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制雪》月桂里水

11、悬而未决

　　宋晚晚下意识转过头，猛的一把扯下耳机线。

　　刘泽然还穿着那件黑色外套，却明显有一块更为深的色块，白T更是糟糕，从胸口到下摆红了一大块。
　　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像一棵树，迁移到这里，不被风摇，不被雨撞，平平淡淡回视给她。
　　五官锐利，唇角下坠，却看不出心情好坏。

　　不过几秒，他逼近一步，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你……”

　　“我什么？”
　　刘泽然视线扫过桌上一堆杂物，什么也没拿。

　　宋晚晚唇瓣轻轻颤抖着。
　　她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只是觉得一切都好平和，平和到诡异。

　　明明身旁就坐着自己语文巅峰时期的同桌，她翻遍大脑里的词典，却也只能找出这么一个不符合语境的词。

　　可这人，就算要出现，不也应该是来算账的吗？

　　刘泽然倒是笑了声，先开口了，“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宋晚晚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要过来？”
　　“你在我生日这天扭头就跑，我还不能来找你吗？”
　　她默了，选择转移话题，“……所以刚刚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摔杯子？”

　　刘泽然的声音只是很平静，“你想喝吗？你不想喝，我也不想。”
　　他反问起来，“让你吃虾球是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吃那个，难道现在你喜欢上喝酒了吗？”

　　宋晚晚唇抿的很紧，“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我都是笑着的。”

　　“我看见你掐自己了。”

　　她一噎。

　　三两秒后，她缓缓抬头，侧过，刘泽然却已经接住她的视线。
　　一切都像回到车上那番处境。
　　视线慢慢描摹过五官，叙旧的词讲到穷尽。

　　天方夜谭也罢，痴人做梦也好。

　　然而，清洌洌的嗓音响起来了，如同冰块般坠进杯中，刘泽然看着她，语气尤为轻，“那现在开始，让我来说点我想说的吧。”

　　宋晚晚头更低了点，指尖捏着那瓶苏打水，说不出话。

　　短短沉默后。
　　刘泽然径直拿起了那张磁带，“来，我问你，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生日这天要跟你们家一起吃饭，还是为什么，看着你在我生日这天逃跑也得无动于衷？”
　　他轻晒一声，“这么着急出来，就是为了和他见面？我刚刚才帮你圆谎。”

　　她指尖越发焦躁地捏着罐身，“只是偶遇。”

　　明明气氛逐渐被烘托到吵架，可他却忽然又沉默了。
　　宋晚晚不解地看过去，刘泽然指腹反反复复摁着那张磁带，唇角很平，“哦，偶遇，和他只是偶遇……那我和你呢？偶遇？故意。我算什么。”

　　到最后，尾音都被一并吞下。
　　更像是自问。

　　宋晚晚一顿，坦白，“以前关系好，现在关系不好的……旧同桌。”

　　东西被他握在手心，如今甚至有些挤压声传来。
　　刘泽然轻轻道：“现在你终于肯承认我们做过同桌了，现在不是普通同学了吗？”
　　“说点实话。”
　　“哦。”
　　“把磁带放下，还给我吧。”
　　刘泽然不说话了。

　　宋晚晚完全拿捏不准他的行为，一门心思只想把自己的东西要回来，转向他，摊开手，“还给我吧。”

　　刘泽然视线垂下去了，盯着她掌心几根纹路看。
　　宋晚晚心里松了口气。
　　谁想到下一秒，磁带被他摁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刘泽然矛头刷地移了过来，饱含怒意的话像涌到喉咙口又被吞下，目光细细抖动着，最后也只是道：“那你也把我的生日还给我。”

　　她一噎，愣了几秒才点点头，“可以。”
　　说完就起身就去拿了个冷藏蛋糕，又买了打火机。

　　店员自刘泽然进来就看了好久，这会偷偷问：“这小男生还是那么帅啊，但你们怎么啦？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不是挺好的？”
　　她早就会应付了，这会笑笑，“都是以前的事了。”

　　扫码一声滴后，倒计时开始了，余额先一步扣到近乎零。

　　买完单她就走了过去，“便利店里没有蜡烛卖，你就假装吹下打火机吧。”
　　“好。”
　　宋晚晚潦草唱了几句生日快乐，摁下打火机往前递，“快许愿吧。”
　　刘泽然一张脸上无甚表情，如同木雕凿出形却忘了点睛，“你替我许吧。”
　　“你真的要我许？”
　　“嗯。”
　　宋晚晚看着他，轻声道：“那我希望你回英国，不要再回来了。”

