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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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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门闭合的瞬间,温糯脚下一个踉跄,怀里的音乐盒“啪嗒”掉在地上。她惊呼一声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粉色的塑料外壳,就发现周围的环境不对劲——
不是预想中流淌着星云的音韵国通道,而是铺着暗红色木地板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墙壁上挂着褪色的油画,画里的仕女穿着民国时期的学生装,眼神空洞地盯着他们。
“这是……中心高中的旧教学楼?”瑞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皎黯猛地回头,只见瑞雪和阿简不知何时跟了进来,两人脸上都写满了茫然。瑞雪手里还攥着那个兔子挂件,阿简的背包上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钟表店后院追过来的。
“你们怎么……”
“那光门突然变大了!”阿简挠了挠头,指了指身后空荡荡的走廊,“我们想拉住你,结果脚一滑就进来了,然后光门就不见了。”
温萤时皱起眉,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水晶里的蓝紫色光芒变得黯淡,像快要熄灭的烛火。“时引的能量紊乱了。”她的目光扫过走廊尽头的门牌,上面用斑驳的金漆写着“图书馆”三个字,“我们被传送到这里了,不是音韵国。”
温糯抱着失而复得的音乐盒,小眉头皱成一团,踢了踢脚下的木地板:“这里好无聊,没有漂亮裙子,也没有会唱歌的花。”她往皎黯身边靠了靠,小手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角,“而且……我刚才好像看到画里的姐姐眨眼睛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墙上的油画。画里的仕女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神空洞,嘴角甚至还沾着点颜料剥落的痕迹,怎么看都只是幅普通的旧画。
就在这时,瑞雪突然“啊”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刚才在走廊捡到的,忘了给你们看。”
信封是牛皮纸做的,边缘有些磨损,上面没有邮票也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用黑色墨水写的字,笔迹歪歪扭扭,像小孩子写的:
“想要知道真相,就来学校的旧图书馆。”
三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泛起一阵怪异。旧图书馆早在三年前就废弃了,据说因为屋顶漏雨,大部分书籍都被搬到了新馆,只剩下些没人要的旧书和杂物,平时连保洁阿姨都懒得进去。
“真相?什么真相?”瑞雪捏着信封的手指有些发白,“是关于镜渊的吗?还是……”
“去看看就知道了。”皎黯把信封折好塞进兜里,布偶碎片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是在催促她往前走,“总比困在这诡异的走廊里强。”
温萤时点头附和,从发间抽出一根断镜羽捏在手里:“小心点,这里的时间流很奇怪。”她指了指走廊尽头的落地钟,钟摆停在十二点整,而窗外的阳光明明炽烈得像是午时,“旧图书馆里的钟表,据说从来没准过。”
***推开图书馆大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温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她今天穿了条粉色的洛丽塔小裙子,裙摆上缀着蕾丝花边和珍珠,跑动时像只盛开的小蔷薇,此刻却被灰尘呛得皱起小脸,奶声奶气地抱怨:“臭烘烘的,比爷爷钟表店里的机油还难闻。”
“别乱碰东西。”温萤时拉住想去摸书架的妹妹,墨色的眸子里带着警惕。
图书馆里比想象中更暗。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所有窗户,只在边角处漏出几缕细碎的阳光,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像被刀切开的伤口。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斑里缓缓游动,看得人眼睛发花。
高大的书架顶天立地,排得整整齐齐,上面塞满了泛黄的旧书,书脊上的字大多已经模糊不清,只有少数几本还能辨认出标题——《音韵国编年史》《镜渊起源考》《双生花培育手记》……全是些他们在课本里从未见过的名字。
“这些书……”皎黯走到一个书架前,抽出一本封面破损的书,刚翻开第一页,就看到里面夹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群穿着校服的学生,站在图书馆门口合影,其中一个女生的头发上别着枚鸢尾花银饰,和温糯手里的一模一样。
“看照片背面。”温萤时提醒道。
皎黯翻过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期:1943年6月17日。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最后一次合影,愿双生花永不凋零。”
1943年?中心高中建校才二十年,这照片怎么会在这里?
