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樱桃》游枣

4、泳池

　　班澜一夜睡不安生，反复游走在梦境。再遇池一洋，搅乱她平静如水的生活，哪怕是夜里也避无可避。

　　她怀疑这个梦的起因是清晨时分，客厅里飘散来的烟味。与第一次在便利店闻到的完全重合。

　　那天她临时被老板喊来顶班，痛经和胃痉挛同时席卷，含着腰站在收银台前戳了戳亚克力指示牌，好心解释道。

　　“抱歉同学，不可以向未成年人售卖香烟。”

　　男生身着校服，飘来的气息清新干净，一时间侵入鼻息浅浅镇定住疼痛。眉梢上扬，言之凿凿：“我成年了。”

　　班澜瞥一眼，他胸口标志和自己是同一所高中，如果高三的话，也是又可能的。

　　“那麻烦你把身份证拿出来我看一下。”

　　“这么想认识我，给你微信？”

　　“微信不显示年龄，需要身份证。”

　　对面男生笑着点头，池一洋第一次主动给女生微信，竟然被无情拒绝，感觉特新鲜。

　　女孩躲在前台里，零散刘海贴着额头，听他开玩笑的时候，两颊倏地泛起粉红光晕。风扇吹起短发，露出的耳垂都是通红，能看到里面细小交错的血管。

　　他举起身份证，女孩迅速找到出生日期。嘴里嘀咕算了算日子，旋即推了推收款码：“二十八元，谢谢。”

　　“看清楚我的名字了吗？”

　　“二十八元，谢谢。”

　　池一洋被她的面无表情搞到没脾气。他站在门口撕开烟盒，女生趴在桌上拳头于腹部攥紧，额头滴落一颗汗，珍珠一样剔透。

　　香烟雾气缭绕，椅背上那件校服露出半边。和他一个学校，是老款，学校去年更新了新式校服。春夏秋冬四季，短袖短裙卫衣棉衣羽绒服一样不落。

　　价格不便宜，航高是重点高中，毗邻杭城富人区，他几乎没见到过人还穿这身老款。

　　收钱音响突然响起，播报收银二十元。

　　班澜抬头只看到眼前那杯牛乳，从保温柜子里刚拿出来的，冒着热气。

　　她起身四下无人，只有一阵蓝莓薄荷爆珠味在鼻尖散开......

　　班澜再次醒来，已是上午十点，时差混乱顿感疲乏，扶着额头阵阵眩晕。垂眸身上那条浅粉吊带裙绸缎光滑，一夜无褶。

　　也是，这些年莺莺燕燕他什么女人没见过，也不至于同处一室就成放浪狂徒。

　　套房圆形大理石桌上摆着早餐，一张纸条字迹款款。

　　【在泳池，别乱跑。】

　　班澜把纸团一搓，扔进垃圾桶，证件都没有能跑哪儿去。

　　湖蓝色泳池静谧，尽头处一墙马赛克拼画充满抽象气息，池一洋身旁水花飞溅。

　　双臂舒展，蝶泳姿势标准有力，整个泳池被他们包场。班澜靠着池边坐下，修长白皙的小腿拍打着水花，黑色泳衣，腰间镂空，滑腻的材质包裹光洁如雪肌肤，在灯光下如梦如幻。

　　高中游泳课，她也像这般坐在岸边，只是心境大有不同，现在引以为傲的资本在羞涩懵懂的时光里，是需要遮掩的痛苦。没有人告诉她，那些别有用心的眼光是错误的，不要躲，更不要怕。

　　所以她选择避开所有要下水的课程，捂得严严实实。

　　池一洋游到岸边，抬头甩起发间水珠，晃了晃脖子，双肘靠在池边岩石瓷砖上，仰头望向班澜，“睡醒了？”

　　“嗯，时差没倒过来，来泳池醒醒神。”

　　“你现在会游泳了吗？”

　　“不会......”

　　她还是怕水，而且比以前更怕。

　　池一洋猛地起身，搂住她细细腰肢，一把带入水中，“我教你。”

　　惊起蓝色水花，溅在两人嘴唇、鼻尖、眼眸。咫尺距离，呼吸四溢，班澜本能地害怕，下水瞬间脚已经触不到池底。她被池一洋抱着，脚尖覆在他脚上，双手环着他脖子，“不学，有没有浅一点的地方，脚碰不到地了。”

　　“没有，试着脚蹬蹬水，就浮起来了。”他抬着头，望着有些惊恐的班澜。

　　头发扎成了丸子头，浸水以后卷卷的发丝落在两颊。

　　班澜无奈，犹豫片刻抬脚想划划水，但是总觉得重心不稳，要往水里栽。她清醒的意识里是绝不情愿去求助于池一洋的，但是在危急关头，尤其是身体被害怕支配，只有本能地伸出手捞池一洋胳膊，近在咫尺，却恍惚间看见他后退两步。

　　抓不到，没两下就呛了水。鼻子进水，咳得耳根通红。

　　呛水，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她打落腰间男人手掌，转头摸着岸边，要往上爬。

　　浪花四溅胳膊被倏地拽住，池一洋一手掐住她软腰，一手扶着池边。一阵热吻袭上班澜嘴唇，潮湿水汽在面颊蒸腾，班澜突然感觉自己一阵酥软，想推开他，整个人就往水里坠，她又吓得搂住池一洋脖子。

