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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春意盎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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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过后,湿寒空气再也无法阻拦春的降临,春意从街头巷尾的各个角落蓬发。
嫩草抽芽,垂柳染绿。
粉白的山桃、金黄的迎春、碧白的玉兰,被明媚春光慷慨而随性地四处泼洒,校河两岸挤满了拍照的游人。
微风拂过,花瓣如细雪般飘落。
胡潼拨开一片落在肩头的山桃花瓣,大步穿过热闹的校园,走进冷寂的实验楼。
走廊中的空气窒闷沉重,呼吸之间,压在胸口。
心脏奋力挣扎,扑通扑通地狂跳。
胡潼突然产生了逃跑的念头,想冲回寝室钻进温暖的被窝,或者将时钟逆时针拨上几圈,回到几天前,她还能再多看两页书的时候。
然而,测验终究是避不开的。
举着手机几番核对后,胡潼才推开那扇厚重的门。
“来这么早?”
机房里的研究生讶异地挑起眉,问过姓名,指向后排的一个机位,“胡潼是吧,你的位置在那儿。”
看出胡潼的紧张,研究生笑着安慰她,“放轻松,又不是什么正经考试,看看你的基础,一般学习态度没问题的,伍老师都会收的。”
“好的,师姐。”胡潼从善如流地说。
“倒也不用轻松到这种程度。”
研究生噗嗤一笑,转身去张贴座位表。
胡潼路过的时候瞧了一眼座位表,参加上机测验的大概有四五十人,坐在她旁边的人是……
佟纾。
是她在外联部有过短暂接触的人,一个内敛的女生。
有认识的人在,胡潼安心不少,坐到自己的机位上,打开电脑,玩起蜘蛛纸牌。
不知不觉间,机房里的人多了起来。
察觉身边有人坐下,胡潼关闭游戏界面,扭头打招呼,“好久不见,佟佟。”
胡潼刻意亲昵地称呼对方,试图让她想起两人名字音似顶真的那个玩笑,胡潼、佟纾,Tong Tong。
佟纾却没露出预想中那种带着些羞意的微笑。
掀起眼皮看胡潼一眼,就在沉默中拉开椅子坐下了。
胡潼意兴阑珊地扯扯嘴角,收回视线。
不想跟她计较,毕竟对方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不好,像困在腐烂果肉中的核。
胡潼跟佟纾同学院不同专业,虽说存在混专业的通识大课,但这一届两个专业的课表恰好完全错开,一节重合的都没有。
所以她们是实打实地很久不见了。
胡潼不知道对方遇到了什么事,但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唉,成长不少啊,胡潼同学。胡潼摇了摇头,暗自感慨着。
听完研究生讲解测验规则,收到传来的题目,胡潼抛开杂念,噼里啪啦地敲起键盘来。
她跟题目很熟,比她跟佟纾熟得多。
桀桀桀,胡潼在心里狂笑,手上动作飞快。
感觉自己是个大魔头,在宗门大比中压制修为,狂虐堪堪筑基的正派弟子。
“动作轻一点。”
看不下去的研究生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肩膀,哭笑不得,“敲坏了得赔啊。”
胡潼轻哼:“别吓唬我,师姐,这是出于教学目的的正常损耗,可以报销的。”
“敢情我跟你说过那么多话,你就记住这一句了啊?胡潼。”这时,机房后门被推开,灰白头发盘成低髻的伍老师走了进来。
她来到胡潼身后,微低下头,视线越过镜框边缘,落在发光的电脑屏幕上。
“看来师姐出的题没拦住你这头猛虎?”
胡潼喜出望外,侧身让出位置,“拦住了,拦住了,我这有个程序超时了,您帮我改改呗。”
“咳,不许破坏测验的公平公正!”师姐煞有介事地说,把胡潼摁回座位。
“自己抽空来找我,现在听师姐的,别打扰其他同学。”伍老师爱莫能助,屈指轻轻敲了敲胡潼的脑袋,巡视过机房情况,悄然离去。
胡潼只好在师姐的严密监督下,一边扣头,一边尽可能轻地敲击键盘,修改代码。
一双手,八道指缝,时间呈八倍速在她张开的手指间溜走。
“时间到。”师姐走到前排宣布,“大家上传完程序就可以离开了哈,记得关电脑,把垃圾带走。”
胡潼不高兴地上传文件,惦念着那个不够完美的程序,气呼呼地站起身,决意带着脑中那团垃圾逃走。
一个疑问句拦住了她。
“谁的东西掉了?”
呼啦啦向外涌动的人群被瞬间冻结。
只见那个男学生手中举着一个长方形的纸盒,颜色让胡潼想起飘落在肩头的山桃花瓣,淡薄的,没有生命力的粉。
纸盒上的字偏偏与生命有关。
早孕检测试条。
男人就站在胡潼坐过的位置边,嬉笑着挥动手臂。
“我的。”
胡潼劈手夺过纸盒,笑着对他道谢,“谢谢你啊,同学。”
“不客气不客气。”
男人挤眉弄眼地怪叫:“这是什么啊,同学?”
