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季》声宁

16、16.躲避吻痕

　　季如芊和闻真抵达山坳，沿途经过外围农户新种的过冬小麦，绿油油铺陈遍野。冬日寂静的午后没有其他人，名副其实的世外田园。

　　盛夏丰水期时，闻真遇到过不少短途游客，知道了到水库的这条近路。还捎过一次钓鱼佬，凭着印象能摸索到那处僻静的钓点。于是，在西大街才起了念头邀季如芊过来，既然她那么爱看鱼，反正他今天出门本就打算上山。

　　沿岸植被稀疏，唯有一片片早已枯败的芦苇荡。枝头的芦花却纷纷扬扬，自由地摇曳着，轻盈似雪。

　　闻真指了指，扭头喊季如芊：“怎么样，它们有风的形状。”

　　季如芊发现他还挺浪漫的，跟着走过去。

　　嗯，靠近才发现这浪漫不仅挺美……也挺容易让人过敏。

　　闻真穿了件冲锋衣外套，可以将帽子戴在头上，季如芊的大衣则没有条件如此操作。
　　毛茸茸的絮子飘洒着，雪一般落在肌肤上，她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好痒。”

　　季如芊左右观察，确认这是往前的必经之路，只能将领子竖起来，勉强避开一点。
　　好在不长一段距离，之后碧蓝的水面便呈现眼前，刺目的阳光下波光粼粼地闪耀着，似乎上帝随手丢下一把金币，留给两人探寻宝藏。

　　闻真仅远远地从高处公路眺望过，也未曾临近湖边。
　　冬季晴朗的天气干燥而寒冷，天空没一丝云，将湖面映照得澄净纯粹。在北方内陆，水泽总有天然的魅力。万物萧条中荒草捧着美玉，尤为耀眼。

　　季如芊一边心生赞叹，一边又磨磨蹭蹭地清理衣服。芦花沾在米色羊绒材质上，只能细致地慢慢拈起。
　　更别提附在脖颈间，像羽毛贴合着的几片，越摸越痒。她一向做不惯这种绣花慢活，眉头皱起来。

　　闻真扭头正巧看到这一幕，不懂她为什么突然不悦:“怎么了?”

　　转身往回走，终于注意到季如芊并拢手指轻扫后颈的动作。他不禁后悔：自己专门换了外套出门，她临时起意则一副都市丽人装扮，不适合户外徒步。

　　闻真怕是飞虫之类的叮咬，毫不迟疑地便贴过去检查。距离缩短，两人第一次靠得这么近，弄清楚始作俑者后，他才松了口气。

　　季如芊仍旧笨拙地摩挲着脖子，越搓越捏不起。鬼使神差地，闻真伸出左手下意识帮忙。

　　山间的清风依然吹拂，穿过芦花荡在他们身后发出“沙沙”声。仿佛隔着玻璃窗子听大雪肆意挥洒，屋内的人与世隔绝。

　　季如芊低着头，身高差让她略凌乱的发丝接近闻真的下巴。她和他的呼吸声突然都慢下来，山谷太安静，好像怕打扰了时间。

　　当闻真的指腹几乎触碰上她的肌肤，甚至感受到若隐若无的温热时，及时回过神来。两人总是斗嘴，季如芊也从未在闻真面前柔弱扭捏过，不知不觉便忽略了界限。

　　可他的视线停在她露出的那截白皙脖颈，高挑、细腻，被太阳照得发亮。
　　暮冬白昼，温度仅有几度。飞鸟已南下越冬，湖面空荡寂寥。

　　闻真却幻视洁白的天鹅浮于深邃的静潭，修长纤细的脖颈披满细密羽毛，反射着午后的光线，晃得人心慌。
　　他收回了手，两人都有一瞬尴尬。

　　“没关系的，又不是什么生化武器。”
　　季如芊往侧边迈了一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想尽快结束彼此间奇怪的局势。

　　闻真克制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垂下的眼眸不期然掠过一抹鲜红。
　　颈侧蔓延着斑斑点点，深浅变化甚至到青紫。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闻真脑子没有多想，第一反应责怪自己，她还是被什么飞虫咬了。
　　“啊？”季如芊不知道他在说哪处，只觉得莫名其妙，懵懂地望向他。

　　闻真转到她面前检查另一侧，果真还有一道痕迹，没有尽头直至隐没在毛衣高领内。
　　这不合理，他户外露营经验丰富，冬天枯萎的芦苇荡里不会有稀奇的蚊虫，闻真才敢贸然带着她穿行。

　　季如芊顺着他的视线，意识到那是什么……昨晚伍青泽没有顾及轻重，多日的冷战与分别让他热情四溢；她则沉浸在内疚与纠结中，妄图以情.欲麻痹自己。

　　“……应该是化妆品过敏……不是，可能前几天刮痧留下的痕。”
　　她平日再机灵，此时也必定得短路。嗫喏着，没有缘由地涨红了脸。虽然什么都没有做错，又如同被揭发作弊的孩子，无助地当众罚站。

