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临渊寻光终未果（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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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落诗下午没在戏班里。
她上街打听许久，还特意去了长晓的据点——主街上的酒楼，找了凤掌柜，各种努力，最终找到了皮影戏戏班的落脚处。
她用上三寸不烂之舌，使出毕生口才，想尽一切办法哀求，还是没能争取到皮影戏再演一场。
皮影戏戏班表示很可惜，在临渊，他们只演这一场，因为接下来就要去到融雪城，在那里有会很多场演出，过几日就要动身。
文落诗怀着拼尽全力的心思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她一个人回到海边沙滩上，听着海浪声反反复复拍打岸边，顿时颓然蹲在沙滩上。
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就算她口才再厉害，就算她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就算她才华过人，她终究形单影只，无权无势。
她只是个普通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若是想靠她一个人，去帮另一群普通人争取一次机会，那太难了，不可能的。
她理解皮影戏戏班为何会拒绝她。光靠一套美妙的说辞有什么用，光指着一腔真心和热忱有什么用，她拿不出足够的筹码，无法撼动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赤裸裸地明白，为何世界上有一群人，誓死要踏上仕途，从籍籍无名查无此人，一路披荆斩棘，杀到融雪城的朝廷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因为有想保护的人。
因为在想为这些人，尽一份只有强者才能尽到的力。
无关个人私欲，无关喜好痛痒。
只是因为他们的内心爱着这个世界。在希望这个世界更好一些的时候，能有机会去做点实事，拨乱反正，将倾斜的黑夜扶起。
比如已是寻光班主、松烟阁阁主的覃言之。比如万年前，那个在民间以痛斥学堂对待男女学生不公而出名的窦姑娘，也是如今已做到大宗伯之位的窦铃。
海浪声依旧，文落诗在沙滩上坐下，托着腮帮子望着无边无际的海，双眼空洞。
刚刚回来的路上，路上又有一个小男孩，年龄比他小多了，因为随手挥出一道粉烟，被整条街的人嘲笑许久。
她顶多是把小男孩拉到小巷里，给他了一块糖，但她没办法上街去把整条街的人都打一顿。就算打赢了，观念也不会改变的。
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残酷，寒冷，等级分明。
她可以不慕名利，可以让内心游离在这套森严的制度之外，不去招惹是非，但她无法脱离这个世界。
有些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怎么都要面对的。
文落诗在海边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落下海平面，天空中只剩下余留的淡淡云水蓝，和一抹转瞬即逝的赤霞色。
长晓也正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落儿。”
“嗯。”
“怎么一个人坐在海边？”
“看海啊。”文落诗转头轻笑，“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很喜欢看海。”
长晓意识到，她怕是有心事，但一时半会不愿意说，便由着她，不再多问。
“天色不早了，回去？”
文落诗又是淡淡“嗯”了一声，想站起身，却腿脚一软，直扑眼前人的怀里。
面颊靠上那个热乎的胸脯时，文落诗意识到，她可能是坐得太久，腿麻了。
下一刻，长晓毫不犹豫将她打横抱起，让她稳稳当当落在怀里。
“你这是坐了多久？”长晓失笑道。
文落诗把手环在长晓脖子上，抿嘴道：“不知道。”
长晓笑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往蓝珊瑚石屋走去。
身后海浪声越涌越烈。海边有一处礁石堆积而成的堤岸，从沙滩一路延伸到海里，突兀又合理。海浪不断拍打着礁石，声音清冽而凶狠。
文落诗歪头看看抱自己的人，又扬着脖子看看远处。长晓抱着她来到门前时，文落诗刚好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灰色身影
——那个时不时在海边坐一下午、手腕处满是血痕的女子。
她刚出家门，不知要去做什么。文落诗松开环着长晓脖颈的手，笑眯眯朝她打了个招呼。
女子见文落诗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混沌的双眼滞住片刻，似是没想到文落诗竟然有心上人。随即，她面无表情地也朝文落诗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转而继续灰扑扑出门去。
回到家中，长晓把文落诗放到床上，问道：“刚刚那是谁？”
“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那个奇怪女子。”文落诗拍打着麻木的大腿，答道。
“无精打采，还似乎自伤的那个？”
“对，就是她。”
长晓“嗯”了一声，没再问下去。
等到他解了外衣，和文落诗面对面盘腿坐到床上，他才重新开口。
“下午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文落诗低下头，掐着被角，“我去找了一趟皮影戏戏班，问他们能不能再演一场，但我没做到。”
长晓先是一怔，然后笑道：“怎么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今日寒芦之举实在不妥，我心中也有气。下午我一直盘算着，能否把皮影戏戏班找来再演一场，弥补他们。”
文落诗满眼委屈地抬头：“他们说在这里只演一场，是因为赶着要去融雪城。那里有人出资让他们演一年。”
长晓再是一怔：“融雪？”
“对。他们会一直在融雪的勾栏里，待到明年年末，雪灯节之时。”
长晓若有所思。
“此事交给我，”他沉静道，“我也想让寻光众人看上一场戏。”
