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肌玉骨》伶舟幼

153、第百五十三章 二十二峰二诘郎（一）

　　车舆列成“品”字阵势，排布自有章法：
　　最前为探路舆一辆，居迎亲队伍之首，由女方所遣引路修士乘坐，打头阵勘明前路、扫清灵障。
　　第二排设接亲傧相护驾从车两辆，分置左右，与探路舆凑成前一个“品”字，并肩开路护持。
　　第三辆乃主位云鹿舆，为新婿所乘，居中紧随其后，与两侧护驾从车又成倒“品”之形，凸显主位尊崇。
　　队尾缀嫁妆灵舆两辆，亦唤陪护舆，紧随新婿婚车之后。
　　此排布既合“主先宾后”之古礼，又得前方车队护持，可保嫁妆无虞，且陪护舆与主位云鹿舆再成正“品”，三叠“品”字阵首尾呼应，行来威仪整肃。
　　六辆灵舆三叠“品”字，两两相扣成双鱼衔瑞之形——前“品”如鱼首破浪，中“品”似鱼身承福，后“品”若鱼尾曳祥，首尾呼应间恰如灵鱼踏云而行，暗合“双鱼献瑞、佳偶天成”之意。“品”字三叠，既含“品德相契、道心相合、福寿相承”三品呈祥之韵，又暗合修真界“三生万物”的道韵哲思。
　　五辆伴从灵舆属阳，主位云鹿舆为阴，阴阳相济暗合天道平衡，应“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的婚仪本义。

　　车舆刚入二十二峰地界，阵旗忽展，三声清磬破空而起。
　　乐师执灵犀骨笛、玄铁编钟、青竹笙箫列于道旁，骨笛引韵如流泉漱石，编钟振响似雷动空山，笙箫和鸣若云卷风舒，三乐相叠，循着妙乐《合欢引》的韵律流转，贯彻峰峦。
　　俄而，车舆周遭“灵召阵”骤绽灵光，霞光漫卷间，灵兽应召而出：灵鹿踏云奔跃，角缀灵葩；彩鸾振翅云端，羽流光华；九尾狐摇尾散雾，蹁跹旋绕；更有玄龟曳尾、青鸟低翔、驺吾腾跃、文鳐掠空，或踏乐如流星，或低翔若流霞，或旋舞似蝶，与乐声丝丝相契。
　　迎亲修士皆拱手含笑，女家亲眷悬立云头凝眸而望。
　　钟楚意指着灵幻异兽惊呼：“这些是什么呀？竟是珍兽！那九尾狐似真似幻，九尾舒展如彩绸翩跹，好看得紧，若能得一只伴在身边，可太妙了！”
　　彭月睁圆杏眼凝望，车舆周遭竟绕着许多异态生灵，皆是平日难觅的奇珍，众女瞠目咋舌，惊叹不绝。
　　“那是九尾狐！”有人轻叫，“你们听它的叫声，清软得像婴孩咿呀，婉转又好听。”
　　灵狐抬首轻啼，鸣声柔婉似玉珠滚盘，娇憨如乳莺初啭，缠络着乐声漫过云头。钟楚意等女修心神俱醉，随人流趋动车舆，目光胶着在灵狐旋舞的身影上，不舍移开。
　　“只可惜都是幻影！”王娇娇撇撇嘴，语气酸溜溜的，“不知这玄器阁是真有这些珍兽，还是只见过模样摹刻了影子？若是真有，怕不是引得好些人惦记，怪不得只敢用阵法召来兽影充场面。”
　　钟楚意挑眉笑了笑：“幻影又如何？本就是防着些不怀好意的。不过见个影子就酸成这样，真见了活的，怕是要扑上去塞进灵兽袋才肯罢休？”
　　这话一出口，众女修都忍不住笑起来。
　　王娇娇脸上红了红，反倒没那么气了，睨着钟楚意道：“也不知是谁方才嚷嚷着‘若能得一只伴在身边才妙’，如今倒好意思笑话别人！”
　　“这可不一样。”钟楚意摆了摆手，“珍兽虽稀罕，也不至于见者就想据为己有，难不成天下就这一只不成？”
　　说罢，她拉着彭月的手，侧身将王娇娇挤到一旁，往车舆另一侧去了。
　　钟灵儿等人还浸在惊叹里，脸上满是羡色，目光直黏在婚车上。身旁挽着她的东方荷凑近了些，轻声道：“这复通真人排场可真够大的！玄器阁实力本在风崖山之后，今日不过一场真人婚礼，就这般惊人，莫不是这复通真人富可敌宗？”
　　“什么富可敌宗哟。”一旁的彭瑶闻言笑了，声音脆生生的，“怕是东拼西凑罢了！好歹是两宗联姻，珍兽你借我的、衣冠我借他的，自然能凑出这等场面。”
　　她指了指车舆周遭：“你再瞧，甭管看着多稀罕的异兽，也就那灵鹿是真的，其余都是幻术。灵鹿又值什么？不过是瞧着好看罢了！”
　　东方荷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双眼依旧亮晶晶的，在六架车舆上来回打量，眼底的羡色半点没减。
　　钟灵儿正顺着她们的话出神，李茂堂的身影便从眼前掠过。
　　栗色襕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修竹，一双眼眸含着笑意，温润又藏深情，快步跟着钟楚意，凑到她身侧道：“意妹妹，可是相中了那九尾狐？”
　　他满面喜色，未等钟楚意应答，便自顾自道：“你若是喜欢，我便为你猎一只来！”
　　话音落时，他二人脚步已贴得极近，李茂堂高大的身影寸步不离跟着钟楚意，言语间满是热切。
　　钟楚意耳尖泛红，似羞似恼，脚步微快欲避。
　　李茂堂却伸手轻拽住她的衣袖，指尖浅浅一勾不肯松开。
　　当着周遭道友的面，钟楚意不便追逐嬉闹，只得刻意与李茂堂隔开半尺距离，俏脸凝霜般板着，眼底却藏着一丝按捺不住的笑意，强撑着淑女的端方。
　　彭月见状，指着李茂堂笑出声：“你不过是筑基小童，如何能为美人猎来这等珍兽？”
　　“正是这话。”钟楚意眨了眨水眸，“茂堂师兄，莫要取笑我了！”
　　一旁的李茂虹见堂兄被打趣，眉目舒展如清风，朗笑出声。彭月的目光，黏在李茂虹身上好一会儿，四人两男两女，衣袂轻扬于云风之中，远远望去如两对璧人。
　　钟灵儿望着她们，见李茂堂扫过周遭，俯身凑近钟楚意耳畔。她凝神细听，男子低沉带俏的嗓音飘来，满是喜悦：“你喜欢，我便去猎。纵使如今是筑基修为，日后总能做到——反正我有的，自然都是你的！”
　　腾地一下，钟灵儿脸颊发烫。
　　“反正我有的，自然都是你的”，这般话语，比云端霞光还要灼人。她远远望着那四道身影，男俊女俏，打打闹闹间尽是缠绵意，眼底羡色止不住漫开。
　　“这复通真人怕不已有百岁，听说是三十岁结的丹。怎的一来风崖山，便与莲花在宴席上相识？相识便罢了，二人即刻要结为道侣，实在快得惊人……”
　　“哪里就快了？真正的缘分本是一见投契。再说复通真人也才九十有余，哪里就到百岁了？你这话说得……”
　　彭瑶等人仍在闲谈，钟灵儿却有些恍惚。

