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季》声宁

14、14.越过界限

　　回到君兰，季如芊直接去了臻园。
　　傍晚光景里，从整面宽阔落地窗望出去，楼下中心景观轴已亮灯，将翻涌的喷泉映照得晶莹剔透，水花散落铺成一地碎钻。

　　伍青泽临时有饭局推不开，年末事情堆得多，下午在开发区管委会参加招商引资会议，结束时便与市委办公室几位领导同行。若非如此，他一定会去机场专程接人。

　　季如芊并不介意，关掉伍青泽解释的信息，开始在厨房鼓捣食材。

　　臻园有定期的家政清洁，分栋专属、私密性强，伍青泽便没留住家保姆。

　　偌大的房子光洁铮亮，经了北风后般空荡荡。算上出差前俩人莫名其妙互相冷淡的日子，季如芊将近一整月没来臻园过夜。

　　肉桂的香气慢慢被煨出来，她打开火在煮红酒。季如芊毫无厨艺，唯独这道算得上拿手。
　　以往在国外的圣诞夜，她守着炉子熬出晶晶亮、暖烘烘的一锅，异乡风雪夜中飘着醉人酒香，两人共饮，然后安稳温馨地相拥。

　　季如芊在室内转悠一圈，伍青泽独居过于清冷了些。餐桌上细长花瓶里插着的一束百合已凋谢，花瓣蔫黄地垂着，本来油绿的叶片都已蜷曲耷拉。比起摆设，更像垃圾。

　　她用手指拨拉杆子，确认这真是自己之前来住、顺手捎的。看来伍青泽还专门嘱咐了打扫阿姨，不要清扫出去。枯萎的花枝在黑金透光的奢石背景墙前，格外违和。

　　季如芊掏出手机，划拉到店家号码，重新订了一束。杂务处理完，她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上。难得打开一盘游戏，依然是很无聊的植物大战僵尸。

　　许凡经常吐槽季如芊:沉迷养鱼，玩入门单机手游，十足的老年人做派。她不懂，单调无脑慢节奏的游戏才适合放松。

　　兴许近来费神过度，笼罩在昏黄射灯下，伴着规律机械的“滴滴答答”游戏音，季如芊竟然睡着了。

　　她睡觉并不老实，时而伸伸手脚，或将自己翻转个面。好在臻园的家具都由伍青泽亲自逐件挑选，比如她躺的这张沙发，便是从意大利进口空运回国，以符合人体工程学、适宜脊柱舒缓著称。

　　作为男朋友，伍青泽在这方面挺称职。临毕业回国那阵儿他忙得焦头烂额，虽说回自家公司，但在众人瞩目下入职接手，年轻人难免青涩。若非考虑季如芊同住，他绝不会亲力亲为装修杂事。

　　所幸效果卓然，季如芊仿佛浮在云端，梦里飘飘荡荡失去重力。她忘了困乏，左张右望，发现自己高悬于空中。

　　阵风骤然袭来，季如芊随之翻飞，掌握不住方向。怎么回事?她怎么会飞呢？

　　雨点急促敲击，身体随之被重重拍在地上，有人拽着那根线。好痛，原来自己是一支风筝。

　　断线的风筝残留着那截线，像一条无用的残尾如影随形。是她翱翔过的印记，也是她坠落时的伤痕。

　　季如芊兀自抗争，总也挣不脱，终于软弱无力地趴伏在泥土上。

　　身旁出现一双男人皮鞋，站定后，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季如芊的目光沿着锋利的西服裤缝往上摸索，触碰到那张熟悉的清俊脸庞。
　　她紧绷的神经一瞬松懈，以为得救，正想开口喊“阿泽”。

　　骤然的疼痛漫过全身，那个季如芊无比熟悉的男人，用他修长白净的双手捏起了风筝的边沿狠狠揉.搓。竹篾弯折，她筋骨寸断，变成一团皱巴巴的废布……

　　季如芊来不及询问，男人两眼通红，怒气勃然。话语狂躁涌出，他发疯般地质问:“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算计我?”

　　……伍青泽饭局中间溜号，留助理在场应对，自己提前回了家。意外之喜，他在楼栋门厅碰见物业管家正准备将鲜花送上楼。

　　“季小姐刚刚预定的。”
　　“谢谢，我来吧，不麻烦了。”

　　他心情好，接过本该管家完成的活。一手提着文件、电脑，另一手将花束捧入怀中，仍旧笑意盈盈、颔首致意。惹得物业悄悄在背后称叹，伍少董待人真没有半点轻慢架子。

　　百合花沾着水珠，随伍青泽一并上行。按下指纹锁，室内却满盛黑暗。浓郁的酒香夹杂柠檬、苹果等气味扑鼻而来，混着暖气带来的温差，一脚踏入甜腻氛围中。

　　而唯一的光亮正落在季如芊的脸上，隔了许久，再次看到她酣睡在臻园的沙发上。

　　世界变慢，伍青泽蹑手蹑脚挂大衣、换鞋子，连花束外裹纸张发出的摩擦声都格外清晰……

　　可季如芊依然皱起眉头，她翻了个身，额头再展不平。
　　伍青泽三步并两步，蹲身屈膝，双手捧着，浅浅地吻上她的脸颊。长久未亲近，关卡失守，唇/瓣与手指力道不知不觉间加深。

