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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照影 ...

  •   北海,沧溟境。

      封印再度消弭时,金色暗芒随之散去,整个世界又陷入一片昏沉。唯剩一地萤石在这空荡荡洞窟中发亮,好似龟蛇背上森冷青黑的色泽。

      晦暗处,连嘀咕也分外清晰。

      “怎么会失败呢?”
      “究竟何处出差错?”
      “当初明明……”

      燕忍无可忍:“闭嘴!”

      “你在做什么?”
      矜敇跑过去,燕正凝视一条暗河,水面如镜,暗流涌动。

      “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燕未回应,他又问:“这是往生之河,你想做什么?”

      燕揉了揉眉心:“你能少说两句么?”
      矜敇摊手:“若哪天我把问题都想通了,就可以去死了。”

      他忽一拍手,喜上眉梢,凑到她身侧,悄声道:“我想到一法子,既然蛮力破不开封印,那便以沧溟众妖为祭,届时咱们联手,怎可能被困于此?”
      燕作势要踹,他慌忙一个闪避:“玩笑而已,作甚当真?这使不得!我今日要掉河里,就灰飞烟灭了!”

      “河水流向何方?”燕问。

      “这么——”矜敇先买个关子:“传说此河流经北海雪域,还连通人间,独不经过一个地方,你可知是哪里?”

      “黑龙秘境。”
      矜敇“啪啪”鼓掌:“难为你刚醒,还记得当年事,可如今,黑龙秘境早没了。”

      燕不解:“为何?”

      “就在我被关进沧溟前夕,黑龙一族全灭。北海雪域都想分杯羹,谁知一群人修早早落脚,说秘境原是人族领地,还拿出不少证据,以证实名正言顺,不偷不抢。”
      “那时真是热闹,好似野狗抢食,为一件灵宝争得头破血流,死不少修士,都抢不到手哈哈哈!”

      燕说:“蝇头争利。”
      矜敇道:“死得其所。”

      “我又有一计。”矜敇摸着下巴。
      燕:“说来听听?”

      “所谓往生之河,乃魂灵轮回往生之地,虽不能渡人,却可为我们指引方向,找到另一个出口。”

      “能跑?”燕掀了掀眼皮,“那你此前为何不跑?”

      “等你。”
      矜敇此刻安分下来,和颜悦色道:“沿着这条河,能抵达人间。”
      “但——”他顿了一下,一刹竟神情驯顺,对燕道:“为防北海察觉,咱们得先杀了守界妖兽。而此河经由之地,皆留有界碑,连通下一支流,你要去毁了界碑。”

      “杀妖兽、毁界碑,真就如此简单?”
      燕不信:“为何偏偏是我?”

      矜敇只道:“你为天地所生,只有你能找到界碑。你一定能带我们出去,是不是?”
      燕笑了:“当然。”

      矜敇闻言,只觉心头云销雨霁,说:“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找守界妖兽。”

      他这听风是雨的性子,等不了,正要拽走燕,未曾想来了只玄龟,矜敇听他耳语一番,神情古怪。

      “你猜他们找到什么?”
      燕见他笑意轻松,猜测:“与封印有关?”

      矜敇眨了眨眼:“跟我走。”

      此处乃沧溟边界,往里走是一片漆黑海域,除却这无星无月的夜,景致竟与北海如出一辙。
      他们一路往南,远方隐隐出现一线幽蓝的光,二妖略略提速,那蓝光骤然张开了,仿佛一张鬼火满挂的网,和着悠悠嗥叫声,在视野中渐次清晰,变成陆地上一条诡谲闹市。

      燕率先从水底钻出,一个闪身已到街口。

      铛!铛铛!
      人面鱼身的妖兽敲着鱼骨棒,头顶一盏纸皮灯笼,灯笼上覆满萤石磨成的粉,鱼骨脆响声声,兽影也晃晃荡荡。

      “无由点灯!”
      它开嗓鼓面,两腮翕张,唱道:
      “开——市——咯——”

      好似有风掠过,簌簌声中,数盏萤灯接连亮起,点不起灯的地方,挂摆类似海草、珊瑚等发光植株,映亮那个庞然大物——
      它鳞甲锐利,身躯却柔软盘旋,蜷缩在狭窄的黑铁牢笼中,锁链扣住它的角,兽首高高昂起,竖瞳闪烁凶光,却困于囚笼无可奈何。

      燕瞳孔放大,这是:白龙!