　　“你是选在水上，还是选在水下。”

　　“让我上去。”

　　“班班，没有这个选项。”

　　其实没差别，都喘不上气。出水口的恒温热浪从腿边流过，朦胧中班澜对上他的眼神，睫毛沾着水珠，很深情，不像会临阵脱逃的模样。

　　偏偏就是这种深情，狠心丢下了她。

　　口腔中被泳池水呛着的痕迹渐渐消失，又被池一洋气息侵占。想到千百种摆脱的方式，挣扎着要不要说出口。

　　当池一洋要再加重这个吻的时候，他睁眼看到班澜面无表情地凝视他。

　　“你知道当年，我就是这样被他拽着在水里拖来拖去吗？”

　　一声巨大水花在池中爆炸，轰响后的平静让池一洋怔在原地，所有的锐气全部落地，班澜看到他眼底闪过的神情带着愧疚，只觉得惺惺作态。

　　“现在可以放我上去了吗？”

　　倔强陌生不可触碰充满敌意，全部交代在她泛红眼眶。

　　毫不意外的，池一洋松开了手，她裹着浴巾回到房间，只觉得浑身发凉，酸软，四肢挪动都很费劲，陷在沙发里恍恍惚惚又陷入梦中。

　　她听见有人在叫她名字。

　　回头是几张熟悉的面孔，她想跑，身上湿漉漉的校服外套还在滴水，学校洗手间里没有肥皂，那些饮料痕迹洗不干净。即使这样也必须继续套上，好遮挡住淋湿以后半透的短袖，也堵住那些脏心烂肺人的嘴。

　　后退，撞在墙角。
　　对面二楼走廊一声，叫住了他们。

　　几个人回头像见了鬼，跑得时候说班澜倒霉了，被池一洋盯上了。

　　她顺着望去，是在便利店买烟的那个男生。
　　双臂支在天井对面围栏，班澜不敢动。他突然笑了，然后向她挥挥手。

　　池一洋从来没见过这么胆小的女生。
　　跑起来，是夹着小尾巴的。

　　……

　　四十分钟过去，池一洋估摸药效起了。班澜身上热意消散，紧闭双眼也不再颤抖，睫毛舒展开。

　　他松了一口气。

　　钟正没进卧室，站在玄关处等池一洋出来又问一遍：“池总，要请医生过来吗？”

　　“暂时不用，退烧了。”

　　“陆嘉文今晚落地，他约您吃晚餐，推掉吗？”

　　“不去。”

　　“另外，班灼凝小姐和他一起来的，我担心你们会在秀场碰见。您看要不要取消这个行程？”

　　池一洋思肘片刻：“先不取消，等她醒再说。”

　　钟正了熟于心，还有想说的话在嘴边犹豫，片刻还是说出。

　　“池总，您的身体检查已经超过三周没去了，要不要帮你约医生抽空复查。”钟正说完见池一洋没搭话折回卧室，无奈拿出手机再次取消。

　　窗外曼哈顿天际线迎上橘色日落，班澜掀开沉重眼皮，指尖触到亲肤薄绒卫衣。

　　池一洋靠在她床边睡着了。

　　彼时他爱穿白色卫衣，短袖，衬衫。晚自习之前路过高三保送班，铝制推拉窗大开，制动结束的空调内机发出最后闷响。扇叶关闭前最后一道强风吹过他，白色短袖随风轻晃。

　　如果仔细听，还有桌角化学书页卷边拂起的沙沙声。
　　教室空旷，没有人会发现她在那里看了多久。

　　班澜向上倚着软榻包边，按下床头中控屏，已经傍晚。

　　“醒了？”池一洋听到动静，抬起头，略显疲惫，声音有些沙哑。

　　“嗯。”

　　“还难受吗？”说罢他手背去贴额头，略带薄汗。木质茶歇小桌零乱搭着几条短绒毛巾，余温褪去。

　　“不好意思，麻烦你照顾我。”班澜依稀记得始终有湿意覆在额头，带走高热，直到浑身爽利起来。

　　“别假客气了，刚才你蹬被子，我给你盖上，你还让我死开，踹了我十几脚。”

　　班澜一时无语，伸手拂过掉落的碎发，这才感觉身上出了许多汗，黏腻得很。

　　？
　　泳衣呢？
　　怎么穿着睡裙？

　　她倏地拉过胸前被套：“池一洋，你怎么这么无赖？”

　　班澜在被窝里探手，胯间那条，在睡裙下勾勒印记。
　　卧槽，她无法平静，正要酝酿一场破口大骂。

　　努力回想，最后的画面只在她被扔在床上。男人倒也不恼，托着下巴淡淡问：“怎么了。”

　　“谁同意你帮我换衣服的？”

　　“你发烧三十九度，我不能见死不救，眼看你穿滴水的泳衣。”

　　“这是趁火打劫。”班斓说完抓起右手鹅绒枕头往他脸上砸。

　　雪白落地，池一洋根本不躲，拽住她手腕反问，“我有没有打劫你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