　　三、二、一。
　　有人进来，便利店欢迎铃又响了起来，一切都到结尾。

　　刘泽然还在盯着那块蛋糕看，他整个人却像被冻在冰箱里的过期苹果，出乎意料的寡淡，快要渗出的霉菌。
　　宋晚晚一颗心越来越摇摆，看着这样的他，看着明明不存在却又不停低落的水珠，看着已经走到一样狼狈的两人，她刚决定再升一波温。
　　他却忽然开口了，笑了，唇扬起很细小的弧度，“今天是我的生日，今天你看起来也不是很开心，这样我们也要吵架吗？”

　　宋晚晚掌心撑在台面，阴冷一下就吸了上去，像压着一片泪水，她指尖尤为用力地扣着桌沿，“不是吵架，我们这几年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不是吗？”

　　火焰在摇摆。
　　烧的周围一圈空气都扭曲。

　　便利店冷白空间，玻璃里映出来扭曲的两人，清醒梦境。

　　——呼。

　　回到现实。

　　她假装吹灭火焰，跳在两人之间的焰光消失了。
　　没想到下一瞬，手就被圈住。
　　刘泽然难得一见的脆弱宛若过眼云烟。

　　宋晚晚眼睫微颤，腕间被握着的力道越发重。

　　橡胶质地贴了上来。
　　微凉。

　　刘泽然低着头居然在给她戴手环，“重新许一遍吧。”
　　“我希望……你回英国。”
　　他抬头看了眼，“那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呢？”
　　“没准备。”
　　“之前还给我送了平安符。”
　　“那是之前。”

　　搭扣轻轻一声扣紧。

　　刘泽然起身，他用力拉开冰柜拿了瓶苏打水，晃晃跟店员示意道：“坐着的那个人请我的。”
　　说罢就单手掰开抬起灌了一大口，像落幕的最后一句台词那样道：“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这么不想见到我。”

　　那丝缠在两人之中的红线似是要终于松开，骨肉发烂，苦水流脓，悬而未决。

　　宋晚晚点点头，“我一直都是这个态度，而且我没钱了，那瓶水你自己付。”

　　刘泽然回得很轻，“没关系，这瓶水就当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们还一起养了只狗，对吧？下次一起去看。”

　　小狗。
　　宋晚晚听见这两个字，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椅子却被人拉着一转。
　　狭窄空间里，她被逼的抬眼，却见刘泽然正弯腰站在自己面前。
　　他单手撑在椅子上，却像是台风过境前最后的宁和，阐述着事实，“手环是我送给你的。”
　　“我不喜欢吃奶油蛋糕，你提前走没关系。没有准备生日礼物也没关系，就当你妈妈请我吃的这顿饭已经是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没关系，全都可以没关系，你对我做的都可以没关系。”
　　刘泽然话音顿了，单手拎起苏打水和她摆在桌上的碰了个杯，抵在那儿，“宋晚晚。”

　　这样和好的潜台词。
　　她婉拒，“太晚了，你早点回去吧。”

　　就在话落下的瞬间，身前骤然有车光打下。
　　她匆匆侧过头，见李静楠火急火燎下车，看见他们两人坐在一起又和颜悦色。

　　宋晚晚连忙起身，匆匆收拾好东西，看到那块刘泽然碰也没碰的蛋糕问，“你还吃吗？”

　　桌面上，易拉罐表面凝出的水珠像一汪泪。
　　积进肌肤，满到外溢，滑出纹理。

　　刘泽然笑了声。
　　脊背弯出一个难堪弧度，铝罐骤然向下凹陷着，气泡喷涌而出。

　　他举起灌了好几口。
　　液体顺着重力砸落，密密麻麻的气泡滚在下颚，刘泽然低头背着手擦了擦。

　　宋晚晚站在原地，看着，没动。

　　——砰！

　　易拉罐被砸进垃圾桶。
　　一声巨响。

　　绵密气泡在冲击下急剧破灭。

　　宋晚晚目睹全程，见刘泽然缓缓转过了身，那双漆黑的、宛若无机质般的瞳孔盯着她，毫无起伏。

　　顶光曝下来。
　　刘泽然在问，“你就一定要这样吗？”

