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诗文寄日暮》润舍

246、临渊寻光终未果（十五）

　　“这位，是我表嫂。”

　　常绫此话一出，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文落诗本来在放空脑海发呆，忽然听到城主问起自己身份，刚在思考如何应答，便听常绫说了这么一句。

　　……表嫂？

　　她猛地抬头，险些脱口而出一句“什么？”，却忽然意识到，四周的人好像都在看她。

　　没有人对此有异议，对面寻光的几个人都面色如常地看着她，仿佛事情就该是这样。她一转头，又见常绫笑吟吟看着她，长晓面色毫无波澜，手还不忘在桌下拽了一把她的袖子。

　　消化完这一切后，文落诗咬着牙，迎上城主投来的不可置信的目光，僵硬地勾了勾嘴角。

　　美人忽然一笑，城主神情顷刻间变得恍惚。他看向文落诗的目光直直，安安静静，一言不发。直到文落诗被他盯得嘴角落下去，不笑了，他才恍惚间回神，一脸赔笑道：“竟是这样。是林某方才失礼了，该称呼一声夫人。”

　　文落诗好歹是见多识广、随机应变。脑子里想明白怎么回事后，她也只好配合常绫继续演戏。于是她恢复如初面色，重新莞尔一笑，温温婉婉道：“我听夫君说表妹近来遇到些困难，请他去寻光里帮忙，便也来跟着凑凑热闹。今日进城主府，我也仅是托寻光的福，来开开眼界而已。城主大人不必过多关注我。”

　　没一句真话。

　　她这话翻译过来，大致是：我听常绫说长晓要进城主府，怕他有危险，才跟着一块过来，以防万一，我得护着他。你这里挺好，我顺便收集了一大把写作素材，还见到你这个大雪貂，这一趟来得挺值。别打扰老娘，老娘在想下一本书怎么写呢。

　　城主被文落诗这嫣然一笑再次搞得心下一惊，差点不会说话。他目不转睛盯着文落诗，那份属于一城之主的气焰尽失，好像在如此惊艳的大美人面前，他这个城主的身份不值一提，顿时黯然失色。

　　此时，常绫忽而开口：“城主，我表嫂姓落，你称呼她落夫人就好。”

　　文落诗再次嘴角暗暗一抽。

　　城主回神，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再次赔笑道，“落夫人容貌过人，实在罕见。失敬。”

　　文落诗笑着摇摇头，顺便心里痛骂一句，完了，今天的妆可能又化得过了。化妆不可以影响她收集素材，简称，不能影响正事。

　　“那个……”城主磕磕绊绊道，“落夫人，你特意陪夫君跑来一趟城主府，真是辛苦了。”

　　文落诗笑道：“城主哪里话。”

　　城主看看长晓，又看看文落诗，发自内心感叹这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不由得对长晓开口道：“你们二人感情很好吧？不然，夫人怎么会特意陪你来这一趟？”

　　不等长晓开口，文落诗抢先回答道：“当然。我夫君可好了，他值得。”

　　她答得十分自然，声音甜甜，怎么看怎么是一副蜜语柔肠、对身边郎君满心欢喜的模样。

　　城主笑了笑，像是不敢再多看神灵般的二人，便也不再多问，继续跟常绫商量换人演戏的事情。

　　也就在这时，长晓忽而转过头来，惊诧地看着文落诗。这个角度城主看不到他的神情，所以他也没有遮遮掩掩，而且满目惊讶，像是根本不相信方才的话是从文落诗嘴里说出来的。

　　文落诗面上朝他笑笑，心里已经快气死了。

　　长晓不可置信地给她传音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文落诗脸上笑着，用气到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回应道：“你等着，等下出了城主府，我和你们好好算帐。”

　　城主还在和常绫一来一往地谈着，余光里，他看到这位常霄郎君得了空隙，赶紧转头，只为了多看一眼自己夫人，而夫人也满心欢喜地看向他。总之，郎情妾意，如胶似漆，情投意合。

　　他心中叹口气，也学着长晓的模样，一门心思扑在身边的常绫身上。

　　他想象着长晓应当是怎么笑的，立刻对常绫摆出一个同样的微笑。常绫的眼睛微微睁大，好像在看一直突然发疯的雪貂。

　　城主失落地收起笑容。

　　常绫什么时候能明白他的心意呢？

　　*

　　出了城主府，文落诗一言不发地回到寻光的居所中。寒芦看着她这副憋着火要爆发的样子，赶紧拉着其他负责人进屋，剩下三个人在院子里。

　　文落诗面无表情，用冷冰冰的眼神扫过这对“表兄妹”，语气毫无波澜道：“说吧，什么时候商量好的一起坑我。”

　　常绫抢先道：“昨天下午，你走之后。我俩商量着怎么给你安排个身份……”

　　“然后呢？就商量出这么个荒唐的结果？”

　　常绫惶恐点头：“我表兄好像还很乐意。”

