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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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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刚擦亮,秦秋就进了刺史府。
女眷的宴席依旧设在眠鹤院,秦秋到时,大房和三房的丫鬟仆妇基本都已到齐,乌泱泱地站了满院,整个院子鸦雀无声,一个个都垂首候命。蓝桥和两个三房的管事姑姑站在石矶之上,等着分派各人今日之事。
见她进来,蓝桥隔着人群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秦秋回以浅笑,眼神扫过石矶上时,不觉顿了一下,蓝桥三人边上,刘八兀自端坐在高椅上,见秦秋进来,她的下巴扬了扬,秦秋觉得那笑别有深意。
果不其然,等蓝桥说到“鹊儿、喜枝、鸾枝和秦秋,你四人单管今日往后厨传话——”
“蓝桥姐姐——”刘八轻轻柔柔地打断蓝桥,瞥了一眼秦秋,才说,“秦秋今日是到府里帮忙的,是念着旧主情分,端茶倒水这些粗活,就别干了,不如在二门帮着引客,也好记住这些夫人小姐的相貌名姓,日后自己当家待客不至于张冠李戴。”
虽然她说得极轻,但秦秋仍听出来了,刘八在“旧主”两个字上咬得极重。
“八姑娘,何人派何事,是三夫人定下的,婢子可不敢私自做主改动。”蓝桥微微欠身。
“蓝桥姐姐,我没让你改,我改。”刘八一反常态,不肯相让,“婶婶派我来帮三嫂,回头,我亲自跟婶婶和三嫂说去,不会让姐姐受责罚的。”
刘八祭出了刘母的旗号,蓝桥自然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再驳她,二人同时看向秦秋,秦秋心底一叹:这钱果然不好挣呐!抬起头时,却是笑靥如花,道:“我听主子们的便是。”
这么在意“旧主”称呼,今日便赏她一声吧。秦秋如是想着。
等蓝桥把所有人今日所领之事分派完毕,厨房的婆子才送来早饭。
鹊儿打着哈欠给秦秋递过去两块热糕,秦秋接过,随意地扫了一眼人群,感叹道:“看来当姨娘也有好处。”
鹊儿低头喝了一口面汤,撇撇嘴,低声说道:“才不是呢,青梧姐姐一大早就去和熙堂了,老夫人赏她的脸面,今日她在和熙堂伺候早膳,就可以跟在老夫人身边待客了。”
二人囫囵吃了早饭,还待扯两句旁的,刘八冷不丁地又出现了:“秦秋,我正好要去二门处查看,走吧,顺路送你过去。”
鹊儿张着嘴巴,对这位族亲八姑娘的表现大为不解,忍不住想呛她两句了,大房的人向来要嚣张一些。
秦秋却扯住了她的衣袖,轻拍她的手背两下以示安抚,而后又是恭顺地对着刘八垂首:“八姑娘,请。”
秦秋原本以为从眠鹤院去往二门的一路都得忍受刘八的冷嘲热讽,没想到这位刘八姑娘路上倒是闭了嘴,只是昂首走在她的前方,只留给她一个高傲的后脑勺。
莫非高估了她?
就在秦秋以为风波告一段落之时,刘八意想不到地回头了,秦秋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嘲弄,而后就是满脸的“端庄大方”,嘴里笑说着:“巧了嘛不是,你今日在二门上接到的第一个客就是萧嬷嬷和萧县令呢!”
萧举年在看到秦秋的那一瞬也有错愕,听那话,他再没想到秦秋今日竟是在二门当差,忽然手臂一紧,他一抬眼就见祖母紧抿着嘴角,脸上露出几分羞恼。
“祖母!”萧举年低声唤回老妪的视线,口吻肃穆,“恳请祖母莫忘了孙儿的心志,也莫忘了你和父亲的承诺。”
在孙子的眼神紧逼之下,萧嬷嬷的脸色终于软了下来。而那厢的声音却已到跟前——
“萧嬷嬷安好!婶婶知道嬷嬷今日会早些进府,特意遣我来迎萧嬷嬷呢。见过萧县令,婶婶昨儿还念叨,许久不见萧县令来请安了,婶婶还说呢,可是当了县令就嫌弃她这个老太婆说话啰嗦了?”刘八笑得一脸俏皮,全然无视秦秋的存在。
秦秋微微一笑,对着萧嬷嬷行礼:“见过萧嬷嬷。”
萧举年扶着人的手微微使力,轻唤一声“祖母”。
萧嬷嬷的视线终于从刘八那儿移到了秦秋身上,露出一个还算慈爱的笑来,声音也算温和:“还唤我萧嬷嬷?”
“祖母。”秦秋从善如流。
“见过未来嫂嫂。”萧止时忽然从另一侧转了出来,对着秦秋拱手作揖,把秦秋吓了一跳。
萧嬷嬷忍不住捶他两下,低声骂道:“在刺史府,别这么嬉皮笑脸的,没规矩!”
萧止时却继续咕嚷:“这怎么就嬉皮笑脸了!嫂嫂唤你祖母,我就应当唤嫂嫂一声嫂嫂。”
萧止时的一打岔,气氛一下松快了许多。
“走吧,一块儿去给老夫人请安。”萧嬷嬷将另一只手递到秦秋身前,不料,却被刘八笑着接住了。
“哎哟,我来伺候嬷嬷。秦秋今日有差事呢!老夫人给她派了在二门上当差,认认脸,少不得以后当家作主的要交际应酬。老夫人也是为她好,她以前哪儿见过那些官家夫人小姐,今日先认认脸,以后萧县令请客时,就出不了岔子了!来来来,嬷嬷今日要使唤人,尽管使唤我就是!”