窸窸窣窣的说笑声渐起,像在惨白灯光下飘浮的尘埃,惹人厌烦,难以捕捉。
“不识字啊?”
胡潼把纸盒送到人眼前,看他夸张地摆着手后仰身体,仿佛在躲避什么脏东西。
也许刚才抓着纸盒跳舞的人是他孪生兄弟。
胡潼面色不变,一字一顿地说,“验、孕、棒。”
“验运棒。”
“保佑我在测验的时候交好运。”
胡潼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问他,“很灵的,我把链接发给你?”
“不了,不了。”男人咧着嘴,从胡潼的手下逃开,拉着同伴叽里咕噜地走远了。
胡潼把纸盒揣进兜里,没看其余人脸色,一路大摇大摆地走进女厕所。
几分钟后,门吱呀一响。
佟纾溜了进来,红着眼看她,咬唇不说话。
胡潼指了指放在洗手台上的纸盒,漫不经心地说,“我急着上厕所,麻烦你帮我丢一下。”
说完,她演技拙劣地捂着肚子冲进隔间,关上门,竖起耳朵,等佟纾离开。
邻近隔间的门开了又关,冲水声响起。
胡潼无聊地玩了会儿连连看,打开门,佟纾背对着她,站在洗手台前,一遍又一遍地搓着手。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佟纾突然开口,叫住准备开溜的胡潼。
胡潼转过身来,打量着她的脸色,故作轻松地说,“看来你的运气不太棒?”
“……”
好吧,对方没有跟她开玩笑的心情。
胡潼站直了些,一本正经地说,“要借钱的话,得跟我签正经的合同,姓名、身份证号、借款金额和还款日期都要写,最好再摁个红手印。”
佟纾皱眉:“我跟你借钱干什么?”
“不借钱你为什么支支吾吾半天?”胡潼惊诧地瞪大眼睛,“还有比借钱更让人难为情的事?”
佟纾破涕为笑,苦涩地说,“有啊。”
胡潼谦逊地表示:“那我受教了。”
佟纾吸了吸鼻子,垂眼看向小腹,“我的运气确实不太好。”
胡潼是装傻又不是真傻,当然知道佟纾在说什么。
但她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别开脸,嘟囔,“打了呗,人定胜天。”
佟纾摸着肚子,鼻音浓厚地开口,“嗯,人定胜天。”
胡潼见她情绪稳定,往后挪了两步,抓住门把手,大大咧咧地说,“不打算借钱的话,我就走了啊,拜拜——”
“是郭林的。”
一道惊雷劈得胡潼跳到佟纾面前。
“他强迫你了?”
佟纾苦笑着摇头:“没有,我自愿的。”
胡潼张了张嘴,但无话可说。
佟纾像是找到了倾泻情绪的通道,也不管胡潼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说,
“我跟他是一个地方出来的,高中的时候我就很崇拜他,把他当榜样,没有他,我或许考不上京大。”
“之后来了京大,他又对我很照顾,所以,他提出秘密恋爱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胡潼不能理解,但她找不到时机插嘴。
“我以前就知道他有不少毛病,但人哪有完美的呢?他跟我解释过,是你先冒犯了他,他才会一时嘴快、说了你坏话。”
“他说我不一样,我又不会那样做惹他不高兴,他会好好对我的。”
“我选择相信他。”
“后来,”
“他用手机没电的借口拒接我电话,我选择相信他。”
“他用社会实践的借口去异地开房,我选择相信他。”
“……”
那你很敢信了。
胡潼咽下脏话,虚睁着没有聚焦的眼睛,看着佟纾的嘴一张一合。
“我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相信他。”
“等到他腻了,跟我提出分手,我才发现,他一直都在骗我。”
“不,”佟纾抬起通红的眼睛看胡潼,“是我一直都在欺骗自己。”
吃了一口不能跟别人分享的大瓜,胡潼心里也难受得很。
她深吸一口气,颤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佟纾被她这副模样逗笑,回敬她,“打了呗,人定胜天。”
“现在想想,他也没什么值得喜欢的,整天待在学办,把那里当封地。”
胡潼倒吸一口凉气:“我以为你不爱说话是因为腼腆,搞了半天是因为嘴太毒啊……”
佟纾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从腐朽中抽出嫩芽来,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因为我善。”
她看着胡潼,眼里的光彩就要满溢出来,“谢谢你,潼潼。”
“小事,祝你好运!”
胡潼故作潇洒地甩了甩头发,拉开门,昂首挺胸地走出去。
春光明媚。
风吹过,花瓣簌簌飘落,轻盈却盛大,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