　　复通真人现身主位车头，其人相貌方正，中等姿容。
　　他身着雅红吉服道袍，长及过膝，领口缝回纹锦边，暗合道法|轮回、生生不息之意，衣襟内侧隐绣暗纹；内搭霜色细麻中单，素净无饰，取返璞归真之旨。
　　外罩绛色蚕丝道氅，头戴桃木五岳冠，冠沿镶一圈细小红玉珠。腰间束红玉腰封，上刻八卦纹，左侧悬道符袋，右侧佩雅红剑穗，与吉袍相映，穗尾系一颗小灵珠。足蹬缁色素靴，靴面以灵布裁制，鞋底嵌轻身符，步履间自有清逸之气。
　　只见他朝众人一拱手，李氏长辈就有人回礼。
　　李茂堂一瞧人来了，领着李茂虹一并李氏男修和钟可康一队宗门男修就朝主车而去，笑着拦在车架前，个个袖笼灵光，倒有几分摆阵迎客的架势。
　　李茂堂抚着腰间朗声道：“复通真人欲迎胜英仙子归府，我等做亲眷的，总得考校一番——看真人是否有本事护她道途无虞。”
　　复通真人从车而出，吉袍随风微动如漾起月华，身姿挺拔如青嶂立峰。他目光扫过众亲眷，含笑道：“诸位皆是胜英仙子至亲，所求与我无异，但请出题。”
　　话音刚落，便听得李茂堂一声轻喝，指尖灵诀翻飞，数道灵光入空气即化，转眼便有浓淡不一的雾气涌出，层层叠叠笼住周遭丈许之地，雾中隐约有青、赤二色灵光交错闪烁，正是常见的“迷踪阵”。
　　“此阵依先天八卦布设，乾、坎、艮、震为阳位，巽、离、坤、兑为阴位，”李茂堂负手立于阵边，声音透过雾气传来，“阵中藏着三道‘噬灵纹’陷阱，触之便会引动灵力反噬。真人需在半柱香内从离位入、坤位出，且阵中那几株‘凝露草’沾不得半分灵力冲击，否则便算输了。”
　　他说罢挥袖抛出一支燃着的檀香，香头红亮，烟气笔直向上——计刻已始。
　　那原先六架车舆的大驭——便是身着苏梅色云袍、头戴青玉冠的六位御者，已围立在复通真人身后，瞧着是玄器阁求盟者复通真人的护盟同修，为其赴契护驾。
　　只是先头这“刁难”的阵法，复通真人向同伴摆了摆手，欲独自解破。
　　按修真界阵、丹、符、器等修行法门，待盟一方所设考验，多择易考察者观验求盟方；诸如丹、器这类需专精所长的技艺，向来不会当众考较。
　　第一道考验由待盟方男修发起，拦于境口。求盟者与护盟同修解破考验后，需向在场致贺的亲朋道友寒暄见礼，方可在仪式法师的认可与仙乐声中，入洞府迎请盟契对象。
　　入洞府时，还需经盟契聘期之人的女修姐妹再行考验。如此通过两场考验，待吉时一至，一对结契者便能在众人见证下入法坛行礼。