文落诗低头，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没多答。
她心里清楚，这就是她和长晓最现实的差距。她用尽全力，也没办法留住戏班子。但长晓只要想，他就能做到。
既然他敢放话，那他一定能把皮影戏戏班请回来的。
文落诗忽然觉得，坐在自己面前这个人，离自己好远。
这一路上，两人都在有意无意模糊这件事，长晓想靠这样挽留住文落诗，文落诗也只有在深夜里最清醒地刺痛自己时，才会想到她和长晓之间隔了多远的距离。
文落诗知道，她当然可以今天下午什么都不做，晚上回来跟长晓开个口，长晓必然会答应，然后他就能把一切都解决了。
但文落诗不想总是这样。她不想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特别是，把希望寄托给她心爱的男人。
她很看不起这种做法，觉得这种人很无能，一点也不自强自立，事事依靠别人。但她今天自己试过之后才知道，好像有时候，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有时候拼尽全力后得到的结果，是别人触手可及的、天生的起点。
更何况更多时候，连结果都得不到。
人与人之间天生不一样。
所以，不是她自轻自贱，但她一直有个实打实的疑惑：长晓怎么会喜欢上她呢？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怎么会、怎么敢、怎么能，喜欢上长晓呢？
真的很神奇。
她才华过人不假，她修为高也不假，她各方面都很厉害更不假，但是……她说到底，不是动辄能请来一个戏班子的那类人啊。
这种事，换作融雪城内随便一个士族家中的小姐，都能轻易做到。
但文落诗不属于她们之列。她跟她们是两个世界。
“在想什么？”长晓见她恍惚，问道。他随手一挥，将屋中的灯熄灭，只留下一颗微弱的夜明珠，在床头处亮着光。
文落诗于晦暗光线中，抬头认真注视着淡雅雍容的面孔。她轻轻开口，随便扯道：“我在想，明日城主见寻光，会说什么。”
长晓揉揉她后脑勺，而后卸下她的一根发钗。顷刻间，一瀑青丝落下。
“临渊城老城主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不必担心。百年前，她和丈夫云游去了，把城主之位传给她唯一的儿子。新城主据说励精图治，一表人才。这一点，从他想扶持寻光戏班就能看出来。”
文落诗点点头，肯定道：“此事一成，的确能吸引不少人来到临渊城。无论是旅行还是暂居，都是一笔巨额的收入。最重要的是，一传十十传百，临渊城名声变好，会吸引各行当的人才。这样一来，临渊城的财政和招贤纳士的问题就都不用愁的。”
长晓继续拆文落诗的发簪，对她温柔笑道：“落儿所言甚是。”
文落诗不管他，继续道：“最重要的是，扶持寻光这件事，没什么大成本，有益无害。寻光觉得受宠若惊，肯定更认真表演，同时有了依仗，得了奖赏，他们在临渊城待得也踏实；城主赚了个好名声，还实现了长期发展的目的。双方都是名利双收，稳赚不赔。所以呢，我觉得城主此计甚妙。我要是城主，我也这么干。”
长晓摘下文落诗最后一个蓝色发饰，再次揉揉她的头发。
“落儿，要知道，你有做城主的能力。”
文落诗立刻摇头：“不要。我可不做城主。”
“那你来融雪城做官也行，绝对平步青云，没什么人能和你比。”
“不要。我不想走仕途。混朝堂太麻烦，闹腾。”
长晓凝眸，认真道：“那你做我妻子。”
文落诗刚想顺口说“不要”，忽然，愣了一下。
“你不喜欢的那些吵闹、纷争、厮杀、伤脑筋的事，都不必经历。直接来我身边，我护你一世周全，可好？”
说罢，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和恳求的眼神，深深看向坐在面前的姑娘。
他抛出了整个九天上，最大的筹码。
他爱得起，给得起。
“我知你不愿提这件事。但那日寒芦提及此事，我思索过后，觉得你我或许可以找个机会，商量商量。”
文落诗安静许久，低头，不答。
昏暗光线中，她好似一团静止的冷雾。
直到长晓以为这个问题今日问不出答案时，文落诗忽然用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凑上前去，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文落诗睁着水灵灵的眼睛，一丝不苟瞧着他，开口：“我说实话，你别生气好吗？”
长晓颔首。
“谢谢你，”她认真道，“但是，我想先做我自己。”
长晓沉默一瞬，下意识反驳道：“就算你嫁与我，也不会……”
“书局就不收我的书稿了。”文落诗答得十分平静，“这一点，我暂时不能妥协。”
长晓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但事情到了这一刻，他竟然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毫无意外，仿佛对面这个姑娘就该如此回答。
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对任何人都不能拒绝的筹码不屑一顾，轻轻松松给拒绝掉。
原因竟然是因为她想写书。
在别人看来丢西瓜捡芝麻的事情，在她这里，变得无比合理。
因为她首先是她自己，她永远会先做她自己。
“这段时间我陪你。之后呢，你要去忙你的事，我也要去继续写书了。”文落诗的双臂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些，“而且今年年底，又是新的一轮投稿日。我的新书会在明年年初印出来发售，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会见我越来越忙。”
长晓觉得心情异常平静，根本不像是被心爱的姑娘彻底拒绝了，反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低头，吻住文落诗的眉心：“好，不提了。快睡吧。”
看着文落诗闭上眼睛，他心里忽而发笑。
今日下午，他和常绫简单沟通了明日见城主的事，给文落诗安排了个身份，只不过文落诗暂时还不知道，估计是脑子还没想到这一层。
以后的事情不好说，但最近这段时间么……她还真就要做他妻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244章 临渊寻光终未果（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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