝撞在桌腿上。
　　张小天只来得及捂住嘴，可是脚踝与桌腿的撞击声还是顺着听筒传了过去。
　　“怎么了？”陆白像是一直没睡。
　　“没事。”张小天忍痛回答。
　　“我听见了。”陆白那边传来走动的声音，“你是不是又摔倒了。”
　　“没有。”张小天解释道，“就是磕了一下。”
　　“住我家好了。”手机里传出来抽屉拉开又关上的声音，然后是衣服拉链的声音。
　　“你要干嘛？”张小天忍不住问。
　　“你别管。”陆白撂下这一句，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看着恢复到桌面的手机屏幕，张小天感觉有些莫名。
　　大半夜的，穿什么外套？总不会是要过来吧...
　　这个想法刚一产生，张小天就感觉有一团火在他的胸膛里烧了起来，这种烧灼感他感觉有些紧张，又有些无措。直觉告诉他有些东西就要发生变化了，那一夜火车上满盈的月光，到今时今日已经如太阳一般让人不敢直视又无法忽视。这一切的变化超出了张小天的想象，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来不及像计划里的那样一点点的去适应了，陆白的种种正推着他去强行地看清什么。
　　可没人能告诉他该怎么办。
　　张小天忍不住关灯躺在床上，又将被子盖过头顶。被窝里还没息屏的手机执拗地在角落亮着，张小天一动不动地看着它。
　　没有新消息提醒，也没有电话打来。张小天连眨眼也忘了，手机屏幕幽幽的微光映照在他眼底，他不错眼地盯它盯到屏幕变暗，直至熄灭。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一种没来由的失望和轻松裹挟而来。张小天忍不住笑自己自作多情，坐起来想发个消息问问陆白到底怎么回事，突然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时，张小天几乎感觉不到冷。
　　心里的火又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