　　慌不择路时的借口站不住脚，反而愈描愈黑。再加上那支支吾吾的模样，闻真瞬间僵硬在原地。

　　他与她同游，虽称不上光风霁月，但天地渺远的环境里，并未掺杂过多凡思。

　　毕竟是男人，一旦拨动了风月那根琴弦，不受控的杂音钻进闻真脑子里，无法隔绝：全都说通了，那痕迹一直消失到衣服下，并非刚刚产生。

　　闻真后知后觉：原来那天在许凡家她不加入相亲，是因为名花有主。他竟然以为季如芊与自己相同，仅仅在叛逆反抗相亲局。

　　闻真从未与女人陷入这种境地，他垂下眼帘躲避吻痕。角度受限，眸光里映入她束紧大衣下的胸脯起伏，曼妙的女性曲线近在咫尺。

　　最局促的情况下，晦暗暧昧的情愫却滋生，像野草从石缝中顽强挤出，不过源于一粒草籽被卷到最荒芜的地方。

　　在意识到季如芊与别的男人拥有最亲密、最赤裸关系的同时，闻真发现自己与她的关系也滑向异性范畴。

　　就像日与夜的界限无法明确划定，人与人的关系并非黑白分明。他并没有刻意追求，却不自觉踏入迷局。

　　风逐渐吹得迅疾，芦苇层叠，枯萎的残叶发出“呼啦啦”的声音，让闻真和季如芊都清醒一些。他咽口唾沫，后退一步，她也错开了身子。

　　两人依然一前一后往前走，氛围骤变。抬眼湖水便在脚边。闻真找了浅水的岸畔，将鱼食洒下。在花鸟市场时觉得很大一袋，面对这么广阔的水面，很快就喂完。
　　他不过找个由头约她同行。

　　“哇，这就是你的鱼缸!”
　　季如芊在后面夸张惊呼，她还记得他斗气的借口，彼此兴致却都减淡。

　　转移话题、虚张声势，都是常用的社交技巧。窗户纸裂开一道缝后，季如芊也能感知两人关系的微妙，她换了幅面孔。

　　似乎还不够，季如芊鬼使神差地喊了声闻真:“喂，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她懒得参与家长里短八卦，却知道对于异性男女，介绍对象的作用是什么。

　　话题插入得很突兀。与山清水秀、自由隐逸的环境不相配，应该在工资、职称、金钱、地位……这类俗世概念内。

　　闻真与季如芊，从来没有谈论过具体的生活或工作。仿佛自真空中落了地，闻真失声哂笑，她在撇清和他的关系。

　　“你有男朋友，为什么不开心的时候还独自闷在心中。”她注视着水族箱出神的模样，落寞得让闻真难受。

　　季如芊抿抿唇没搭理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远处伫立着巨大的水库堤坝，灰色水泥混凝土构筑物横亘在宁静山水间，冷冰冰又毫无回旋余地的尺度，一如世界本身的坚硬与怪诞。

　　他发现她有男友，还看穿她不开心——不知道哪件事更令季如芊难受，她在闻真面前总是越隐藏、越无处可藏。
　　而伍青泽就像那座堤坝般的存在，画风不符。

　　闻真看到季如芊拾起一枚石头，弯腰比划两下，抬臂打出一个漂亮的水漂。
　　“如果男朋友便是我不开心的一部分原因呢？”

　　……情感分析的课题对于闻真太超纲，以及，他仍不习惯两人之间突然加入“介绍对象”、“男朋友”这样的话题。
　　像拥挤卡座里加进来多余的第三人，虽然从伦理上讲，他才有点像第三人。

　　不！他闻真才不屑于纠缠的男女关系！某处逆鳞被触碰，与季如芊无关，闻真想起在北城那些荒唐往事。
　　他厌倦而冷漠地回：“那为什么不分手呢？”

　　季如芊愣住，即便知道她有男朋友，闻真依然是闻真，讲话不管不顾地戳人。她向许凡隐隐透露过苦恼，处于备婚甜蜜期，满怀对爱情无限期望的闺蜜劝她要珍惜。

　　“他长得帅气，家世富贵……”季如芊诡异地将许凡的话复述给闻真。

　　“所以你俩没有感情，只适合结婚？”
　　他帮她总结，季如芊听着好奇怪：自己如同那些在外面讲着苦衷的花心渣男。

　　“不是的，我们曾经相爱过。”
　　她跟着解释，又有点多余，不对的关系仿佛怎么诠释都带着偏差。

　　日头西斜，沉入水面，灿烂的余晖笼罩着大地。两人准备回城，与来时的滋味截然不同。

　　季如芊庆幸自己选择开车随行，本意认路兜风，未卜先知避免了同车密闭车厢里可能的尴尬。

　　到山脚时回望，天边已挂上稀落的星辰，远离霓虹才格外清晰。她怀疑以后还能不能与闻真再同看风景，来时他随时拨进电话，借着讲路程与她插科打诨，回程则格外沉默、一言不发。

　　回到明嘉苑，季如芊泊车上楼。手机振动、一条信息抵达：“为什么委屈自己?”

　　出乎意料，他不轻视她愚弄感情，反而体谅她有所苦衷。

　　季如芊回他一张图片:她从湖边拔起的一株野草，插在后视镜。
　　“这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