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了死对头本命剑后》山色流江

13、救我

　　燕白闭上眼，无数面容闪过，定格在一幅画面上——
　　小藤妖趴在纪竹枝肩头，两人一起对着她笑。

　　“是藤妖！”

　　莫风月面无表情站起身，负手而立：“为何？”

　　“师叔不觉得古怪吗？”
　　燕白顿了一下，才道：“她的言行态度，举止神情，还有瞳色，哪处像人？”

　　莫风月低声：“不像吗？”
　　“昨日，我回山上看过。”燕白不带情绪地笑了声，“那藤妖吞人灵体。”

　　她将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
　　“或许，纪竹枝死在成亲前夜，藤妖吞食她的灵体，占据她的身体，继承她的记忆，成为一个新的‘纪竹枝’。”
　　“彼时她未完全掌控身体，浑浑噩噩，直到桓真一再逼迫，才无法自控大开杀戒，见过血便收不住凶性，开始妖化。”
　　“但这藤妖吞下纪竹枝后，会渐渐失去自己的意识，认为自己是真正的纪竹枝，至于她原本的身体——小藤妖一旦身死，便是她完全觉醒之时。”

　　“师叔，我猜的对不对？”
　　她与莫风月对视。

　　许久，莫风月缓缓启唇：“对。”

　　燕白继续道：“但很不幸，她们最后都死了。”
　　“一人一妖，两只鬼。”

　　“我认为，藤妖死前已彻底成为‘纪竹枝’，才会出现一模一样的鬼修，那与情郎私奔的谎言，看似是为恶魂求情，实则在吸引我们的注意，为的其实是保护纪竹枝！”
　　“她们可说是同一人，只不过藤妖实力更强，又多活了些时日。因而——纪竹枝的执念是恨嫁仇敌，藤妖的执念是大仇未报！”

　　莫风月听她推断这一切，眸色渐渐深沉。

　　“我仍有几个疑虑，”燕白道：“谁将我们拉入魇梦？恶魂是不是卫钺？还有，这藤妖——她究竟是什么妖？”
　　前两个，燕白隐约有了猜测，藤妖被关在客栈，设下阵法将他们引入幻境的应是纪竹枝，山洞里那具尸体是卫将军，亦是恶魂。

　　唯有一点，她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妖修，或许真相与她所言有出入，但藤妖无疑将自己当成了纪竹枝，这才是她最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不过，莫风月绝对知道点什么！

　　“师叔，您说呢？”她问。

　　莫风月静默许久。
　　燕白很聪明，异样尽数揽入眼底，但同时她又狡诈，只看不提，直到甩出的证据让人无法驳斥。

　　莫风月望着她，眼中闪烁奇异的光，唇角也弯起一个弧度：“藤妖是——”

　　话未出口，脚下忽然剧烈颤动，接连数道气流轰然冲袭！
　　砰！砰！砰！
　　他们霎时扑倒，炸裂的巨石残骸如雨泼洒，刷啦啦砸落一地。

　　步声凌乱，纷至沓来，地底传出一阵骇人的回响。燕白挡着头起身，尘埃弥散，眼前高耸的山脊倏然塌陷，大地晃动，预示着一个可怕的意外——
　　“她要醒了！”

　　燕白的心狠狠跳了两下，直面死亡的刺激让她气血上涌。
　　村民混乱中慌不择路，奔逃，跌倒，被龟裂的大地吞噬，群鸟扑棱棱振翅，飓风狂卷，俯冲的洁白羽翅飞旋，“噗嗤”一声撞上尖锐的枯枝，血溅三尺！这场声势浩大的灭亡，自活物伊始，戮杀一切！

　　苍穹之上闪彻银白电光，唰然日沉月升，昏黑的天幕掉落下来，不，是——藤蔓！
　　铺天盖地的藤蔓。
　　遮住了天，撑住了地，在这摇摇欲坠的光景中，猝不及防地，将一切又推回原位，堵死每一个可能崩溃的罅隙。

　　风云骤歇。

　　燕白望着天，喃喃道：“她……不会醒。”
　　她好似多虑了，他们有的是时间去找线索，因为这场梦的主人，根本——不愿醒来！

　　可她，凭何支撑幻境？

　　燕白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哀嚎，潮水般一浪接一浪。
　　交缠的藤蔓护住了村民，下一瞬，无情捅穿他们的身体，吸吮精血，以作支撑养料，天塌地陷的威胁消失了，浑身窟窿的尸首倒下了，神像从石龛中摔下来，哗——啦——都变成尘埃。

　　一个飘忽的声音：“……不得高声喧哗……惊扰……神灵……”
　　猩红的烛火，垂下一滴泪，忽闪忽闪，灭了。

　　一根遍布尖刺的藤蔓，尾端滴着粘稠血液，朝两人疾速靠近，不断疯涨，纠缠，错位的梦境扭曲一瞬，死亡逼近！
　　燕白瞳孔震颤，眼中铺展开一片绿意，绿到深处是浓郁的黑……

　　这无边无际黑暗中，倏然探入一道暗芒，光影摇晃，还能隐隐嗅到草木清香。

　　呼呼——
　　风卷着花叶与月光同行，吹开枯藤铺成的洞帘，灌入这个拥挤干燥的地方。

　　燕白立刻撩开藤条，钻出洞穴：“这怎么回事！”
　　莫风月道：“在她的幻梦中，我们会跟着她走。”

