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年少》五色春

18、予你承诺

　　夜深人静，江水在漆黑的夜幕下有规律地翻腾着，拍打岸边，拍打空气，溅起层层叠叠的雪白水花。

　　没有人造光的江岸边空无一人，江水很深很宽，苏映溪将外衣和鞋子脱在岸上，以标准的入水姿势扎入冰凉的江水中。

　　谈闲意被她留在岸上了，美名其曰要他当救生员。但他觉得自己的岗位形同虚设，因为苏映溪真的像一条鱼一样，灵活地在水中上下浮潜，与水融为一体，比在岸上还自由。

　　轻薄的月光照不透深水，苏映溪的身形没入水下，时不时就会有鱼蹭过她的身体游远游近。她眼疾手快地拽住一条长长的鱼尾巴，鱼使足力气想要挣脱，但失败了。

　　她浮上水面大口呼吸，将鱼装进随身携带的网兜里，而后继续下潜。

　　谈闲意在岸上一直紧盯着她的身影，看着她忽而出现又忽然消失，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直到，她托着网兜朝岸边游回来。

　　“映溪，来，伸手。”谈闲意接过捕满鲜鱼的网兜，随即要拉她上来。

　　苏映溪借他的力爬上岸，拧干不停滴水的衣摆，“收获很丰富哦。”

　　“是啊。一条，两条，四条……”谈闲意确认着鱼的数量，“你抓了八条啊？姥姥家的缸都养不下吧？”

　　“养不下正好，暗示他们早点吃完，别送到家里都不舍得吃，放缸里一直养到过年。”

　　谈闲意：“这倒也是……”

　　他把鱼网兜背在身上，“映溪，快回去换衣服吧，水里很凉。”

　　“好。”苏映溪跟上他，正要离开江边时，冷不防的，她察觉到一丝古怪的气息，迫使她转头去看刚刚潜过的江水。

　　江水翻涌地更剧烈了，而先前一直照耀着水面的月光，不知何时被远处飘来的厚重积云掩盖。江面黑漆漆的，水流激荡，似乎在被什么外在力量勾动着翻涌。

　　苏映溪停下脚步，拧眉观察产生巨大异常的水。

　　谈闲意见状，站到她身边，一脸疑惑地打量水面，“这是怎么了？”

　　“有种不好的预感。”苏映溪低声说着，抬头看了看头顶这片天。当下，天裂的痕迹还没有出现。但遇上离谱事，她很难不往时空裂缝上联想。

　　正当她微微出神时，谈闲意倏地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后用力一扯。

　　苏映溪：“？”

　　她愣了愣，刚想问怎么回事，然而目光落在面前的江水中，她瞳孔猛一收缩，当即就反应过来了。

　　在他们两人面前，江面上出现了一个向下翻搅的巨大漩涡，深不见底。漆黑的水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突兀刮起的强风从江面吹上陆地，水沫儿溅了一身，迷得人睁不开眼。

　　苏映溪和谈闲意双双倒吸一口冷气，情不自禁地继续向后退。

　　直到苏映溪的鞋跟磕上了江边向上的台阶，她骤然回神，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么跑掉。

　　很显然的，这种异象不该存在于普通的人类世界，哪个人类要是瞧见这副惊天动地的场景，都得以为江水之下有妖怪作祟。

　　“闲意，你退后，找个地势高的地方躲一躲。”苏映溪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往后推，“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上前来。”

　　谈闲意有些慌了，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你要做什么？”

　　“这江水下一定有问题，且不是普通人类能解决的问题。”苏映溪轻轻地拍拍他的手腕，以表宽慰，“我去查勘一下，你别担心。”

　　谈闲意脸色极其难看，“水下波涛汹涌，你就准备这么下去查勘？”

　　“正因如此，总不能让普通人类去应对这种离奇事吧？”苏映溪淡淡笑着，一点点、轻轻地将他的手拿开。

　　“闲意，我会平安无事的。”苏映溪保证道：“等我回来。”

