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多病》简漱

43、碑前惘

　　这是什么事啊……

　　江楼月跑地果断，到了门口又停下来，多好笑，到了现在，她先担心的还是谢念的身体。叶溪舟不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江楼月的头糊成了一堆乱麻，江泽过来，看到的就是一副稀奇样子。

　　“我还以为你会衣不解带地照顾呢，怎么着，嫌里边药味大？不应该啊……”

　　“好吵，闭嘴。”

　　本来就烦，听了这些话更烦了。要不说江泽能活下来呢，心细如发，只这一句话，就知道两人出问题了，她有点好笑，江楼月都这么大一人了，还跟徒弟置气，幼不幼稚？

　　“你跟个孩子吵什么？你都比她大半轮了，让着点怎么了？人家还生着病呢，不懂事。”

　　一个“不懂事”的帽子就这么扣了上来，江楼月一甩袖子，竟是走了，身影却不那么坚定，但还是撑着身体走了。

　　不是，这次吵这么大架？江泽一脸懵逼，旁边的御医更是不敢多嘴，这还是皇帝特批，说昭明郡主生病了，这是大事，于是大手一挥，又批了几个太医过去。

　　这一整，半个太医院都空了吧。

　　江泽给江楼月捏了把汗，虽说剩下的人手也够，若她来日真上了史书，这件事可是会千古铭记的，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不过现在，管她呢，给人治病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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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楼月去喝酒了。

　　不是去酒馆，是师父的墓前，今天的事太突然，她还没想好怎么办，没人说话，没地可去，兜兜转转的，她来到了这里。

　　上次来还是清明，江楼月不觉得师父会怪她，她可是去干正事的，虽然还是没什么成绩，比不上她。

　　“师父，今日徒儿请你，不醉不归。”

　　以前江楼月也总想灌醉师父，那样就能看一会师父的睡颜，不过每次都不成功，等她酒量上去了，人没了，念想没了，都没了。

　　这绝对是这些年头一遭，江楼月这么希望自己醉。

　　江楼月也不记得搬了多少过来，酒坛子推成了山，喝不完怎么办？师父总会有办法的。没用碗，江楼月直接用牙咬开了一坛，先全倒给了师父。酒液四溅，沾湿了旁边的草，太久没来，师父坟头草都快有她高了。

　　要不先让师父喝点，她怕师父会从地里爬出来打她，虽然棺材里只有她的衣服，师父也从没打过她，江楼月还是一阵害怕，保不齐呢？

　　“您女儿跟徒儿表白了。”

　　一上来就说，也省的等会纠结。果然，第一句出口，后面就简单多了。江楼月等了一会，诶，好像没有鬼上身的感觉，看来师父没有那么生气嘛？江楼月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把从初见以来，自己和谢念的所有细节都说了一遍，老实说，能记得这么全面，那也是很难得的。像江楼月这种，又有这个脑子，又会去记这种鸡毛蒜皮的人，真不多。

　　可能是交心的人太少，所以下意识把每个人都记在心里。江楼月盘算着，如今，不过区区三个，还有一个在土里。

　　抱歉师父，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您老人家别生气，半夜三更别来侯府，阿念会做噩梦的。

　　道完歉，江楼月又陷入了沉默。在一天之内接受两次暴击，还是来自最重要的人，这谁也受不住，更别说她连丧期都没过完，谢念就给她来了个大喜事。江楼月真觉得，祖宗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服丧期的时间还是要的，不仅要，还要无限加长，让谢念这些话再也说不出口。

　　“师父，其实我还是喜欢你。”

　　等自己到了师父的年纪，才知道自己当年的那点把戏有多浅显，师父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思了，却什么都没说。也是，她那会还小，以后遇到更好的不就把她忘了？不过现在都没忘掉，也不知是怎么了。娶个郎君就能忘掉的话，她早就娶了，真是的，还白连累人家的一辈子。

　　“师父，我当年也是这样的吗？你看我也是这样吗？”

　　江楼月喜欢师父，谢念的眼神她当然熟悉，那跟她的一模一样。也是江楼月最不想承认的一点，她清楚地知道谢念喜欢她，而且可能是认真的，会持续八年的那种。

　　酒很苦，灌地猛了，头会晕，可江楼月悲哀地发现，酒量又见长了，隐隐有千杯不醉的趋势。

　　酒是个好东西，能解千愁，自古文人墨客为它作了多少诗？江楼月数不清，她自己也作过，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就着没写完的功课，睡到天明，被先生罚了也可一笑而过，那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师父，你怎么看呢？”

