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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东西两市日日熙熙。
      今日人多得不同寻常,快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闻时鸣和安康立在西市一家漆器行的匾额下,遥遥看衙差押送着谢昆玉从西市入口来。
      按本朝律例,但凡被判流刑的官员,都要在出城前往两市走一遭示众,让在位官员引以为戒。

      谢昆玉生得精瘦,关在大理寺狱多日,出来时清减不少,此刻枷锁压身,整个人仿佛就剩一捧骨头。
      然而骨是金雕石刻的骨,行走间顶天立地,风仪不减,走向流刑之路的步履,一如持笏板走向朝堂。

      “这又是哪位犯了事的大官?”
      “御史台的谢大人,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景平十二年的探花郎啊,当年打马游街过,啧啧啧,不知惹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芳心,听说连大长公主都对他一见倾心,要招为驸马呢。”
      “那怎么没成,要是成了,不至于有今日这一遭。”
      “有人说他心有所属,有人说当了驸马官儿升不高,谁知道啊,不过他后来是娶了家势不显的妻子,又同她和离了,至今一直未再娶。”

      随着谢昆玉与官差深入西市,人潮聚拢。
      议论声四起,议论的重点,不在谢昆玉清查户部度支司贪腐,追回军饷粮秣数十万石;不在他怒撰《奸蠹书》揭发前任宰相贱买官府土地;甚至不在他最近督办先皇后所养的瑞兽被猎杀案,为无辜受牵连的猎户澄清冤屈,而是落在最不值一提的儿女情上。

      “谢昆玉,你自己便是寒门,一朝身居高位就忘了本,为了庇佑你族子弟,将试题泄露,对天下间寒窗苦读的学子何其不公!”
      “老师为官多年,文笔如刀字字慷锵,揭发了多少为非作歹的乡绅豪强和贪官污吏,怎么会泄露考题?”
      “判罚公告都出来了,还能有假?谢昆玉若是真的清白,他侄儿何必要留下遗书,畏罪自裁?”
      “那是栽赃陷害!”
      “你们拜在谢昆玉门下,当然为他说话。”
      “废话什么!直接动手啊!”
      落榜书生同对面谢昆玉的门生唇枪舌剑。
      高声辩论之际,各人手里拿着一筐从菜市收来的剩菜臭鸡蛋,朝即将行来的谢昆玉一扬。

      流刑犯凡入东西市一遭,都要满身污秽地出城。
      衙差不止没有阻挡,还后退一步,叫谢昆玉彻底暴露出来。后者视若无睹,步履未停。

      也正是这时。
      几个翻领窄袖胡服的粟特商人,牵着几匹骆驼,事不关己地斜插入道。骆驼高大双峰成了屏障,挡住泼洒而出的烂菜叶子。
      衙差呵斥:“做什么?没看见官差行道!”
      粟特商人睁着无辜而深邃的眼眸,叽里咕噜回答一番,斜跨街道去了对面商市。

      衙差很快发现,今日西市的贩夫走卒、僧客胡商今日都像盲头苍蝇,不是你挡了我的道,就是我撞倒你的货,频频从他和谢昆玉身侧闪现。
      原定最迟两刻钟走完的路线,硬生生拖到三刻。
      而谢昆玉的衣袂,在出西市口时,依然洁净。

      谢昆玉侧眸,望见俊秀清薄的年轻官员,披着一袭天青色斗篷,还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小闻大人,已出西市地界了。”
      “殿下今晨被召进宫,我替殿下送一送御史。”
      “山长水远,小闻大人能送到几时?”
      在西市里没能浑水摸鱼的落第书生,有心拱火的暗鬼,正稀稀落落地跟在后头,迫于两侧的佩刀武候威压,迟迟没有动手。

      “小闻大人,到此止步吧。”
      “市令为稳定通商秩序,有借调京畿守备之权,但在这里,在居德坊与群贤坊的主道上,小闻大人便是为一己之私而越权行事。”
      谢昆玉朗然一笑:“便是我还在任,也得参你一本的,被揪住了错处,官位难坐得长久。”
      “家父素来厌我在市署忙忙碌碌而无所建树,此处正好闹出些名堂来,叫他知道我不是虚空度日。”
      闻时鸣不受他激,看着身后跃跃欲试的人群,朝武候慢慢抬起了手。

