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学马甲崩坏中》那年大雪

24、巧遇

　　黑发男人穿着长度过膝的灰色风衣，以极其自然的姿势靠墙而立。若以周身气场来看，与往日并无差别。此时此刻，大抵又是随意选择一个方向出神。

　　降谷零紧紧盯着那张熟悉度面庞。

　　以上判断，成立条件是不去看那双眼睛。

　　·

　　他在参与公安卧底培训期间，曾经见过「格兰威特」这个名字，与高层们的心腹大患「琴酒」并列。

　　琴酒作为组织的顶级杀手，行事风格间或隐秘低调、间或傲慢猖狂，唯一不变的是任务成功率居高不下，解决卧底的速度令派遣方头疼，摆到公安的案桌上不足为奇。

　　“请问，这位格兰威特有什么需要警惕的地方？”彼时降谷零不明所以，疑惑向教官进行确认。

　　本意只是保险起见、顺带提一下的教官叹气。

　　“正是没有发现应该警惕的地方，才格外需要警惕。格兰威特在那个组织里，据说与琴酒同等地位，我们的人却难以打探到具体职责与出手痕迹……”

　　“不是他的能力非同寻常，就是他的身份超乎想象。”

　　“降谷君，你是我最看好的学员。如有机会，请尽可能打探他的消息。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

　　降谷零不清楚这是不是交给他一个人的任务，大概率不是，但是告知的人也不会太多。

　　卧底开始潜伏任务以后，最初数月甚至数年，基本都在边缘打转。为了防止不知何时降临的时机被意外破坏，与本部的联系基本越少越好。

　　在打入任务取得突破进展、又尚未站稳脚跟的关键时期，卧底更是会进入几乎完全静默的状态。

　　比如降谷零，最近六个月与公安方面，只由他主动联系一次。

　　故而向有潜力的学员提前告知一项长期任务，也方便他们在卧底初期适当调整行动方向。

　　比如降谷零，若非这项长期任务在身，他面对格兰威特绝不会采取如此保守的行事作风，以至于诸星大数次抢占先机。

　　不过。

　　现在，他似乎找到突破点。

　　那张面孔冷峻寡淡、缺乏表情，仿佛常年飞雪以后白茫茫的山巅。乍看不觉寒冷，相处愈久，才能意识到深入骨髓的漠然。

　　降谷零还是第一次，在那张近乎扣上面具的脸上，看见明显得与本人直言无异的情绪。

　　并非泡影似得短暂一瞬，亦或“迎合”人群的流于表面。

　　即使相隔遥远，那股情绪潮湿而沉重，仿佛浸透海水、不得不随波逐流的纸张，清晰传入降谷零眼中。

　　那是……茫然、畏怯？

　　——怎么可能。

　　降谷零认定自己感知失误。

　　他再去判断，那人似乎在犹豫，思索回忆着什么。

　　“先生？”

　　带有困惑的呼唤在身边响起。

　　降谷零猛然回神。

　　“啊，多谢。”

　　他拿起柜面上那一瓶酸奶，迅速跨过松下超市大门，一个闪身，躲入对方的视线死角。

　　几乎在下一瞬间。

　　那身着灰色风衣的男人若有所觉，忽然回身望向这家超市，目光锁定他先前驻足观察的位置。

　　除了柜台后的老板，空无一人。

　　风祭巳我眉头微动，收回视线。刚刚被人注视的异样，绝对不是错觉。

　　他索性后退一步，隐匿进阴影更深处，不再去看已经穿过医院门口场地，融入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的警官。

　　这个地点、这个时间，有可能监视自己的人，只有他们三个。

　　以「格兰威特」出没无常的行事风格，公安方面大概没有他的真人照片。

　　至于通过语言传达外貌特征，由专家绘就人物画……风祭巳我自觉「格兰威特」的危险性不低，高层应该只告知了个别人士，不可能随便来一个公安，就认识临时接到任务的自己。

　　有时候，无知反而是一种安全。

　　所以，来人是降谷零啊。

　　［哪里就“所以”了，前后根本毫无关联吧——］

　　系统长久压抑的表达欲爆发，没忍住直接吐槽。

　　风祭巳我半垂眼帘，视线在不规则的灰青色石砖上游弋，慢吞吞地开始阐述思路。

　　‘诸伏景光需要面对一旦意外撞见、被我判定故意跟踪的后果；赤井秀一与他关系平常，这种忙赤井秀一敢答应，他也不敢冒险去赌；因此，降谷零成为唯一的选择。’

　　‘只要诸伏景光不愿放弃这个唾手可得的、探寻秘密的机会。’

　　［如果是赤井秀一自己跟踪你呢？］

　　系统提出明显的缺漏。

　　风祭巳我转身走向小巷的另一个方向，‘他接到我的任务，这会儿应该在红叶湾。’