阿简突然指着图书馆中央的阅览桌:“那里有东西。”
桌子上摆着一盏黄铜台灯,灯座上落满了灰尘。台灯旁边放着个打开的日记本,纸页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娟秀,像是出自女生之手。
皎黯走过去拿起日记本,刚翻了两页,就被里面的内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5月21日晴
今天又在图书馆看到那个穿蓝裙子的姐姐了,她总在看《音韵国编年史》,说自己是守护者的后裔。她头发上的鸢尾花银饰会发光,像有星星藏在里面。】
【6月3日阴
镜渊又出现了,这次是在医务室的镜子里。蓝裙子姐姐说,必须找到菡萏之心的碎片才能封印它。她还说,我身上有双生花的印记,是天生的“引路人”。可我只是个普通学生啊……】
【6月16日雨
姐姐被镜渊抓走了。她把鸢尾花银饰留给了我,说只要银饰还在,双生花就不会死。我把银饰藏在了图书馆的墙壁里,希望下次守护者来的时候,能找到它……】
最后一页的字迹很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的,墨水晕开了一大片,几乎看不清内容,只能辨认出最后几个字:
“它来了……救……”
日记本的最后夹着一张地图,画的是图书馆的布局,在西侧墙角的位置画了个小小的鸢尾花标记。
“是银饰!”温糯突然喊出声,举着手里的银饰跑到西侧墙角,“姐姐你看!这里有个洞!”
墙角的砖块果然有块是松动的,温糯用小手抠了半天,终于把砖块抠了下来,里面露出个小小的木盒。打开木盒的瞬间,一道柔和的白光闪过,里面躺着的不是别的,正是枚和温糯手里一模一样的鸢尾花银饰,只是上面的花瓣有些磨损,显然年代久远。
温萤时拿起那枚旧银饰,和妹妹的银饰放在一起,两枚银饰突然同时亮起幽蓝色的光,花瓣上的纹路相互对应,拼出一个完整的双生花图案。
“原来如此。”温萤时的声音带着释然,“当年的守护者把银饰分成了两半,一半留给引路人,一半等待新的守护者。只有两块银饰合在一起,才能激活双生花的全部力量。”
就在这时,图书馆的落地钟突然“铛”地响了一声,沉闷的钟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书架上的旧书簌簌落下。
皎黯抬头看去,原本停在十二点的钟摆竟然开始转动了,指针缓慢地、一格一格地往前挪,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在倒计时。
更可怕的是,随着钟声响起,那些书架后面突然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翻动书页,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爬行。
温糯吓得躲到皎黯身后,只露出个小脑袋,对着黑暗处瞪眼睛:“谁在那里?出来!不准装神弄鬼!”明明声音都在发抖,却非要梗着脖子喊,像只炸毛的小狮子。
“别出声。”温萤时把两枚银饰塞进温糯手里,自己则握紧了断镜羽,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是时影,而且不止一个。”
书架后面的响动越来越近了,能听到书页被撕碎的声音,还有低沉的、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的声音,模糊不清,却让人头皮发麻。
皎黯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的布偶碎片,碎片烫得惊人,她低头一看,碎片上的菡萏花图案正在发光,和温糯手里银饰的光芒相互呼应。
而在那些闪烁的光芒中,她仿佛看到日记本最后那页模糊的字迹突然变得清晰——
“它藏在钟里……”
落地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零五分,钟摆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发出的“咔哒”声也越来越急促,像在催促着什么。
书架尽头的黑暗里,缓缓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苍白的、戴着银质手镯的手,指甲缝里还卡着点纸屑,显然是从旧书里爬出来的。
皎黯的指尖被布偶碎片烫得一颤,下意识往身后缩了缩,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只从黑暗里伸出来的手,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细若蚊蚋:“你、你是谁?”
