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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愛執染着的相合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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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剥指甲边的倒刺。
翘起的线状物,增生的指甲辅助线,我烦躁地用牙咬住线头的一段,向下一抻,赤色的血珠顺着指缝渗出,糊满凹陷的纹路。
在抱枕堆中熟睡的人头会因为血液短暂地从睡眠中苏醒。他咕噜噜滚到我的手边,冰凉湿润的舌头卷起我的手指,舌尖在沟槽里碾压吮吸,试图从愈合的伤口里汲取更多甜美。
我摩挲着人头的牙床。中指与无名指撑开牙龈,中指向内深入。湿滑的舌头后缩又被我的手指夹住,我继续向内,顺着舌苔,摸到柔软的食管。
轻轻一按。
“啵。”
人头颤抖几下,不情不愿地吐出我的手指。颊侧下垂的橙发拂过我沾有唾液的手背,像一颗带纱的绣球般滚远了。
“你、好、我、吃、好。”
他嘟囔着,滚到墙边又弹了回来,盯着我裸露在外的皮肤,用贫瘠的词汇量询问我的状态,“你、没事?”
我干脆掀开雨衣,把整条胳膊展露出来。
泛红的麻点爬满皮肤,黛青的血管被紫红取代,这种奇异的状态没能带给我疼痛,反倒有一种“本该如此”的解放感。
除了头晕的副作用。
好在三天前,在那位追着我的赤伞男子消失后,我再也不头晕了。我在赤伞男子消失的地方捡起一把透明雨伞,带着爬行男子回到银发男子和人头的住所,相安无事地居住下来。
我喜欢这里。
我说不出专门的理由,只觉得破烂的废墟比塞满棉花的床褥还要柔软,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与血腥味比烈酒更加醉人。理智与癫狂、规则与扭曲、生与死的界限都如此模糊,轻而易举就能从这一端迈向另一端。
人头又开始用我的指节磨牙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像玩弄小狗那样揉乱他的橙发。他的麻花辫在空中一甩一甩,绯红一点点攀上他的耳垂,又被碎发重新掩盖。
他说:“我、喜欢、你。”
鬼也会脸红吗?
我想着这个问题,将人头放回桌面,腾出手把固定在手肘处的雨衣捋下去,却只摸到了另一只干燥冰冷的手。
那只手在我的掌心摩挲片刻,奇异的触感转瞬即逝,快得像我的错觉。等我的视线晚一步落在手腕时,只看到整齐到没有一丝褶皱的袖口。
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我、人头和爬行男子。
“我、喜欢、你。”见我不理他,人头又重复了一遍。
我还是没理他,自顾自地离开了房间。
下午三点是睡午觉的时间。
我规定的。
鉴于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所以不止睡午觉这一行为,就连下午三点这一时间,也是我规定的。
我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
我躺倒在银发男子提供的手术台上,天花板上的灯泡一明一暗,脚边堆着报废的镣铐……我过去扯断的,我讨厌那东西合拢带来的束缚感。
哗啦、哗啦。
有东西触动了镣铐的残骸,他温吞地从我的脚边爬上手术台,巨兽般匍匐的影子在灯泡的电流声中影影绰绰。先是攀爬,再是借力,手术台摇晃了一下,那东西已经躺在了我的身侧。
我翻了个身,将我的脑袋压在他递来的臂膀上,塑胶雨衣摩擦发出叽里呱啦的怪响,但和他的笑声比起来也没那么怪。
我在爬行男子笑出声前按住了他的嘴,发号施令,“睡觉。”
这句话是用人类语说的,带着三分被打搅的气性,爬行男子该是听不懂的。
他留着厚重的刘海,我从未见过他的眼睛,不知是有还是没有。但我知道他在注视着我,身体贴过来,脑袋往我头顶一搁,像个抱着瓜子准备冬眠的仓鼠,心满意足地歇息了。
我被迫用脸感受爬行男子的胸肌。
僵硬的、凉的,听不见心跳与血液流动的声音,却能感受到肌理。我的手不安分地钻进他的衣摆,按住他的腰窝,在突出的胯骨上摸了一把……嗯,我杀了这么多人,不得不说,爬行男子先生是死后身材保持最好的一位。
我合上眼,沉沉睡去。再醒来时,爬行男子维持着搂抱的姿势,他附到我耳畔,滑落的发丝搭在我的肩窝,让我联想到洗澡时缠绕在地漏上的发丝,带着无孔不入的阴冷潮气。
他说:“你、没事?”