　　复通真人并未急着入阵，而是凝神立于阵前。
　　他眼睛微眯，目光穿透缭绕雾气，落在阵中那几处若隐若现的碧色光点上——那便是凝露草，叶片薄如蝉翼，沾灵力即枯。
　　再看雾中灵光，青芒多聚于东侧，赤芒则在西侧闪烁，正是震位（雷）与离位（火）的灵力显化。
　　“八卦阵中，离位属火，虽为凶位，却与我火灵根相契，正是险中生机。”
　　他心念微动，指尖已掐辨位诀，一缕淡金灵力凝于食指，如探路丝绦刺入雾中。
　　灵力甫入阵，便闻“滋啦”轻响，东侧青芒骤盛，一道细密灵纹如电网缠来——正是第一道噬灵纹。
　　复通真人不慌不忙，手腕微旋，金色灵力陡然转向，不与青芒硬撼，反倒顺雾中气流飘向南侧。
　　那里雾色最淡，隐有土黄灵光流转，正是坤位之向。
　　“震属木，坤属土，木克土？非也，此阵借势而非相克。”
　　他足尖轻点，身形如清风掠入阵中。入阵数步，脚下忽生吸力，西侧赤芒如火星炸开，第二道噬灵纹已在足底成型。
　　复通真人足尖猛点，身形凭空拔高半尺，左手翻出，掌心按向身侧凝露草旁地面。
　　灵力注入土中，竟引动坤位土属性灵力，凝成薄后土盾，恰好挡下赤芒炸开的灵力。
　　“护花需避锋芒，破阵当顺其势。”
　　他低声自语，身形如游鱼般穿雾中缝隙，朝坤位而去。
　　钟楚意等人瞧得津津有味。
　　“当断则断，果然是苦修数十载的金丹修士！”
　　钟楚意轻叹，指尖已捏出汗来，暗自思忖若自己身在阵中该如何应对。这复通真人虽貌不惊人，气度却自不凡——每每她还在犹豫下一步，他已断然行事。
　　她抬眼望向空中悬着的大檀香，此刻香身已燃去大半，既叹且喜：换作自己破阵，怕是香燃尽也未必能成，这复通道友果然有些手段。
　　抬头时，见凌空而立的修远真人李川豪在阵外笑道：“这复通倒是沉稳，换作旁人，此刻早便硬闯撞上噬灵纹了。”
　　钟楚意认得此人——前几月东方师兄生辰宴上，友派斗云修士中，有位眉眼酷似李氏子弟的男修，正是这修远真人。钟楚意二十二载，未曾一见。
　　李茂堂却蹙眉道：“未到最后，第三道噬灵纹藏于坤位入口，乃是‘水火交击’之局，最是难缠。”
　　话音刚落，阵中忽闻“轰”的一声轻响，雾中赤、青二色灵光同时暴涨，在坤位入口|交织成光罗——第三道噬灵纹已然引动。
　　复通真人立于光罗三丈之外，望着交织灵光，忽展颜一笑。
　　他右手捏诀，掌心燃起一团温润金焰，非破阵烈炎，反倒如暖炉般和煦。
　　“噬灵纹借水火之力，我便以‘调和诀’化之。”
　　他将金焰轻轻一抛，火团落入光罗，竟如春雨融雪，缓缓包裹住赤、青二色灵光。
　　片刻后，光罗消散，坤位入口豁然开朗，那几株凝露草依旧碧翠欲滴，叶片沾着雾珠。
　　复通真人身形一晃，已自阵中走出，袍角未湿，气息平稳，宛若闲庭信步。此时檀香恰好燃尽，香灰飘洒空中，凝作一个“吉”字。
　　“好！好一个‘顺势破阵，护花无伤’！”李川豪率先抚掌大笑，上前拍了拍复通真人的肩膀，“单这一份沉稳与精准，便知你能护得胜英周全。”
　　李茂堂也颔首叹服：“三道噬灵纹皆以调和之法化解，既不伤阵，又护灵植，比硬闯破阵更见真功夫。”
　　复通拱手向众亲眷，经此一阵，周遭道友皆生欣赞之意。
　　尤是又过了身法、辨位等三道考验，复通身着吉袍，众男修皆点到即止。
　　此时，又有三位待盟方男修携符箓缓步而出，为首者李茂虹手持木匣，朗声道：“复通道友既已显能，我等便以符箓三关，验道友诚心与术法，还望不吝赐教。”
　　他虽年少，却具李氏族裔从容不迫的风采，声线清亮，遍传众人耳畔。
　　此符箓考验，非验绘制符箓之专精，乃以符箓为引，考校求盟方诸般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