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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 10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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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千景刚沾上椅子。
身后响起短脆的咔嗒声,两扇丈把高的门板缓慢地绕着门躜转动,带起一阵凉风,吹得汗水又冰又黏地附在胳膊上。
她摇着团扇,下意识回首,门中的女子螓首微垂,双手还搭在深红的木框上,脸与素裙皆染了灰影,透着阴郁的秀美。屋宇深处,安王伏首案前,提笔疾书。
杜怀月跨过门槛,翩然走了出来,不知为何,陆千景觉得她步子经过她们时放缓了些,仿佛一片逆着风的浮云,就这么停了下来。
像是有话要说,却不愿先放下身段开口。
赵清如无意识挺直腰背,梗着脖子,这是一种戒备的姿态。陆千景不比她镇定多少,内心十分苍凉,杜怀月突然入宫,多半是要背靠皇权,清算所有得罪过她的人。她知道自己就是个没骨气的,无声看向赵清如,眼睛飞眨:要不求一求?
杜怀月与她们并没过不去的深仇大恨,她以后是遥不可及、受人瞩目的宠妃,虽金尊玉贵,却也不好再管宫外的事。
傻子都知道要趁着还在宫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况且,她故意放缓步子,不正是在暗示她们从前许多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只是她们多半要付出点代价。
她是要她们求她?
是下跪还是磕头请罪。
这些都不重要。
——该怎么称呼她?娘娘,还是照旧如常。
赵清如比陆千景多三分傲骨,翻着白眼,对着杜怀月瘪嘴,“你和我叔父说了什么?”
杜怀月眼底一抹冷意,勾着唇,用一种仿佛深水没顶、能把人闷死的口气,道:“不一直在这里听吗?”
当然听了,赵清如心想这还用你说,可惜只听了个大概:屋里低低的交谈足有一个时辰,她们趴在门下,只听见“入宫”。
老杨再要紧,一时半刻也死不掉,哪有新封的娘娘来得好玩,毕竟向来是皇帝选妃,难得看到妃子对皇帝挑挑拣拣,后宫美人如云,圣上兴许早不记得还有过什么姓杜的姑娘。
赵清如方才“一定要把人救下”“跪求死谏”的决心全都忘得精光,盯着杜怀月,目光戏谑,心里多了某些不可言喻的期许,要是圣上回一句“杜氏是谁?”才算绝妙。
杜怀月心里应当也没底吧,一想到这,她换上周到老练的语气,道:“你要入宫,也不知圣上会许什么位份?圣上现在最宠淑妃,前些天淑妃娘娘才生了个小皇子,赏了王公宗亲红漆雕盒,盒中有金玉如意,金银八宝,金银裸子更是不计其数,皇后殿下生长子时都没赏这么多东西。你说是为什么,圣上还没立太子呢。”
杜怀月心神微震,她何尝不知深宫之中举步维艰,实在用不着旁人装腔作势提醒,可那蹚浑水似比预想的更深险。
她只隐隐听闻淑妃有宠,却不知是何等程度。
皇上如果为了淑妃的儿子违抗祖制、与满朝对峙,这等炽烈的疯狂与当年倾注在她身上的爱意又有何区别?
赵清如瞅瞅破开裂隙的笑面,用“我都是为你好”的姿态表示:“你别担心,我有些特别厉害的宝物,只要有了它,你一辈子都不必担心失宠了。”
情迷剂?
是药三分毒,情迷剂却只有三分毒,无半点实在功效。
陆千景哑然失笑,心道实在是太缺德了,要是真让杜怀月偷偷用在圣上身上,岂非皇上每次去她宫里都会心头乱跳,鬼才会觉得那是情动生欢,多半会疑心自己有病。
不过这些都与她们无关,杜怀月是个轻信的人,用毫无用处的情迷剂换取合作,总比跪下来求饶好太多。
她唇角缓缓勾起,笑容煞有其事,几分期许,几分真诚,真切无比,配上含着水雾的眼睛,落在旁人眼中,却产生了异样的效果。
仿佛想到了不可告人的闺房极乐之事,杜怀月看在眼里,心底微陷的一方瞬间复原,眼神多了几分警惕。
原来是春.药。
联想种种细微的痕迹,杜怀月霎时出了一身冷汗,不禁恶心惊痛。无怪乎让人触之不能却思之入骨,陆千景竟然对江映用了那种下作东西!
他本是君子无暇......虽说他们从此陌路,心头还是酸楚不已。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推得她身子猛然急转,未回过神,已与陆千景面对着面。陆千景不闪不躲,迎着她的目光,脸上笑容变得无措。
杜怀月瞳孔紧缩,面前的脸好似在说,正是如此,那又如何?
陆千景歪了歪头,面不改色,装作没看到杜怀月扭曲的面孔,她当然也不知杜怀月心中所想。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赵清如在一旁笑嘻嘻道:“那药是老杨炼出来的,天下仅此一位制药宗师,可惜你们要把他杀了,杜姑娘,你可千万不信。咱们可以做个交换,你放了老杨,以后就让他跟着你。”
杜怀月捂着胸口,头扭到一旁,干呕几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之,伤之,我劝郡主不要再劝王爷,不过徒劳无功。”
“陆姑娘,那种药何其伤身,你若是还自爱自持就不要再用那些东西。”
杜怀月深深呼着气,她早已无意再与她们较劲,这番话实是源自肺腑。
陆千景看着杜怀月走远,凝眉道:“她不用就算了,还骂我?我做了什么?招谁惹谁了,迟早要她好看。”
赵清如哼道:“她?还想进宫,老娘非让她进不去。”
当然,她们除了背后放狠话,毫无还手之力,老杨的消息一日坏过一日。
行刑那日,最热闹的集市口架了绞刑架,
赵清如与陆千景戴了帷帽躲在人堆里,到了绞刑架下方知自己愚蠢,她们就算挤开看热闹的百姓也绕不过手执长矛的官兵。赵清如收起长刀,两指掐着铁镖,对着麻绳比划两下,手腕慢慢下移,摸索着朝江映瞄准。
陆千景压下那只正在找角度的手,赵清如哼出一声,不屑道,“紧张什么,我又飞不到他......”
陆千景满面阴霾:“飞不到就不要乱晃别人。”
光滑的铁面精光锃亮,一下有一下没的反着日光,经过聚焦的光芒刺眼百倍,明晃晃投射在江映脸上,他眼皮一抬,猛地放下茶盏,茶盖撞击杯壁,发出的声响引得士兵疑惑转头。
却见督刑的人面无血色,长睫乱跳,仿佛刚刚被人捅了一刀,还未从剧痛中缓解,只会呆滞凝望着某个方向,他想站起来,最终只道:“去追。”,顺着他目光,士兵也看到了两个慌乱逃窜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