　　宋晚晚一张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她也不知道是自己累到茫然到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还是看着这样觉得关系坏下去真好。
　　她软弱，她逃避，她把两个人逼到世界各自的角落，像故事者讲述最后一个大道理那样道：“刘泽然。”

　　宋晚晚顿了顿，把收拾好的东西拿起来，手环还在她腕间，没摘，“我做不到和你之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你不也是吗？”
　　“吵架，讨厌来讨厌去，都是你想要的，而且我们两个人一在一起就会很倒霉，分开了对谁都好。”

　　说完她就朝外走。

　　冷到极致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那狗呢？一起养的狗呢？你把狗还给我，我就走！”

　　她脚步一顿，没回头，走的更快了。

　　偏偏不饶人，“我问你狗呢！”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猛的回头，“还！还你！”
　　扔下这句虚张声势的话就像个逃兵那样离开。
　　便利店外偏偏起风，卷的一张脸上都是头发，像荆条抽过来，宋晚晚低着头，直至坐在车上才拨弄着头发。

　　李静楠见他俩坐在一起后，又回到车上等了一会。
　　对于这番结局自然又是很不满意，不过也没谈她走后一顿饭又发生了什么，翻来覆去只是维护好关系那几句话。
　　宋晚晚只当自己耳朵聋了。

　　听她讲自己的不容易，听她说开到便利店门口的时候还差点撞死个人，就是上回报警的那个，站在阴影里也不进去，看都看不清。

　　她一愣，随后每句话都点头，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开始吃蛋糕，甜甜的，很丝滑，只有一点点咸。

　　她低头看了眼攥在手心的包装纸，是巧克力味的，不是海盐味的。

　　-

　　“所以你那个朋友回国是来抢你的孩子？”谢柠听完目瞪口呆。

　　周二下午正好是体活课，两人晃到操场上。

　　宋晚晚纠结再三回避掉了大部分，只是很纠结这一句小狗，从前她和刘泽然确实一起养过一只小狗。
　　如今名字都快说出口，最终还是以朋友指代，“也不能这么说，不过我到现在都不懂他回来干什么。”
　　就为了被删掉的好友？这也太夸张了。

　　说到这里谢柠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你啥时候养狗了？”
　　“那都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了，而且……他后来发消息给我，说可以不带走狗，但必须要我带着狗给他看一眼。”
　　“那你们去过就好啦，对了对了，是只什么样的小狗呀？”
　　宋晚晚叹了声气，她蹲下身，指着面前草丛里那块石头，“就是这只小狗。”

　　所以完全没有办法带给他看，也没有办法跟他说。
　　出国前你送给我的小狗已经死了，我连它埋在哪里也不知道，剩下的只有当年没吃完的狗粮。

　　谢柠迟疑道，“那你跟他……你为什么那么想要他回去啊？”
　　“和我待在一起……不好。”
　　“怎么能这么说呢？”
　　宋晚晚有些迟疑，“如果你和一个人待在一起很倒霉…… 就是总是发生一些不好的事，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当然不了，你跟他在一起总是倒霉吗？”
　　她揉着脑袋，“……都挺倒霉的。”

　　过去那些事情早就烦不清，她只想踢毛线一样踢走。
　　她知道刘泽然大概还是恨自己的，或许是因为发生的事，或许又是恨她的无所谓……不知道。
　　不过这不是无所谓。

　　她是愧歉到只能如此了。

　　两个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拿起石头去水池那冲了好久。
　　这块石头也就宋晚晚的半个手掌大，小小一块，左侧有两块突出，看起来真的很像小狗耳朵。她们一起涂了小半罐白颜料，更像了。

　　准备去食堂时，班主任突然喊她去教导主任那一趟。
　　宋晚晚不敢不去，谢柠摆摆手让她安心，说自己就在教室里等她。

　　想来想去，总觉得难道是因为演讲？又是得让名额吗？

　　算了，怎么样都好。

　　一路上人很少。
　　没想到就在她快走进楼内的时候，眼前缓慢走出一个身形。

　　身形微顿，香樟叶阴影落在脸上，将视线都浸出了几分欲言又止的味道来。

　　一股和那场夜晚如出一辙的窒息漫了上来，宋晚晚脚步下意识顿了，她想起了李静楠说的话。

　　条条屡屡却只变成这两个字。

　　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