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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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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七点三十分,蓝漾落地申城国际机场。
她在飞机上洗了澡,这会完全不困,神清气爽。点开打车软件,她在目的地一栏输入自己某套房子的地址。
孟景砚在申城有好几栋别墅,但她现在不是很想住到他那去。
……
收拾完行李,简单整理一下房间,蓝漾再度出门。
这次的目的地是一家医院。
*
蓝漾在十年前出过一场车祸,当时蓝英杰已经去世,负责她的主治医师季灵凡担心她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所以主动加了她的联系方式。数年时间眨眼即过,两人倒始终保持联系。
例如逢年过节,一定会问候几句。
这次回国,蓝漾挂了她的号,复查一下自己的腿。
“还是老样子么?”
季灵凡白大褂,低马尾,戴着细框眼镜,模样与过去相差不大。
“最多能跑多久开始疼?”
蓝漾回忆了下:“大概慢跑七八分钟。”
“嗯,那跟之前差不多。”季灵凡点头,往电脑里敲着字:“你要是以前能一直坚持电疗,现在都可以尝试一些低强度运动了。”
“无所谓。”她靠着椅背,随意一笑:“反正我又不喜欢运动,不影响日常生活就行了。”
季灵凡打字的手一顿。
她想起蓝漾住院时的那些日子。
那时自己还是个住院医,还没有被医院的人情冷暖锤炼出一颗冰冷强大的心脏,会对进来的每个病人倾注百分之两百的情感。加上工作的压力,经常卡着秒表躲到楼梯间偷偷哭泣。
注意到蓝漾,是因为发现一件事。
这个小姑娘只会流泪,不会哭泣。
车祸后的术后恢复漫长而痛苦,很多成年人都忍不了,更别说一个初中生。
但每次给她做康复治疗时,她都一声不吭,好几次,她都怕她会突发昏厥。
小姑娘眼睛睁得大大,里面空无一物。脑袋下的枕套,洇出一片深色,像一片荒芜的戈壁,而她是那条被甩上岸的搁浅等死的小鱼。
那天是蓝漾的十四岁生日,照例没有人来看她。
中午吃饭时,季灵凡买了一块巧克力蛋糕,想着晚一点给她送过去。
结果。
那一天忙得昏天黑地。她被带她的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不容易挨到晚上,把蛋糕从休息室拿出来,又在病房门口被人撞倒。
蛋糕盒掉在地上,摔得面目全非。
季灵凡弯腰去捡,低头的瞬间,忽地就哭了。泪水“啪嗒”一声,砸在地上,溅起回响。
说不出为什么。
白天被老师骂、被迫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时她没哭,在科室发社交奶茶被无视时她没哭,现在,只是弄坏了一个非亲非故病人的蛋糕,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反应过来,眼泪已经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
蓝漾显然不太会安慰人,冷漠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无措的神情。
“没关系,我真的无所谓的。”
她给季灵凡递去纸巾,想了想:“反正我也不喜欢吃蛋糕。但谢谢姐姐你今天记得我的生日,我会一直记住你的。”
“……”
……
收回思绪,季灵凡又道:“对了,还没问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突然想到回国?”
蓝漾实话实说,自己在跟一个球员拍纪录片,过两天会去苏州看国足的世预赛。
季灵凡笑:“是祁闻年吗?”
“你怎么知道?”
“能留在英国踢球的中国人只有他一个,很好猜啊。”
耳边响起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那只蝴蝶只是在伦敦扇了一下翅膀,就在她的心里引起一阵遮天蔽日的飓风。
“是的。”蓝漾弯起眼睛:“他很厉害。身上背着那么多人的期待,活得光芒万丈。”
……
蓝漾走后,下一个病人迟迟未到。季灵凡又想起,自己曾经觉得蓝漾很像一个被丢在角落、密封着的易拉罐。
那是一种深刻的孤独,和极端的自我封闭。
但刚才,她笑的那一下,她忽然有了种错觉,好像易拉罐被轻轻开启了一个小角,一丝天光,悄无声息地泄了进去。
*
蓝漾和孟景砚在国内的所有房产,每周都会有专人过来打扫,随时可以拎包入住。
第二天上午八点,她慢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坐到梳妆台前化妆。
等待防晒霜成膜的间隙,顺便点开体育新闻,最上面一条居然是英超球队天鹰座竞技的发布会直播。
“……”在当地时间零点开新闻发布会,球队运营也是个神人。
她点进去,把手机声音调大,充当背景音乐。几秒后,听筒里清晰传来祁闻年有关自己伤情的解释。
难怪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开直播,原来主要是面向的是中国观众。
蓝漾放下手中的粉扑,看向屏幕。
画面里,祁闻年穿着俱乐部的长袖队服,拉链随意拉到胸前,露出里面的黑色内搭。
一只白蝴蝶,从拉链开合处探出头来,隔着屏幕与她对视。
“我可以保证,一定会在世预赛中代表中国队上场。”
祁闻年后靠着椅背,双腿交叠,坐姿一点不端正,声音却极为严肃。
“我也希望可以和队友们有好的发挥,让球迷不用再等待下一个四年。国家队的比赛对我意义重大,我当然会全力以赴。”
蓝漾又从瓶子里倒出一点粉底液,瞄了眼旁边的直播提纲记录,记者的上个问题居然是——“请问您会区别对待俱乐部和国家队的比赛吗?”