　　说完，她反身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江水下，被搅动着的漩涡卷入其中，眨眼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映溪！”谈闲意根本拦不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漆黑到不再反光的、仿佛凝成固体的水吞没。他伏在岸边，不知所措。

　　漩涡之中，苏映溪被旋转着搅动的水弄得头晕眼花。她勉力睁着眼睛，观察水下的情况。

　　她下沉的速度极快，从下方投射来一股幽黑的光，像一条生长在泥沼中的蛇，缠绕上她的手臂，将她往下拖拽。

　　苏映溪憋住一口气，顺应这股力道继续深潜，直到真的抵达江底。

　　隔着涌动的激流，她看清了江下的情况。一道散发着诡异黑光的裂缝横亘在江底，将江水劈开，掀翻碎石沙砾，与水中漩涡搅在一起。

　　时空裂缝！

　　苏映溪攥了攥双拳，为什么会出现在水下？

　　当这一念头闪现的瞬间，苏映溪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时空裂缝不能出现在这里呢？

　　谁规定了它一定会出现在天空中，以天裂的形式存在？

　　并没有，那只是她的固有印象。

　　不知奈莉那边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如今看来，裂缝可能出现在天空中，可能出现在深水下，也可能出现在山川间。

　　这样一来，时空裂缝可能会造成的恶劣影响，范围就更广阔了，对人类以及其它生物的危害也会变得更直接。

　　她之后再见到奈莉时，得给神仙提个醒。而现在，她得抓紧把水中裂痕愈合。

　　想到这儿，苏映溪立刻取出存储了神明力量的水晶球，依照老方法激发其中强大的力量，操控神力抵进狰狞的裂缝之中，想强行将其愈合。

　　但这一次却不如以往那么顺利。

　　神力源源不断地从水晶球中溢出，苏映溪几乎感觉到水晶的质量都整体变轻。然而，裂缝却依然顽强地不肯顺其自然愈合。

　　即便是在水中，苏映溪也不由冒了冷汗，身体因为紧张而绷着，被冷水反复冲刷到几乎丧失知觉。

　　她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没了自身可以任意支配的力量，她抵御灾祸时全部仰仗神明的外力相帮。如果神力不顶用，或是不足够了，她便无可奈何，束手束脚，与普通人类再无两样。

　　从潜下水后一直憋住的那口气散了，肺腔中残存的空气也渐渐消耗殆尽，她口鼻间冒出一串泡泡。

　　苏映溪腾出一只手捏住鼻尖，另一手加大水晶球内神力的输出。太阳般清澈的白光与无边无际扩散的黑暗相对抗，谁也压不过谁，就这么僵持住了。

　　苏映溪肺都快憋炸了，她控制不住呛了口水，头脑一阵浑噩。

　　被困在水下太久，再解决不了这道裂缝，她就得葬身江底了。

　　大爷的，这种关键时候，奈莉那家伙死哪儿去了？

　　水下的漩涡搅动地更快更剧烈了，江底的碎石被卷动，向上飞起，猛一下蹭过她的侧脸，划出一道颇深的血痕。

　　血珠流出，散在了江水中，与向外猛溢的神力纠葛在一起。苏映溪冷不丁发现，结合了她血液的奈莉的神力，似乎变得更为强劲了。

　　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没多犹豫地伸手向江底，够到了一块边角锋利的石头，在自己指尖猛地一划。

　　血珠更多地流出，一滴一滴，整齐划一地朝着深邃裂缝而去。被血染上微微红光的神力，强势地抵着裂痕深处，以神力灌满了无底窟窿。

　　时空裂缝消失了。

　　大面积铺散蔓延的黑光立竿见影地消失，水中漩涡缓缓散去，江水表面的诡异波动也平静下来。

　　但苏映溪却没力气游上去了。

　　身体里储存的最后一口气散去，她的四肢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拖着她向江底沉没。

　　她慢慢合上眼，就在萌生出想要放弃的念头时，她忽然察觉到身下凝聚了一股水流，圈着她，将她整个人托举起来，向水面上浮。

　　岸上拨云见月，淡淡的月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苏映溪半睁着眼，映入眸底的光芒越发闪亮。

