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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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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神情动容的沈怀霁,听到沈铎这番话后,脸上的动容一瞬间消散了。
他抬眸看向沈铎,语气骤然冷硬起来:“所以这是交换的条件?”
“不是交换,而是弥补,爹爹知道,这件事让二郎受委屈了。”一向严厉的沈铎,这次面上却流露出了柔和的父爱和歉疚。
对上这样的沈铎,沈怀霁的一身反骨顿时就无用武之地了。
沉默须臾后,沈怀霁垂下眼脸,淡淡道:“我从没在乎过爵位。”
沈家有爵位要继承,而沈怀霁和沈怀章兄弟二人都是沈铎嫡出,论理他们兄弟二人都有承袭爵位的可能。
从前沈怀霁年纪尚小时,府中有那等心术不正的人,私下便同沈怀霁说过此事。
但沈怀霁却从没见此事放在心上。
一来他是真不在乎爵位,对他而言,不管是他还是沈怀章承袭爵位,他们仍旧是亲兄弟。二来比起爵位,他更想像沈铎那样,做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爹爹知道二郎不在乎,但爹爹想把这个爵位给二郎。”说到此处时,沈铎似乎怕沈怀霁误会,又立刻解释,“爹爹此举不单是因为纪氏的事,还因为这些年你兄长身体不好,爹爹和你阿娘难免多疼你兄长多些,二郎虽然从无怨言,但爹爹心中对二郎却始终都有亏欠。 ”
一向沉默寡言的沈铎,这次可谓是同沈怀霁推心置腹了。
但沈怀霁并未当场表态,而沈铎也清楚,有些事欲速则不达,所以说完后就放沈怀霁离开了。
待沈怀霁走后,平叔进来,目露担忧问:“侯爷,二郎君会答应吗?”
“二郎那孩子向来极重感情,且如今纪氏已是他兄长的妻子,他认真想过之后会答应的。”坐在桌案后的沈铎说的笃定,此刻他的脸上也再无先前沈怀霁时的脉脉温情,有的只是深沉的算计制衡。
凭心而论,沈铎也不想用亲情去算计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他膝下只有这两个儿子,他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二人为了一个女人而手足相残。沈怀章的身子已然成这样了,他也无法对他再有过多的苛责。
所以哪怕明知道松隐的事或许另有隐情,但为了阖家的安宁,他也只能选择打死松隐,将此事就此了断。
“那袭爵一事?”平叔又小心翼翼问。
旁人不知道,但作为沈铎亲信的平叔却十分清楚,大宋氏过世前,曾含泪同沈铎说,她膝下就只有沈怀章这一个骨肉,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沈怀章了。
当时沈铎为了让发妻安心,曾应允过发妻,日后他会让沈怀章袭爵。
平叔这话甫一问完,沈铎不说话只冷眼睨着他。
平叔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话太多了,忙不迭跪下请罪。
到底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沈铎也没惩罚平叔,只示意让他出去。
平叔忙拖着他那条瘸腿退了出去。
沈铎在桌案后枯坐片刻后,将一个上锁的桌屉拉开,从中取出了一副卷轴展开。
上面是一个眉眼柔和的女子,那女子的面容与小宋氏有五分像,但两人的气质却迥然不同。
若是小宋氏在这里,定然能一眼认出来,画像的人是她的姐姐大宋氏。
沈怀霁甫一出了沈铎的书房,远远就见小宋氏和沈春楹站在不远处的卷檐亭子里,正翘首朝这边望着。
此刻日头虽然不如正午那般毒辣了,但天气仍旧炎热。
见沈怀霁出来,小宋氏和沈春楹忙疾步朝他这边走过来。小宋氏因走的太急,不小心踩到裙摆还差点摔了一跤。
“阿娘,您小心脚下。”沈怀霁快步过去。
小宋氏冲他笑了笑:“阿娘没事儿,倒是你,你父亲又骂你了?”