话音刚落,那只手猛地往前一探,指甲在昏暗中泛着冷光。皎黯几乎是本能地往后弹开,后背重重撞在书架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震得头顶的旧书哗啦啦掉下来几本,砸在她脚边。她吓得闭眼缩肩,却在听到书页撕碎的声音时,又猛地睁开眼——那只手正抓向温糯掉在地上的银饰!
“不准碰!”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忘了害怕,几步冲过去张开胳膊挡在温糯身前,明明个子不算高,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株倔强的小树苗。
书架后的阴影里传来模糊的呜咽声,那只手顿在半空,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镇住了。
温萤时趁机将温糯拉到身后,断镜羽在掌心凝聚起微光:“是镜渊的残响,被银饰的力量引出来的。皎黯,带温糯往窗边退,那里光线足,它们怕光。”
皎黯点点头,拉起温糯的手就往窗边跑,跑起来的时候带起一阵风,马尾辫甩得老高。路过书架时,她瞥见角落里有根掉在地上的金属晾衣杆,想也没想就弯腰抄在手里,虽然握着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却紧紧攥着不肯放。
“姐姐你看!”温糯指着窗外,“那些影子在退!”
果然,随着窗帘被风吹开一道缝,阳光倾泻而入的地方,那只苍白的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皎黯眼睛一亮,突然想起什么,拉着温糯往更高的书架跑——她记得这排书架直通天花板,最顶层靠近气窗!
“我们爬上去!”她仰头看着高高的书架顶层,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完全忘了刚才的害怕。话音未落,她已经像只灵活的猴子,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运动鞋在木质书架上蹬出“咚咚”的声响,爬得又快又稳,显然是爬树爬惯了的。
温糯被她拉着往上爬,吓得尖叫:“皎黯姐姐!慢点慢点!我恐高啊——”
皎黯爬到一半,低头看了眼吓得脸发白的温糯,突然停住动作,转身面朝她,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脚往上送:“别怕,踩稳了,我在呢。”声音还是有点抖,却透着让人安心的认真。
爬到顶层时,皎黯一把推开气窗,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她探出头深吸一口气,回头冲下面喊:“温萤时姐姐!这里能看到钟摆里面!”
话音刚落,落地钟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钟摆猛地停住,随后开始倒转。阴影里的呜咽声变得尖锐,像是在痛苦嘶吼。
皎黯趴在气窗上往下看,突然发现钟面玻璃后的指针上,缠着一缕黑色的雾气——正是刚才那只手的气息!她想也没想,抓起口袋里的布偶碎片就往钟的方向扔过去,碎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撞在钟面玻璃上。
“砰”的一声轻响,黑雾像被点燃的烟一样散开了。
落地钟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钟摆重新开始顺时针转动,只是这次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在为谁的勇气鼓掌。
皎黯看着散开的黑雾,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脸颊“腾”地红了,抓着气窗边缘的手指开始发烫,低下头小声嘟囔:“我、我就是随手一扔……”
温萤时仰头看着气窗上那个红着脸的身影,嘴角弯了弯:“扔得很准,救了我们大忙。”
书架下,那只苍白的手已经彻底消失了,只留下几片被撕碎的书页,在阳光下缓缓飘落。
钟摆的“咔哒”声还在耳边荡着,皎黯蹲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钟壁上的木纹,直到听见温萤时说“该回去了”,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走出旧图书馆时,午后的阳光刺得她眯起眼,走廊里的油画不知何时换了模样,画里的仕女脸上多了抹浅淡的笑容,眼神不再空洞。温糯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手里的两枚银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像串被遗忘的风铃。
“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去喝杯茶?”温萤时突然开口,目光落在皎黯泛红的耳尖上。
皎黯猛地摇头,攥着口袋里的鸢尾花瓣往后缩了缩。她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更何况是去别人家做客——光是想想要和温萤时的家人打招呼,她的手心就开始冒汗。
“那我送你到巷口?”温萤时没再坚持,只是放慢脚步和她并肩走。
路过街角的老槐树时,皎黯突然定住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巷口那道熟悉的身影。
是她母亲。