我以笑容回应,往爬行男子的怀里缩了缩。他大概是被我的笑容迷得晕头转向,陪着我一起赖床,没再像我刚落到地底时那样不准我乱睡。
这一次入睡前,我听见爬行男子轻声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跟随、你。”
……有些不对。
我从手术台上一跃而下,一拳在贴着瓷砖的墙壁上砸出一个窟窿。缝隙男子先生背对着我,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强制唤出。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正面以外的部位,我犹豫片刻,能砸碎墙壁的手收着力道,在他后脑勺上点了点。
缝隙男子抖了一下,迟疑片刻才转过头。于是,这次由我率先发问了,“你、没事吧?”
他郁闷地说了我的惯用台词,“没事。”
接下来的交流是——
“给我、你的、心脏。”/“我、喜欢、你。”
说出口的瞬间,我和缝隙男子都沉默了。他惊讶于我的反客为主,我对他的告白猝不及防。
缝隙男子沉默片刻,我不知道索要心脏对他意味着什么,只是紧紧盯着他的口型。
缝隙男子说:“我(我)、喜欢(没有)、你(心脏)。”
“我(你)、跟随(不)、你(可以)。”
“我(我的)、理解(头)、你(可以)。”
“一起(我)、移动(温柔)。”
该庆幸我的鬼语学有所成吗?
我拍了拍缝隙男子的头,把他推回缝隙之中,用行动证明了我不需要他的大脑袋,我自己的暂时还能用。
暂时。
我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暗自祈祷幻听不要持续太久。
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路过的缝合男子想尝尝我的味道,我给了他一撬棍,他哭闹着跑开了,嚷嚷着,“我、跟随、你。”
风帽男子对我现在的身高不太适应,我转换形态后,他把我塞进斗篷,无色无形的胶装物体包裹着我的身躯,我吐出几个气泡,听见他礼貌地告白,“我、喜欢、你。”
猎刃男没有配合我玩“猜猜我喜欢谁”游戏的意思。
他一刀削掉了我大半个手臂,我没管往外冒血的伤口,用仅剩的一只手捏住他的喉咙,他大笑着掰开我的手,估计要说些难听的话。
无所谓,反正我听不到。我已经习惯各种莫名其妙的告白幻听,而这一次我听到的却是熟悉的语言。
猎刃男张了张口:“我帮你杀了他,好吗?”
我没了兴致,松开控制猎刃男的手,放过他一命,告诉他下次PK请按时间表来,随后捡回断掉的手臂,像拼拼图一样将两个断面接合,没过多久便恢复自如。
但声音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炫耀着刚学会的语言,喋喋不休诉说爱语,像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般,不用再借助他人的声音表述感情,可以直接在我的脑子里嗡嗡。
他说到了我刚痊愈的手,“很适合红色指甲油。”
废墟和鬼怪的世界里哪来的指甲油,还红色的。
我没搭理他。这被住在我脑子里的赤伞男子当成了默许,于是转天我起床时,发现十个手指头都被涂成了红色。
仔细一看,甚至没有一根手指涂出外框。
我欣赏片刻,还是放弃管他了,蹬开毯子,坐起身,然后发现十根脚趾头也没能幸免于难。
我:“……”
累了,随他吧。
醒来后的第一顿饭是银发男子准备的。
我变异后就不再吃常规的食物,糖果与威化饼干就像路边的垃圾一样臭不可闻。银发男子有很多实验品,我就顺嘴帮他处理一下,互惠互利。
当今天的食物摆在我面前时,我低下头,嗅闻片刻,总觉得今天还在哪里闻过。
银发男子困惑地询问,“我、喜欢、你。”
好小气的赤伞男子,还在用别人的嘴巴说话。
我这样想着,把十根涂抹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展示给银发男子看。
“好看吗?”我用人类的语言问,“一只可爱鬼帮我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