　　耳边忽地传来一道破水声，有人一头扎进水下，奋力朝她游了过来。

　　与此同时，托着她上浮的那股水流消失了。

　　在她落回江底前，潜水下来的谈闲意及时拉住她的手，将她用力往怀里一带。

　　两人一同钻出水面。

　　再次呼吸到空气的一刻，苏映溪冷不防被刺激得激烈咳嗽。

　　谈闲意轻拍着她的后背，紧紧抱着她没有松手。待她的咳嗽平复，谈闲意带着她一起游向岸边。

　　上岸后，苏映溪仰面躺倒着，目光焦距散散地望着天空中的半轮月亮。

　　谈闲意盘膝坐在她身旁，微垂着头，湿透了的发丝成溜儿地往下滴水。

　　“抱歉，闲意。”等缓过一口气后，苏映溪声音轻轻地说道：“让你担心了。”

　　谈闲意沉默了片刻，问她：“你在下面遇到什么意外情况了吗？”

　　“……”她顿了顿，仔细回想方才在下面所见的一切，又看了看自己手指上新鲜未愈合的伤口，“是啊，的确算是意外情况。”

　　太意外了，差点把命搭上。

　　“所以啊闲意，感谢你下来接我一程。”

　　谈闲意轻轻“嗯”了一声，“因为你在水下停留的时间太久，我担心你不够换气，加上水面上的异动有所平息，我就想下去找找你。”

　　他顿了下，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说起来，映溪，刚才你有感觉到什么东西托着你上浮吗？”

　　他潜下水看见苏映溪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她一动未动，却缓缓上浮的古怪现象。

　　“感觉到了。”苏映溪推测道：“可能是奈莉察觉到我有危险，隔空相助我吧。”

　　“哦……”谈闲意没怀疑，只是后怕又庆幸地长出了一口气。

　　谁相助都好，只要苏映溪平安无事就好。

　　江上恢复平静，江风轻轻吹拂，带走两个浑身湿透之人身上的温度。

　　苏映溪一骨碌爬起来，也将谈闲意拉起来，“我们快回帐篷里换衣服吧，太冷了。”

　　“哦，好。”谈闲意跟着她，亦步亦趋地往回走。

　　但走了几步，他倏地停住了。

　　苏映溪回头，“怎么了？”

　　“映溪，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谈闲意轻轻耸着头，额前湿漉漉的发丝挡住了双眼。

　　苏映溪：“你说。”

　　“我……我知道你有许多不得已的地方，我知道你想要替这个世界尽可能地挡掉灾祸，但……”

　　他的声音稍显沉闷，说到情绪激动时还有些哽住。

　　“但，在你执行神明委托的任务时，在你帮助其他没有还手能力的生灵对抗天灾时，能不能优先地、更多地考虑你自己的安危？”

　　苏映溪：“……”
　　她注视着少年泛红的双眼，心底升起后知后觉的愧疚。

　　她独自一人应对千难万险太久，早已忘了依靠别人是什么感觉，也忘记了该如何令在意自己的人安定下心。

　　她习惯冲在最前，直面纷纷弹雨，将重要的人拦在身后，保护在羽翼之下。

　　但她忽略了，也有人会想将她牢牢保护，让她得到庇佑。

　　她该给人机会，也该令人放心。

　　“闲意。”苏映溪朝他走近两步，双手圈住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柔软的拥抱。

　　两个浸了水浑身冰凉的人，拥抱之时却能感觉到从对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暖意，蒸得彼此心中发热。

　　“我会当心的，会优先照顾好自己，会让你放心。”她在对方耳边轻声说道。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