      沧溟无日月,海岸上的人面鱼会依据潮汐韵律报时,世代以此为生,无由镇是此地最大的市集,入夜开市,以萤石为流通货币,交易不限于寻常物品。
      今夜有奇货。

      圆台上,白龙动了动尾巴尖,铁栏铮铮响,台下还有数个黑布遮掩的囚笼,让窄道更拥挤,风一吹,黑帘飞卷,一双双无神的瞳孔透过缝隙窥探外面。

      燕看到每一只妖都鲜活,囚笼中麻木的眼都如此真实,她知道他们真切存在,却又总有虚幻感,许是真的睡了太久,还未彻底清醒。

      她不适地别开眼,问:“明明都想出去,又为何总将实力耗费在这些事情上?”

      “因为他们该死。”
      燕在矜敇脸上看到恨意。

      为何如此仇视这些妖奴?

      “何况有妖本不想出去。”
      矜敇道:“你看那条蛇妖,我也曾见过他。他们一族天盲,在北海是苟且偷生,到了沧溟就变得游刃有余,自然不想出去。这蛇妖上回见还是个奴隶,如今却成了卖奴贩子,倒真有几分本事。纵他变换了模样,也逃不脱我的眼。”

      矜敇挺了挺胸膛,很是自得,紧接着不屑道:“这些小妖无需在意,我们此行目标是那条白龙,若能将她拉拢来,定是一大助力。”
      “你要抢她?”

      “只抢一只,倒也不毕大费周章。”
      “那你是想……”

      矜敇说:“我都要。”
      他嘲道:“那群没用的家伙,分明惧怕她实力,又觊觎她一身宝物,最大的本事也不过是痛打落水狗。那龙是好捉的?也该挫挫他们锐气。”
      语罢,他大摇大摆走过去,想来已有对策。

      燕刚走了一步,忽觉踩到硬物,她弯腰拾起。
      珍珠?
      霜重雾浓的海岸,此刻只有青黑昏黄的光,光影如一张薄网压住万物色彩,一切都是森冷的,唯有这珍珠皎白流光,仿若坠落海岸的月。

      她望向珍珠滚来的方向——
      正是蛇妖旁侧的铁笼,笼中有只蚌妖,原本低着头,此刻却面无表情盯着她掌心。

      他丢了珍珠?
      还是在……向她求助?

      鬼使神差地,燕走了过去。

      那是一条小花蛇,软如无骨倚着铁笼,瘦小的身躯攀着栏杆打盹,闻声睁眼,见燕近前来,也只是懒懒抬起眼皮,看清她手上珍珠,一双竖瞳骤然瞪直了。

      分明不是个瞎子。她心想。

      花蛇霍地坐直了,喊:“那是我的!”
      燕这才看清它面前有个小竹篓,底部薄薄覆了一层珍珠。

      原是个卖珠的。

      蚌妖又低下头,仿佛方才那一眼是错觉。他穿着黛青色的外衣,撇了根树枝挽发,分明是个妖,却有种不可名状的冷清感,正是这种矛盾的出尘气质,让他看起来疏离又乖巧。
      他忽然抬头看燕一眼,瞳色很浅,看人就有种天真无辜的清澈。

      燕迟疑片刻,将珍珠递到笼子前。
      白皙的手指忽然伸出来,指腹试探般摸上珍珠,两指一捏飞快退回去。

      燕觑了一眼空荡荡的掌心,花蛇道:“别被这家伙骗了。”
      “我花了大价钱买回来,却是个造不出珠的天残,他手上的珍珠可都是抢来的!这妖奴不服管教,不值得可怜!”

      说着,花蛇踢了踢铁笼:“老实点!”
      蚌妖挺直的背哆嗦一下,像被掀开遮羞布,怒视花蛇,花蛇嗤笑一声,又变回那副疲乏的姿态。

      花蛇问:“你从那地方来的?”
      燕点头,看到蚌妖低下头,想来听懂花蛇言外之意,不愿跟自己走。
      他们自深海而来,做的是与北海敌对的事,而此地不少小妖已适应沧溟,因而并不待见他们,又因惧怕实力不敢得罪,只好敬而远之。想来这两妖亦是。

      既如此,燕不强求。

      她走后,花蛇不满道:“你这赔钱玩意儿!我好心救你,你却天天偷我的珍珠,还敢送给别人?哼!别怪我没提醒你,从水里出来的,可没一个好招惹的!”