好微妙的问题。
代表国家队上场是没有工资的,而在俱乐部,换算下来,他的薪资是一周三百万人民币。
上一场他为俱乐部拼到受伤离场,在旁人看来,似乎是完全不打算为接下来国家队的比赛留力。
他们认为是薪水的问题?
台下,有记者继续问:“那您没有在规定时间内返回国内和国家队队友会和,会担心接下来和他们配合困难吗?”
“……”
问题一个比一个有恶意,每一个单拎出来都可以给祁闻年挖八百个坑。看似询问,实则指责。
指责他一心向着薪资更高的俱乐部,指责他无组织无纪律搞特权,一直拖着不回来集训。
蓝漾关掉直播,直觉祁闻年目前处境不妙。
世预赛开始在即,那么搞自己人心态,至于么?
虽然,以祁闻年的脾气,绝对不会把这些暗戳戳的恶意放在眼里。
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像一块平整的布料,被无端揉皱起一个小角。她将手机扔到床上的动作很粗鲁,里面既有对记者的不满,也夹着对他的……
担心。
*
今天是郑佳怡返校领成绩的日子,蓝漾答应中午去学校接她,把从英国带来的礼物给她,两人再一起吃饭,下午就到附近的商场逛街。
上午十点半,郑佳怡准时从学校出来。踏出校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扎得规规矩矩的马尾辫解开,任由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被风吹起。
“姐姐!”
她一眼在等待的众多家长里认出蓝漾,飞快地跑过去,给了她一个熊抱。
很长时间没见,她个子又高不少,都快到她眼睛了。蓝漾一边感叹现在的小孩长得真快,一边问:“想去哪里吃饭?我来叫车。”
她现在开惯了右舵车,安全起见,尽量打车出行。
郑佳怡说了家餐厅的地址。工作日人不多,两人到那边后坐下,趁点餐的空档,蓝漾决定关心一下她的学习。
“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那还用说?”
郑佳怡似乎就等她问这个:“超常发挥,进了全校前三十,市重点稳了。”
“你还有一年才初三呢,别高兴得太早。”
蓝漾递去一杯柠檬水。
“明年是不是要学化学了?”
“不用担心,我理科好的很。这学期数学物理加起来才扣了七分。”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可惜我朋友这次没考好,他父母对他很严格的,我好担心他。”
蓝漾不擅长安慰人,只能说没事:“都会过去的,过两天就好了。”
“欸,蓝漾姐姐。”
郑佳怡突然凑近,很神秘地说:“我能告诉你一件事吗?”
“什么?
“你保证不跟我爸妈说。”
“……你闯祸了?”
“怎么可能!”
“就是我——”她声音压低:
“有点喜欢我那个朋友。”
“……”
蓝漾差点把嘴里的柠檬水呛出来,故作镇定地“啊”了一声。
“很正常,这个年纪是不太能分清男女间的喜欢和朋友间的喜欢。”
“怎么分不清?”郑佳怡不服气:“你别以为我是小孩子好不好?”
“那你说说看,有什么区别?”
“男女间的喜欢是会情不自禁的。比如下意识地为他担心。”
她如数家珍:“这么说吧,刚才他自己还没想到回去要被他爸妈骂,我就先替他想到了。他考得不好我比他更不开心,他遇到不公平的事我比他更加生气……”
“……”
*
又过了一天,周二下午,蓝漾闲在家里没事干,犹豫要不要出去转一圈,顺便买杯喜茶当晚饭。
回国这两天,她有点想吃家里正常烧出来的饭菜,可自己不会做,也懒得叫人上门来做,思来想去,还是喝杯喜茶最省事。
换好衣服出门,祁闻年发来微信:
【现在有空吗?我到机场了。】
听薇薇安说,祁闻年是周三的飞机,飞过来怎么也得礼拜四了。
不过,有可能薇薇安的意思是他到申城周三,而不是周三出发。
那这会他在希思罗机场,倒也正常。
蓝漾:
【有空啊,我正闲着。】
【路上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祁闻年:
【我在申城国际机场。】
蓝漾:“?”
蓝漾: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提前回国了?】
祁闻年:
【一定得出事才能提前回来?】
【国内有我想见的人,不行?】
看见这句话的当口,蓝漾呼吸一滞,像是在黑暗中沉睡已久的蚕蛹被猝不及防拉入阳光下,某种感情已经破茧成蝶,汹涌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