      “动手啊,犹豫什么?谢昆玉早不是朝廷命官!”
      “正是这些人官官相互,才弄得朝堂乌烟瘴气。”
      “大不了,就是京畿大牢里蹲几天!”
      落第了满腹幽怨的书生,被有心之人怂恿几句,仿佛就觉得是眼前之人偷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功名。

      武候们一拥而上,以示恫吓的刀剑将要出鞘。
      “叮”,清越的金玉相击之声。
      闻时鸣眼前蓦地,划过一道弧光。
      群贤与居德两坊的高墙上,飞来短箭三两,最先落在第一个要拔刀的武候刀柄上。
      继而,是糊涂书生脑袋上。

      闻时鸣见过落石投湖,迸溅出一朵朵水花。
      他第一次见人的发髻开花。
      一根根短箭不偏不倚,扎在儒生们的发冠上,玉的、木的、铜的、乌纱网扎的,通通打碎打坏,发髻四散,霎时间凌乱飘摇,迎风蓬头狂舞起来。

      “娘哩,可真稀罕。”
      武候一群大老粗,不知是谁呐呐了一句家乡话,一拍大腿笑起来,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了大半。

      儒生们有人脸红,有人脸白,羞怒交加。
      羞是为冠乃君子成人之礼,竟叫人当街打落,怒是为冠下就是脑袋,箭偏一寸就小命呜呼了啊!他们忘了先前所为何事,更大的愤怒涌上心头。
      “光天化日,狂徒竟敢当街行凶!出来伏法!”

      群贤与居德两坊的两堵墙,一大一小黑纱覆面的人影一缩。武候靠近他低声询问:“闻大人,要抓吗?”
      闻时鸣眯眸,半晌笑了一下。
      “先送谢御史。”

      金光门已近在眼前了。
      他正待说话,身后马蹄阵阵,奔腾如雷,却见长街另一头,一队黑骑成翼状出,为首一人衣袍猎猎,眸光阴沉,正是被陛下夺了左右郎将位置,降为都尉,又禁足三月的荣国公世子蔺弘方。

      蔺弘方一见谢昆玉囚衣雪白,就了眉头。
      “什么时辰了,别耽搁谢大人上路。”
      他马势不减,迅疾如电,转眼来到谢昆玉跟前,马鞭一卷,霎时勾住了谢昆玉枷锁垂下的铁链。
      “走!我来送谢大人一程。”
      竟是停也未停,拖拽着谢昆玉往金光门去。

      谢昆玉踉跄两下,勉力跟着奔跑。
      马蹄踏出,沙尘飞扬扑得他满头满脸。

      “我在府中反思这一段时间,时常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替二殿下清理干净痕迹,留下了蛛丝马迹,不知谢大人有没有后悔,后悔对二殿下的处处相逼?”
      “臣……从不悔。”
      “君心如此,值得吗?谢大人。”
      蔺弘方一夹腹部,催马快行,听见身后谢昆玉猛然倒地,被拖行的声音。意外猎杀瑞兽的是二皇子,他收拾善后被谢昆玉抓住了错处,替二殿下顶了罪。
      可圣心难测,雷霆之怒下。
      他不过是降职、禁足,而已。

      安康在一人一马身后拔足狂奔。
      蔺弘方的马是彪悍的军马,他跑得喉头泛腥,气血翻涌,始终和谢昆玉差一臂的距离。他抽出匕首,朝勾连的马鞭斜掷,视线颠簸,难以瞄准。
      银芒一闪,落了空。
      “咻”一声,一道更快,更锐利的寒光掠过。
      安康已疾跑出一丈,才错愕地发现,谢昆玉落在他身后。回头马鞭已断,一支长箭钉在地上,尾羽仍在剧烈晃动,可见箭发力度之大。

      群贤坊的朱漆墙上,黑衣人踩在墙檐。
      那人矮个子,黑纱覆面,挽一把比肩还宽的弓,锐利箭头对准了蔺弘方。面纱上露出的一双眸子如冰湖清莹,却冷静坚固,轻易不可摇撼。

      一箭,钉在蔺弘方马前蹄一寸。
      两箭,擦在他脸颊边飞过。
      三箭,削落他冠上一丝不苟的发髻。

      蔺弘方狼狈躲闪,脸上墨云密布,手在脸颊抹到黏腻濡湿的血,气极反笑:“抓过来,要活口!”
      亲卫奉命而去,闻时鸣带的武候已更快地涌向了墙根下,看起来在最初一箭射出时,就听令而行,而对侧居德坊处,竟也有同伙射来短箭掩护。
      黑衣人弃了沉重的弓箭,跃下墙头消失。

      安康将谢昆玉扶起来后,交给衙差,回头一见,自家郎君面色如纸,以为他病犯了。
      “郎君觉得不适?小人立刻送你回府。”
      “我无事。”
      闻时鸣解下斗篷,给谢昆玉披上,依然向金光门行去。蔺弘方没管脸上伤口,马蹄不疾不徐尾随。

      “闻公子如此好心,是想抓人,还是想包庇?”
      “武候是京畿守备的武候,我能包庇谁?”