　　藤蔓迅速抽离，在燕白手心擦出血痕，她顺着方向望去，果然，是藤妖！

　　只有她一人。

　　燕白心下渐沉，意识到小藤妖已死。
　　眼前这藤妖清醒过一瞬，可她不甘于此，竟强行拼凑幻境，再度陷入梦魇！

　　她究竟想做什么？

　　无数藤蔓拥簇中的人，缓缓回过身，而她的对面有只死灵，披着破烂甲胄，半透明身体涌动黑气。
　　那五官，分明是山洞中的尸体，即冒名顶替的卫钺。

　　但卫钺状态明显不对，眼中只一片杀戮，有恶魂化的征兆。
　　朝他靠近的无数藤蔓，无一例外被黑气吞噬，藤妖就在不远处，重重绿影如千万只手困死卫钺，却明显忌惮着什么不敢上前。

　　死灵低声吼叫，鬼魅身躯陡然冲出！藤蔓一哄而上，大团黑绿在半空盘绕激荡，下一瞬，罡风刺鸣，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俯冲！

　　燕白忙侧身躲避，河谷空寂，忽然漫天白瓣、碧叶，不住回旋，若隐若现的磷光，扑朔明灭仿若蝶翼，卷席浓香馥郁的气流扑向大地，展开无数画面——

　　尸骸横野，三千里流沙似雾。

　　“众将听令！今日——”
　　马蹄嘚嘚嗒嗒没入黄沙，阵前男人一身银铠，轮廓锋利：“死战不退！”

　　“不退！”
　　“不退！”
　　“不退！”

　　身后滔天狂呼，将军马鞭前指，声震云霄：“杀！”

　　“杀——”
　　数不尽的将士策马疾驰，手执长枪冲锋陷阵。

　　时光如一副拉长的画卷，这头，千家灯火繁如星，往前推，相互扶持的血肉之躯，转瞬作枯骨。

　　“是玉生花！”燕白指尖停留一片粉白花瓣，喝道：“拔下它！”

　　传闻魇梦中，最可怕的不是妖邪鬼魅，而是无处不在的心魔蜃影，玉生花唤醒心底执念，重现永难忘却的回忆。
　　燕白方才所见，乃将军生平所历。

　　卫钺躯体愈加透明，挣扎扭动间，怨气大涨，已有恶魂之态。

　　燕白避开疯狂的藤蔓，扑向河岸旁那纤长花枝。

　　“去死啊！”
　　另一边，藤妖目含凶光，开始攻击河水上浮起的死灵，仿佛看到不共戴天的仇人，瞬间杀红了眼。

　　无数死灵朝燕白扑来，她就地侧滚，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那花转瞬出现在河岸另一头。

　　“敢跑？”
　　燕白目光丈量两岸距离，盯着河中一块凸起的青石，后退两步，一跃而起。

　　与此同时，藤妖停止了攻击。
　　她眼一眨，这些面容变了，全变了。那些丑恶的面孔，忽然变得无比熟悉，或严肃或亲近，皆在她不留余地的攻击中，魂飞魄散！

　　她怔然垂下眼，看到满手鲜血。
　　绝望，一寸寸凝在脸上。

　　“不……我没想……”
　　张开嘴，言语何其无力，她跪倒在地，抱头蜷成一团，那些面容却更清晰。

　　他们哭，他们笑，他们声声怨毒，咒骂她恶贯满盈蛇蝎心肠！如尖刀戳刺这副虚伪皮囊，要她看清自己卑劣的本相。

　　她不想的。
　　不要出现！

　　“抬头。”
　　——一个无波无澜的声音闯入。

　　藤妖蓦地僵住，不知过了多久，缓缓抬头。
　　玉生花的香气仍在，少女红衣明艳，熟悉的面容沐着金光，以一种悲悯的姿态俯视，仿若真佛垂目。

　　这瞬间，泪如洪水决堤，她禁不住哽咽：“救我……”

　　面前人抬手，粉白花蕊打着旋儿落地，藤妖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漫天花雨下，纤细的花枝好似无可匹敌的利剑，挥斩一切恐惧。
　　这使她有一种错觉：她好像已然死去，而此刻，活着的她救了死去的她。
　　她怔怔伸出手，这面容忽然又变成燕白。

　　莫风月拔掉最后一株玉生花，暴乱的死灵逐渐平静。

　　燕白提醒道：“卫钺。”
　　藤妖定定看着她，眼睫颤了颤，看向卫钺：“钥匙？”

　　“当心！”
　　有死灵猝然偷袭，燕白握上藤妖的手甩向一侧，恰好甩到莫风月身边，死灵面上一道刀疤，恨恨朝藤妖扑来，连带着莫风月一齐撞入水中。

　　此处河水湍急，两人卷进一片危险的激流，沉浮晃荡，莫风月抓着崖石的手青筋暴起，一个挺身冒出头，燕白见此，立刻去捞藤妖。

　　不远处，卫钺灵体伏在河面上，细微颤抖，面容时而狰狞时而清醒，痛苦挣扎，意识留存的最后一秒，他猛地侧头，嘶声吼道：“皇宫！”
　　浪花卷袭，死灵淹没在河水中，彻底沦为恶魂。

　　燕白终于将藤妖拉上岸。
　　此时，莫风月沉默爬上来，冷冷看向她，湿漉漉的长发黏在脸上，神色阴沉，仿若一只千年水鬼。

　　燕白忍不住后退一步，森然凉意自心头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