女人穿着件崭新的藏青色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个印着碎花的布包,正踮着脚往这边望,看见皎黯时,脸上瞬间绽开笑容,那笑容暖得像春日里的融雪,却让皎黯的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皎黯!这里!”母亲朝她挥挥手,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皎黯下意识地往后退,后背撞到了槐树粗糙的树干上。她记得很清楚,上周母亲还因为她打碎了一个碗,用鸡毛掸子抽得她胳膊上全是红痕,骂她“丧门星”“早就该被拿去填鼓皮”。可现在……
“这是你妈妈?”温萤时察觉到她的僵硬,轻声问道。
皎黯没说话,只是咬着下唇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见母亲快步走过来,布包上的碎花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像极了那年仪式上,铺在阿佳身上的那层带血的绸缎。
“跑哪儿去了?让妈妈好找。”母亲走到她面前,伸手就想去碰她的头发,指尖带着股陌生的香水味。
皎黯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躲开,转身就想往槐树后面钻——她爬树的速度很快,三两下就能蹿到树杈上,母亲从来抓不到她。可这次,女人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女人的手心很暖,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冰凉的,可那温度却让皎黯觉得恶心,像条滑腻的蛇缠在腕子上。
“别闹,”母亲的声音依旧温柔,甚至带着点哄小孩的意味,“妈妈给你买了新发卡,上面有你最喜欢的小雏菊。”她从布包里掏出个塑料发卡,粉白相间的花瓣做得很精致,确实是皎黯小时候偷偷在商店橱窗里看过无数次的款式。
可她早就不喜欢小雏菊了。自从那年在仪式现场,看见阿佳的血泊里落了朵被踩烂的雏菊,她就再也不敢看这种花。
母亲显然忘了这件事。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
“跟妈妈回家,”女人突然弯下腰,不顾皎黯的挣扎,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得像声叹息,“宝宝,快点坐下来,我帮你梳头发。”
温热的呼吸洒在发间,带着股甜腻的脂粉香。皎黯的身体僵得像块石头,眼睛死死盯着母亲旗袍领口露出的那截脖颈——那里有颗淡褐色的痣,她记得很清楚,去年冬天母亲生冻疮,这颗痣被冻得发紫,可现在却光洁如新,像被人用粉膏刻意遮过。
更让她心惊的是,母亲揽着她后背的手,指腹上没有那道熟悉的疤痕。那道疤是母亲年轻时做针线活被针扎的,月牙形的,陪了她十几年,怎么会突然消失?
“放开她。”温萤时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母亲终于松开手,转头看向温萤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依旧保持着温和:“这位是?”
“我是她同学。”温萤时往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皎黯拉到自己身后,断镜羽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指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阿姨,皎黯说她还要跟我去拿笔记,晚点再回家。”
母亲的目光在温萤时指间的断镜羽上顿了顿,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是吗?那早点回来,妈妈给你炖了酥油茶,放了糖的。”
酥油茶放糖?皎黯猛地抬头。母亲最讨厌喝甜茶,说那是“汉人喝的娘娘腔玩意儿”,每次她偷偷往茶里加糖,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女人没再停留,转身往巷口走,藏青色的旗袍裙摆扫过地面,留下淡淡的香水味。走到巷口时,她突然回头,深深地看了皎黯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暖意,只有种冰冷的审视,像在打量一件即将被处理掉的旧物。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皎黯才猛地蹲下身,剧烈地咳嗽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她想起母亲布包里露出来的那截红绳,和当年捆住阿佳的那根一模一样。
“她不对劲。”温萤时蹲下来,递给她一瓶水,“你妈妈……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
皎黯拧开瓶盖,往嘴里灌了两大口凉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压下那股恶心感。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手指颤抖着摸向口袋——那片干枯的鸢尾花瓣不知何时碎了,变成一捧细小的粉末,从指缝里漏了出去。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
“小心你身边的‘母亲’,她不是她。”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皎黯惨白的脸上,她突然想起刚才母亲旗袍的盘扣——那盘扣是玉石做的,上面刻着朵小小的双生花,和温糯银饰上的图案,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