      “我知晓。”
      笼中小妖冷漠地背过身,攥紧了掌心。

      燕在一盏琉璃灯下找到矜敇。
      彼时他正盯着奄奄一息的白龙,神情是少有的认真,叹道:“没曾想妖龙一族,竟落得这下场。”

      昔年黑龙一族受凡人供奉,不说呼风唤雨,却也风头无二。
      妖龙乃众妖之首,脱凡化仙者不少,可后来仙道不存,又逢天灾频发,凡人求仙无门,便摔神像、毁庙宇,黑龙受信徒反噬,众族一哄而上,妖龙一族由此没落。到如今,或许死绝了。

      燕问:“他们想做什么?”
      矜敇道:“断尾。只要没了尾巴,这条白龙再无还手之力。”

      燕半眯着眼,白龙似乎意识到这群妖想做什么,她蜷起尾巴尖,庞大的身躯开始撞击铁笼,试图逃跑。

      “快阻止她!”
      “她没力气了。”
      “不能让她跑出来!”

      白龙被困太久,此刻不过穷途末路的挣扎,很快被控制住,她仇恨的眼扫过在场每一只妖,像是要将他们的面容刻在灵魂上。

      矜敇派去的妖商讨失败,这群妖奴贩子胆大包天,不肯放过到手的白龙,妄图分而食之,还有觊觎的大妖偏帮,一时双方竟僵持住。
      矜敇阴沉着面,只觉他们不识好歹,一掌拍碎了琉璃灯盏。

      霎时,这片角隅又变得黑黢黢。

      黑暗总是容易放大情绪,他们在此地待了太多年,对光影十分敏感,性情狂躁易怒。
      摔灯,无异于一个动手信号。

      于是在短暂的呆滞后,他们不约而同出手了。

      白龙冷漠地看着面前为利相争的妖群,直到一个身影站上圆台,立在铁笼前,她硕大的眼珠转了转,眼眶里忽然闪烁水光。
      燕看到她委屈地缩进去,又将尾巴尖伸出来,缠上冰冷的铁栏,一副渴求自由又惧怕的模样。

      她知道这条龙在装可怜,想让她打开笼子;她也知道矜敇在利用她,当她带他们出去,他就会显露过河拆桥的本性。
      看到了,却也睡着。
      无比清醒地沉沦在这场梦中,梦境说一切的选择都正确。

      她会带他们走出沧溟,正如此刻她会放走白龙。

      燕扬手掀开黑布,露出一双双闪烁凶光的兽瞳。她只是取下妖兽肩胛上的抑制法器,这凶兽便狂性大发,一头撞向铁笼,冲进妖群。
      缺失桎梏的凶兽横行无忌,血口一张吞吐妖修,“咯嘣”咬碎妖骨,妖奴贩子都祭了天下最大的五脏庙。

      它冲到一个看热闹的小妖面前,扬起前爪,尖利的獠牙顷刻要贯穿天灵盖,小妖两股战战,已能见到自己脑浆迸裂的惨状,凶兽忽然停在面前。
      只见三道银环不偏不倚扣住肩胛骨,将它拖回牢笼。

      砰!
      燕站在牢笼前,广袖迎风,仿佛什么都没做。

      锁链响动的声音惊醒呆滞的众妖,他们回头一看,除却遍地血迹,只剩矜敇一行人。

      “龙呢?”有妖问。
      “跑了!”

      他们一番混战,竟不知怎么让那白龙跑了。短暂的交锋过后,妖群再度慌乱,燕穿过奔忙的身影,走入灰暗的巷道,事了拂衣去。

      “打完了吗?”
      花蛇心有余悸从软土中钻出来,甩开一脸泥,无不艳羡道:“真厉害啊!”

      而他的身旁,蚌妖死死盯住这一幕。
      只有他看见。
      只有他看见她捏碎锁链,而白龙抱着尾巴、拖着残躯被她送走。

      残灯明灭,铁笼阴影落下,将他面容割成无数种模样。他心头有不可名状的怒气,虽不知因何而起,却让他有杀了白龙的冲动。
      而当他看到燕拐进那条暗巷,这冲动便如洪水泻闸,不可收拾。

      很快最后的萤灯也灭了,铁笼幽暗冰冷,仿佛方才的光只是错觉。
      他恨她。

      蚌妖低着头,喉头滚动。

      “你手里的珍珠呢?!”
      花蛇尖利的嗓音在半空回荡:“你这杀千刀的!作甚吞我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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