　　文落诗盯着二人，气汹汹地看了半天，越看这对假的表兄妹越觉得像真的。特别是坑人的思维，一模一样。

　　她忽而就气得笑出来。随着这一笑，她方才气焰全消，眼眸中染上无奈之色。

　　她深深叹口气，道：“道理我都懂，你们这么安排也合理。诚然，我作为唯一一个寻光外部的人员，给我安排个妥当的和寻光有联系的身份，最合适不过。刚刚回来的这一路上我认真想了想，这还真是最合适的一个身份，而且我俩住一起，长晓还因此不和众人住一处，保不齐日后城主发现这件事，也正好解释得通。一切都合理，只是，你们但凡有个人，提前和我说一声呢？”

　　常绫见她根本没发脾气，立刻松下口气，立刻凑上前去摇摇她胳膊，委屈道：“这不是怕你不答应吗？”

　　“所以呢？就先斩后奏？反正话都说出去了，城主也知道了，我不答应也得答应呗。”

　　常绫点头，面露心虚和歉意。

　　文落诗再次叹气，把常绫抓着她胳膊的手挪开，恢复往日和善的神情，笑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讲道理啊？这种合理请求，我必然答应啊。”

　　常绫再次委屈道：“我知道你脾气好，但是这件事……凭我的经验，你肯定不答应，宁死不屈的那种。”说罢，她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长晓，水汪汪的眼神看过去，又道，“而且表兄比我更了解你，他也这么觉得。”

　　文落诗刚想说她怎么会不答应，偏偏，站在一旁的长晓这时开了口。

　　“落儿，你既然愿意，昨晚为何要拒绝我呢？”

　　长晓依旧端着他那副风华绝代的俊俏模样，唇角微勾，像是只在问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只是文落诗心中一惊。

　　她死死盯着长晓，反应过来，昨晚的事情，竟是有前提的。怪不得早不提晚不提，明知道文落诗铁了心最后要离开他，还偏偏在昨晚和她说那种话。

　　“这不是一回事。”文落诗苦笑道。

　　“本质上都一样啊。”长晓走进一步，靠近她。

　　常绫见情况不妙，又不清楚昨晚他们发生了什么，此刻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干脆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慢慢退出了画面，溜走。

　　只剩下文落诗和长晓在原处。

　　长晓见常绫离开，不再遮掩也不再矜持，径直走到文落诗身边，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他的房间方向走。

　　“回屋，和我解释清楚，你到底怎么想的。”他语气温柔，有商有量的，可说出口的偏偏是不容置喙的话，让人丝毫不敢忤逆。他把文落诗的手攥得很紧，像是生怕她跑了，一路拉着她进屋，走到床边坐下。

　　文落诗整整衣裙坐下，双眼尽是疲惫和无奈，当真一板一眼解释道：“本质上讲，哪里都不一样。现在这种是为了糊弄大雪貂，是个临时的表面的身份，我肯定答应，和你昨晚问我的，什么什么都不是一回事。昨晚的事，我知道你明里暗里问过我很多次，但我不能答应。”

　　长晓瞧着她如此认真的模样，有些失落，却秉持着君子风度，叹口气道：“是我唐突了，明知故犯，给文姑娘赔不是。”

　　文落诗“噗嗤”一声笑出来。长晓只有在故意打趣她或者故意摆出距离感之时，才会叫她“文姑娘”。同理，这种情况下，她也爱故意喊他“长晓魔君”，显得两人不熟一样。

　　她拍拍他胸脯：“不至于，这事真要说起来，还是我对不起你呢。”

　　这个话题再往下就没法聊了，两人都很识趣，没再说话。

　　“你真不生气？”长晓抬起手臂，将身边姑娘亲昵搂住。

　　“我不生气啊。”

　　“你刚刚咬牙切齿一路，我还以为你要大爆发。我刚还在想，要是你气急了出手，我用什么招式拦你。”

　　“……我在你眼里脾气这么大吗？”

　　“你脾气自然是极好的，但这种原则性问题上，你是丝毫不会退让的。”

　　“……那你还明知故犯！欺人太甚！”

　　长晓忽而低头，一个深吻落在她眉间。

　　“不气了，乖。”

　　文落诗身子一僵，顿时脑海里一片空白。待回过神，她面上不断哂笑，心里却酸酸的。

　　她知道，长晓心里必然是委屈和不甘的。两人刚拒绝在一起，下一刻就立刻亲上，多么滑稽可笑，这哪里是不愿意在一起的样子？只是她始终一口回绝，绝不松口，长晓也没办法，只是任由她这么耗着，再用几个吻来攻打她这道死守的防线。

　　她不是不心动，只是不能真正答应啊。

　　“有一个问题。”长晓忽道，“大雪貂是……”

　　“我给城主刚取的外号。”文落诗眼神亮晶晶的，转来转去，“你不觉得很贴切吗？”

　　长晓扬起嘴角：“很贴切，就这么叫了。”

　　文落诗本来也和他一起笑嘻嘻，结果忽然间不笑了，板着脸严肃地看着他：“我也有一个问题，得和你说说。”

　　“请讲。”

　　“之前凌霄和我说过，做戏要做全套，我觉得很对。既然这段时间，我在外的身份是常绫的表嫂，也就是你结发厮守的妻子，你我就得装得像一些。”文落诗认认真真道，“我在城主府里时唤你夫君，这没毛病。同理，你记得改口，唤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