刘八扶上萧嬷嬷的一瞬间,萧举年就松开了扶人的手,一步退到秦秋身边,低声问:“当真?”
秦秋也低声回他:“狐假虎威,不过是想报那日‘旧主’之仇。”
萧举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秦秋忽然发现,还真是官气养人,自从升了七品县令,昔日的萧录事也是频频喜怒形于色了。
“无妨,她不过是趁着今日正主忙碌,无人去对嘴巴上的账本,逞一时威风罢了。”秦秋如是安慰着对方。
刘八半扶半拽着萧嬷嬷快步走了一段,本想偏头不经意地对着萧嬷嬷另一侧羞涩一笑,一转头笑就僵在脸上,她呵呵干笑两声,说道:“萧嬷嬷真有福气。”
萧嬷嬷早发现另一侧少了人,只是刘八拉着她走得快,虽是不打紧的族亲,但这位好歹也是和熙堂常客,她不得不给对方几分面子,此时听了刘八的话,她一回头,便看到仍立在原地絮絮低语的两人,她耳朵边的声音在继续——
“虽说定了亲事,可萧县令如今可是朝廷七品官,她一个凝晖轩的丫鬟出身,二门上人来人往的,也该避讳些才是。哎呀,萧嬷嬷,我一时嘴快,嬷嬷勿怪。”刘八惊慌地用手帕掩住嘴。
萧嬷嬷的脸色果然又绷上了。
“嗐,瞧八姑娘这话说的,我们家也是和熙堂的奴才出身呢!况且,我这准嫂嫂可是跟着刺史大人办过差的,两人说不得在讨论衙门公事呢,要避讳什么呀!”萧止时大咧咧地笑着回应。
刘八被堵得哑口无言。
萧嬷嬷的脸色缓和过来,看到刘八脸色不好,不得不又去喝住萧止时。
秦秋和萧举年被萧嬷嬷的喝骂声吸引,秦秋望过去,看刘八的脸色和萧家祖孙的反应,不难猜到刘八应该是在萧止时那儿吃瘪了,她轻笑出声,催促身旁之人:“行了行了,你快去吧。不就是在二门当差嘛,我能应付。”
直至进了和熙堂的院门,一路再无别话。
刘母久不见萧举年兄弟俩,少不了又是一番夸赞问答,萧嬷嬷直等到刘母的话问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道:“想跟老夫人讨个情,我那准孙媳秦秋——”
“婶婶,虞夫人来了!”刘八忽然出声,往院门处一指,生生掐断了萧嬷嬷的话。
其实今日赴宴的女眷,除了谢蓁,旁人无论是品阶还是年龄,都犯不着刘母起身去院门外迎候,可刘八这么一指,愣是让正房内诸人继续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尴尬,众人只好都眼巴巴地注视着那母女二人和一众仆妇款款地走来。
萧举年趁人不备时,冰冷地扫了刘八两眼,在虞家母女进入正房之前,忙带着弟弟向刘母告辞,撤身去前院的宴席。
又是一番寒暄见礼,等各人重新落座时,八面玲珑的虞夫人还不忘向萧嬷嬷道喜:“方才出去的两位俊俏郎君是萧嬷嬷的孙子吧?哎哟,萧嬷嬷不愧是刘老夫人身边出去的,见识都比我们强些!瞧瞧,这儿孙养得可比我们家的成器!哎呀,我得舍下这脸皮向刘老夫人求个恩典,允我也来和熙堂住上一阵,让我跟着老夫人学一学,学个皮毛也受用不尽了!”
一席话面面俱到,直说得刘母开怀大笑,回应道:“那我可不要你,我瞧着你家七娘是个妙人儿,她来陪我这老太婆还差不多。”
虞七娘心中一喜,面露羞色。
虞夫人心领神会,又大肆夸赞了一番,隔个十句八句地不忘带上萧嬷嬷,这不,忽然就问道:“萧县令相貌堂堂,又年轻有为,可说亲了?若是还没定下亲事,哈哈,肥水不流外人田,少不得我替萧嬷嬷物色物色,讨一杯媒人酒喝。”
萧嬷嬷眼皮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笑了笑:“多谢虞夫人美意。举年已定下亲事了。”
“哦?那真是可惜了!前日还有人家托我呢。是哪户人家下手这么快?”
刘八正陪着虞七说话,早在虞夫人第一次问的时候,刘八就跟虞七咬着耳朵说了,是以,当虞夫人第二问刚落,虞七的惊呼声就响起:“哎哟!是她呀!”
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好让众人都听清了,虞夫人忙轻斥:“没规矩!老夫人面前大呼小叫的。”
虞七娘素日骄纵,如今对这门亲事胸有成竹,少不得将自己视为凝晖轩主母,将那院一众奴仆视为私产。见母亲斥责,她半分也不怯,只娇笑着说道:“娘这记性是大不如前了,可是忘了我落水那次的事?萧县令那时跳湖救人,救的正是与他定亲之人呢!”
“哦哟,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小——”“丫鬟”二字被虞夫人收回进嘴里,她怕萧嬷嬷尴尬,只好呵呵笑了几声混过去。
萧嬷嬷被放出去几十年,孙子已经科举入仕,她昔日进出刺史府,早就无人把她当奴仆看待,眼下被人刺痛心事,她觉得“昔日为奴”这四个字不仅是在说秦秋,也在说她自己。她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难堪,答应孙子的话几乎又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还在想着说些什么话挽回颜面,坐在上首的刘母却先一步开口了——
“阿玉,往日我就觉得秦家的亲事委屈举年了,而今他又已升至七品,这门亲事着实不配。这样吧,你甭为难,明日我就遣人去秦家退了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