　　红叶湾处于近海郊区，与天空岛综合医院在地图上呈现对角线布局，驾驶汽车至少半个小时。如果赤井秀一上午的调查顺利展开，大概没有时间中途离开。

　　系统半天憋出一句。

　　［这算是考官主动漏题？］

　　‘当然不是，’风祭巳我毫不犹豫否认，‘另一种形式的考核罢了。我准备缩短任务时间，提前一天结束。’

　　［为什么？］

　　系统难免诧异。

　　它无法理解，只是缺席将近一天时间，仿佛发生了许多事情。

　　风祭巳我略微犹豫。

　　‘……直觉。’

　　直觉告诉他，不要长久停留。

　　系统倒是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离开之前我会做出提醒，最长半个小时，最短两分钟，你记得做好安排。］

　　涉及时空波动，即使是系统上手，也很难做到完全精准。风祭巳我又是被迫停留于此，回归本体的时间节点越近，身上沾染的时间信号变化越频繁。

　　‘我知道了。’

　　风祭巳我冷静回应。

　　在这些寻常人力无法企及的地方，系统从来没有真正让他担心。

　　尽管偶尔会掉链子。

　　难得拥有片刻空闲，他无意去转动大脑费劲思考，漫无目的沿着人行道向前，随意在某一个街口改变方向，踏入完全陌生的地方。

　　反正不像在组织本部，随时可能遇见生命危险。

　　“……”

　　风祭巳我倏然回神，步伐一顿。

　　不知不觉，密集的建筑物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葱郁草坪、高大树木，以及波光粼粼宛如镜面的湖水。

　　他手指微动，意外顺应擦肩而过的路人，转身离开。

　　天不如人意。

　　河岸边，大树下。

　　那道穿着黑色夹克外套的人影忽然一晃，不给人半分反应时间扭过头，锐利的目光犹如雨夜里划过的闪电，直接射向他僵硬的身躯。

　　随后，怔然隐去割伤人的锋利。

　　长久的沉默。

　　人声嘈杂。

　　风祭巳我遥望着那副熟悉的面孔，目光撞入那双辨不清情绪的眼瞳，不自觉攥紧手指，胸腔里心如擂鼓。

　　这不是敌人。

　　他在心底反复默念，试图缓解紧绷的心情。

　　这当然不是敌人。

　　与他曾经遇见的，一旦扮演出错被抓住纰漏，可能导致所有努力功亏一篑，必须高度警惕的“敌人”不同。

　　即使相遇廖廖，其中一次还属于他单方面会见。风祭巳我依旧可以确定，丸山勇对他与「过去」的细微差别看得一清二楚，且早早有了原因猜测。

　　如此，便算不得扮演失误。

　　他的脑海中闪过几个想法，以防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思维钻入死胡同，暂时只定下最浅显的结论。

　　丸山勇许久之前便已知晓，这一次见面，「藤堂风」将处于失忆转化。

　　从丸山勇与他相处期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熟稔来看，「源清司」这个真名大概也为对方知悉。

　　总之，丸山勇对「源清司」的了解，只多不少。

　　要试探看看吗？

　　确定丸山勇对「源清司」的过去影响到何种程度。

　　风祭巳我陷入短暂的纠结。

　　他随时跳跃在「过去」、「现在」与「未来」，不介意成功的前提是所有事件结果已定，并不意味着他接受提线木偶似的行动，完全遵循故事内容。

　　一直以来，他从未主动探寻未来状况，便是因为这一点。

　　尽管可以大幅度降低失败风险。

　　往后数年，未免无趣乏味。

　　此时此刻。

　　风祭巳我无声呼出一口气。

　　罢了，试试看也没什么。

　　总不会正巧是决定未来走向的重大线索。

　　那么，如果是丸山勇印象中的，正处于失忆状态的「源清司」，会做出什么反应？

　　以他对丸山勇的认知程度，与所谓“失忆”也没有区别。

　　所以，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冷静聆听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心思转变之快仿佛划过夜空的闪电。那张冷漠倦怠的面容上浮现几分微不可察的情绪变化，倘若是对他极为了解的人，便能看出他在犹豫。

　　下一秒。

　　不如所料。

　　丸山勇无奈叹息一声，主动向他走来。

　　“啊！！！”

　　刺耳的尖叫声响彻公园上空。

　　对方即将落下的脚尖下意识转变朝向。

　　风祭巳我于是明白，这次阴差阳错的会面，要无疾而终了。心底氤氲起薄雾般转瞬消逝的情绪，一时无法分清，究竟是遗憾不曾开口，还是放松无需过多了解“未来”。

　　丸山勇收回遥望案发地点的目光，回头望向风祭巳我，沉静冷肃的面孔上难掩迟疑。

　　风祭巳我错开视线。

　　“……”

　　嘈杂的人声与议论中，熟悉的步伐匆匆远去。

　　良久。

　　又或是瞬息。

　　他慢吞吞从风衣口袋拿出手机，屏幕刹那间亮起，显示收到赤井秀一的邮件。

　　［大人，找到了。

　　——诸星大］

　　他转身，踩过边缘不规则的石板路。树木与亭台不断后退，远方飘来隐约警笛声。

　　也好。

　　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