　　季如芊睁开眼，泪水失控滑落，梦魇与现实交融，眼前近在咫尺的伍青泽缱绻温柔，她脑海中却残留着另一个崩溃暴躁的形象。

　　伍青泽不明白原由，只能更紧地拥抱她。唤起季如芊梦里刚刚被拉扯撕碎的记忆，带着哭腔挣.扎起来。

　　“好了好了。”伍青泽理顺她凌乱的乌发，抚.摸她蜷缩的脊.背，耐心地哄着。
　　季如芊偶尔会做噩梦，两人曾同床共眠的午夜里，他这样安慰呵护过她。

　　受惊的情绪终于被压下，季如芊从懵懂中清醒，发现伍青泽回来，陡然大恸于心。

　　没有无缘无故的梦境，只有不明不白的现实。

　　她一直在纠结跟他分手，跨越千里从涌城至君兰，于万丈高空的机舱里，到高速疾驰的车厢中。
　　可伍青泽立于她面前，极诚挚、极喜悦，因为她的到来。

　　他献宝般倾吐心意：“芊芊，是不是太累了，等这次收购结束好好休息下。不用担心董事会增添的生产副总名额，我全力为你争取，父亲已经初步同意……”

　　伍青泽之前气季如芊过钢过硬、事业心强，如今全化为心疼，只想尽量满足她的心愿。

　　季如芊开不了口，两人拥抱在一起。他身上染着宴席的酒气，及隐约散去的烟味。
　　年底政商活动繁多，作为伍氏年轻一代，他渐渐步向台前。季如芊明白伍青泽从一场重要应酬中抽身而来。

　　两人初识时，伍青泽烟酒不沾。一如季如芊并不知道他是企业继承人，那时的她对此毫无概念。

　　季如芊看到茶几上搁着的白百合。不知愁的年纪里，他总是带上花束见她，又在分别后的书信里倾吐思念。

　　伍青泽在信笺的结尾说她就像黑夜，拥有寂寞与群星。①他喜欢文学，她反而粗线条，好在青春本就如诗。

　　闭上眼睛，嘴/唇贴合。季如芊解开了伍青泽衬衣的扣子:第一粒，第二粒……
　　不管不顾、昏昏沉沉。

　　慌张到来不及褪去衣服，两人面对面，季如芊的胳膊搂着他的脖颈，紧密得仿佛从来不存在间隙。

　　伍青泽半起身:“要不要去卧室?”他是克制、温雅的风格。

　　季如芊兀然吻住了伍青泽，她比任何时候都沉浸，不知道是躲避、遗忘还是弥补，总归无关乎爱意。伍青泽习惯微风细雨的模式，此刻却被激得狂乱，他虔诚地吻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霜冻寒夜里，冰封的河流消融，季如芊几乎以为冬天即将过去。

　　结束后，两人对饮煮好的红酒。季如芊包住湿发，拢紧浴衣，进了厨房信手取只面碗盛满。一点也不优雅，就这样整份端出来，与伍青泽一递一口喝完。

　　伍青泽不吝称赞：“好手艺。”
　　她笑笑接受，略带谦虚：“多亏酒好。”

　　那是自然——季如芊取的是酒柜上层一瓶05年份的收藏级葡萄酒。她既不酗酒，也不研究酒，用来煮水果、搭面碗，毫无心理负担。
　　似乎是寻常人家、恩爱情侣的粘腻日常。

　　然而第二天，季如千仍执意要回明嘉苑过周末。
　　神清气爽的早晨里，弥足珍贵的慵懒时光中，许是太过放松，伍青泽拥着季如芊，又一次提起之前的设想。

　　“我们订婚吧。”
　　夜长梦多，他在筹谋两人的以后。

　　伍青泽有自己的缘由，母亲若有若无地往他跟前牵线，千金们的家世皆与伍氏相匹敌。

　　日头爬升，光线穿透纱帘照射在身上，季如芊一瞬间懈了力：她想糊弄着往前走，他却将彼此的关系逼至角落。
　　“阿泽，如果你再催一次婚，我们就分手。”

　　伍青泽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还温.软体贴的女友瞬时冰冻。季如芊乖巧又小鸟依人，偶尔泄露出来的神态却如此好勇斗狠，如末路之徒。

　　他没意识到，季如芊正望向随意摊在床头柜的笔记本电脑，天人较量。
　　伍青泽的密码是他与她的生日数字相连，而刚刚他打开电脑批阅下属的临时申请，屏幕上药物采购招标文件映入眼帘。

　　她想与郁揽风交换的筹码就在面前，这机密对兴乾用处颇多。

　　伍青泽起身去浴室洗漱、剃须。季如芊了解他的时间，至少会离开半小时。要变成自己所不齿的人么?越过界限、背信弃义，成为小偷、骗子……

　　从臻园出来，季如芊去了西大街。那边隔壁小巷有家花鸟市场，可以顺路买点鱼食。

　　中午饭点的饮食街人头攒动，尤其到了年底，百姓习惯来附近采买干货、腊味等等。季如芊泊车都找不到位置，只能捡了个街角停下。

　　她穿着米白色大衣，脚踩羊皮短靴，挤进一家老字号羊肉汤店。

　　窗口点好单拿到小票，纸巾擦拭后，季如芊坐在一张不锈钢餐桌旁。店内空间狭小，食客紧挨着食客，对面升腾起的热气熏到她脸前。香菜葱姜辛辣丰富，瞬间填满逃离臻园时空荡荡虚浮的一颗心。

　　五谷杂粮不仅能饱腹止饥，还能支撑起人的框架，稳稳当当地踏在地上。季如芊暂时不想再考虑那些宏大的计划，无所事事地游逛。

作者有话说

　　①化用自聂鲁达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