      金光门守卫接过衙差的通行文牒,验后放行。
      闻时鸣朝着谢昆玉一揖,“谢御史说,山长水远,总有尽时。晚辈送至这里,城内是我,城外是更多像我这样为谢御史鸣不平的人。”
      谢昆玉眸色复杂,终归一颔首,走了。

      群贤坊门外,蔺弘方派去的亲卫之一打马出来,挨近时面露难色:“世子,没有……没有抓到,交手了一阵子,我们大意,叫他跑了。”
      蔺弘方似笑非笑看闻时鸣一眼:“闻公子最好是如所言,否则……”他一抽剩下半截的马鞭,骂一句亲卫“废物”,身影同样循着群贤坊去。

      与蔺弘方逆向而来的,还有闻时鸣派去的武候。武候低声禀告,安康觑着闻时鸣的脸色,实在不好。
      “郎君,还回衙门吗?我去找轿辇。”
      “回府,找匹马来,要最快的。”
      闻家男儿没有不会马术的。
      可郎君的状况不适合骑马颠簸,安康正想再劝,对上他隐忍焦灼的眉眼,悻悻闭了嘴。

      仁心堂外,九寿巷的马车里。
      云露睡了个安稳绵长的觉,“昨夜我明明睡着早,怎么就又困了呢。”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眶,不知现下是什么时辰了,马车帘一掀,程月圆猛地钻进来。
      她发髻微乱,妆容给汗水润湿了一片,催促车夫老钟,“老钟,快快回府吧,我不太舒服想回去。”
      “哎,这就走。”
      老钟一扬缰绳,车轮辚辚去。

      “娘子,我们不去卖花了吗?”
      “医馆有病患闹大夫呢,吓我一跳,今日先不卖了。”程月圆心有余悸的表情,将脑袋拱到她面前。
      “小云露,你会梳发吗?快帮我理一理。”
      “会呀,但是手艺没有绮月姐姐好。马车里有镜子和胭脂,娘子稍等,我给你找出来。”
      马车驶出西市,撞上荣国公府亲卫在街上盘查,望见是平阳侯府马车,得知车内是女眷后又放行。

      程月圆胸腔一颗突突乱跳的心,在踏入平阳侯府,迈入沧澜馆的院门时,渐渐安定了下来。
      仁心堂里有阿耶阿弟,有熟悉的林大夫。
      可她为何,觉得这里更令她放心呢?好像捅了天大娄子,只要躲回这里,外头人就找不到她算账。

      沧澜馆静谧,草木扶疏,有初夏气息。
      角落白瓷缸养着睡莲,底下游鱼浮动。程月圆对着水面,照了照自己妆容无缺的脸,绮月快步走来,“娘子,郎君一回府就找你,在屋里等了许久。”
      “喔,我这就去。”
      她抚平了襦裙上的皱褶,脚步轻快地进屋。
      闻时鸣站在窗扉下,斜阳半照,将他那张俊秀的脸镀得半明半暗。他手上捏着一粒什么,金光闪闪。

      “夫君这么早就下衙,有什么事要……”
      程月圆笑盈盈,直到看清楚了他掌中之物。
      是他蹀躞带上,有浮雕纹路的一粒小金坠子,她和绮月后来在屏风处怎么找都找不到的那粒。

      闻时鸣将金坠子搁在香几上。
      他阖上了主屋唯一敞开的窗,对外间值守的绮月和平康淡声道:“退去屋外三丈,不许入内。”
      他一步步逼近她,目光灼灼:
      “便是少夫人叫也不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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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更新时间不专栏更多完结文,等着宝来看呀! 《误嫁》可爱妹宝勇闯武将圈,治愈将军“难言之隐” 《把高冷世子当树洞后》能不能再靠近一点点~ 我为你实现所有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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