　　墓碑当然不会说话，衣服也不会，江楼月摸着酒坛，第一次真正地陷入了迷茫。这一次，没有人给她答疑解惑，师父不在，父母不在，好友也不在。

　　“无论我做什么，师父都会原谅我的吧。”

　　被爱充盈的孩子，到头来还要乞求一个无人回应的承诺。

　　江楼月不再喝酒了，她把所有的美酒倾泻在地，这里的草，来年会长得更高，她希望又害怕，若是草长地太高，来年怎么找到师父呢？

　　今夜月色真好，骗人的，一点都不好，风也不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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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楼月回去的时候，是深夜了。

　　来的御医都回去了，本就不是什么大病，是她小题大做了，江楼月走到门前，却是停了下来。

　　多么相似的一幕，在江南，她也是这样踌躇，只是现在，她更没有进去的理由。江楼月转身就走，门被推开了，和之前一样。

　　“你回来了？”

　　江泽脸色明显疲惫，闻到江楼月身上的酒味，更是没什么好脸色，她劳心劳力地帮她带孩子，这个人居然去喝酒？生病的人闻到酒味只会更难受，她本可以把江楼月赶走，可她侧了下身，给她让开了路。

　　“要进快进，她念叨了那么久，你也是真心大，不帮忙就算了，还去花天酒地。”

　　这一番话说地羞耻，她顶多“酒地”，“花天”是什么鬼？江楼月也没跟她辩解这个，她不是不想进去，只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你走什么？！！”

　　自己真是个操心的命，以前帮谢音华操心江楼月，现在还要帮她的徒弟操心她的徒弟，真是活见鬼了。不感激也就算了，这直接要走是怎么回事？江泽也不管别的，总之先把人拉住，其他的以后再说。

　　“我不能进去……”

　　江楼月解释着，带着点委屈，江泽也疑惑了，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吵架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江楼月往里一拉，让她去哄人。

　　“诶？”

　　江泽的力气不大，只是江楼月近期累得慌，这么一拉，手上就有红印子了，她对江泽摇摇头，这个点了，确实该睡了，她帮了她半宿，也是时候了。

　　“我会把事情说清楚的。”

　　眼见江泽还要说什么，江楼月赶紧开口打住，再这样说下去，天亮了都没个结果，她关上门，先是一阵怅然。

　　这玩意可比带兵难多了。

　　江楼月暗暗发誓，如果谢念已经睡下，她就把这件事埋进心里。她都没有想过，自己没有设想过谢念会醒。

　　当江楼月走近的时候，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像猫，江楼月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地和谢念对上视线、

　　谢念根本没睡，她一直在听。

　　这个想法让她出了一身冷汗，一想到小徒儿半夜不睡觉就为了听这个，江楼月觉得，这比战场上的东西还恐怖，一个明着来，一个暗着来。

　　江楼月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会不会和谢念同床共枕的那些晚上，她也会这样坐在床上，带着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江楼月觉得，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所有判断，都太片面了。

　　“睡吧。”

　　刚说完，就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江楼月已经转身的脚步还是顿住了，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谢念的头还是晕的，不过这不妨碍她从床上摔下来以后，再跌跌撞撞地去师父那，只一步距离她落了下去，她故意的，她知道师父不会不管她。

　　她赢了。

　　江楼月飞速转身抱住了她，感受着她的身体下落，她以前好像也这样干过，不记得了。谢念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在看到江楼月怜悯的眼神后，凝固了。

　　师父怎么可以是这个表情？谢念设想过很多，她会因为自己的感情气愤，会有没教好的自责，有对自己的无奈，可师父，你唯独不该是这个表情。

　　江楼月可怜她，那份因无处安放而错位的感情，本就不该存在，她是，她也是。

　　谢念突然发狠了亲上去，江楼月没有躲开，放任也好，默认也罢，她现在不想管，能让谢念睡觉的话，做什么都行。睡醒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师父，我喜欢你。”

　　第三次。

　　一天之内的第三次暴击，江楼月看着还行，其实人已经死地差不多了。

　　“知道了，睡吧。”

　　和以往一样，江楼月哄着她睡觉，在她睡着以后，看了很久，倍感唏嘘。

　　她可不是个值得喜欢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