沈春楹虽然没说话,但也满眼关切的望着沈怀霁。
沈怀霁正要答话时,就听小宋氏又宽慰道:“今日你兄长突然呼吸艰难,你父亲太过担忧才会冲你发脾气的,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沈怀霁虽然因去岁的事而怨憎小宋氏,可如今看着小宋氏在酷热的暑天等他等的妆容都花了,以及她眼里真切的关心时,沈怀霁心中一时五味杂全。
顿了顿,他轻声道:“没有,这次父亲没有骂我。”
这倒让小宋氏觉得惊奇了。
但沈怀霁并未再说此事,只道:“这会儿暑气未散,阿楹,你扶着阿娘回去歇息吧,我去看看兄长。”
“二哥……”沈春楹似是想说什么,但却被小宋氏拦住了。
“去吧,阿娘让厨房给你煮粽子,等会儿记得回来吃。”小宋氏叮嘱。
沈怀霁应过后,便往积霜院的方向走去。
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沈春楹才问:“既然父亲没有骂二哥,那二哥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你二哥若是想告诉我们,他自然会说的。若是他不想告诉我们,你也别多问。”
小宋氏如今对沈怀霁满心愧疚,因此她再不敢干涉沈怀霁的事情了。
沈春楹见小宋氏此刻面色发白,隐隐有中暑的迹象,便当即就陪着小宋氏回了上房,让人熬了消暑的汤药让小宋氏喝。
沈怀霁重新回到积霜院时,院中各处都是静悄悄的。
因着松隐的死,此刻积霜院中的下人个个如惊弓之鸟。沈怀霁刚踏进积霜院中,登时便有侍女迎了过来。
沈怀霁并未直接进去,而是站在廊下问:“兄长醒来了么?”
“还没有 。”那侍女答。
沈怀霁略一颔首,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先下去吧。”
那侍女面露犹豫之色,顿了顿,她朝沈怀霁行过一礼后,转身进了屋内。
纪舒意正怔怔的坐在床前。
床榻上的沈怀章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明明已是炎炎五月,但他身上却仍盖着薄被,此刻他人尚未苏醒。
纪舒意的目光虽然落在沈怀章身上,但眼神却十分空洞。
纪舒意还在想松隐的事。
这件事她怎么想都觉得十分怪异,可现在松隐一死,所有的一切就戛然而止了。
蓦的,躺在床上的沈怀章眼皮动了动,纪舒意回过神来,就对上了沈怀章惺忪的目光。
沈怀章怔了怔。他没想到,经过先前一事后,纪舒意还会在他昏睡期间守着他,他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喜色,正要唤纪舒意时,却见纪舒意的神色瞬间变得冷淡起来。
纪舒意起身道:“我去叫袁大夫来。”
但她刚转过身,手腕就被人拉住了。
“舒意,我们谈一谈,好么?”沈怀章握住纪舒意的手腕,嘶哑的色色中带着浓浓的央求,再配上他这副病容,怎么看怎么可怜。
但沉默须臾后,纪舒意却挣开了沈怀章的手。
沈怀章的眼神瞬间变得黯然起来,但纪舒意并没有出去,而是走到桌旁倒了盏温水过来。
沈怀章艰难坐起来接过温水润了润嗓子。
待他喝完水之后,纪舒意又往他身后塞了两个软枕让他靠着。
做完这一切之后,纪舒意才在沈怀章面前落座,然后抬眸看着沈怀章,开门见山问:“松隐说,郎君心悦我。可若我记得不错的话,在我嫁给郎君冲喜之前,我与郎君见面的次数甚至不超过一只手。”
别的女娘说起男子心悦她这事时,或许会羞涩不自在,可纪舒意脸上却没有这些,她脸上有的只是深深的不信。
沈怀章面无血色的倚在软枕上,他望着纪舒意,目光像是揉碎了的春水,里面皆是缱绻。
“在你嫁给我之前,我与你确实只有四面之缘。但是舒意,其实在见到你之前,我就知道你,也听到了许多有关你的事情。”
沈怀章和沈怀霁虽非一母同胞,但他们兄弟二人感情向来极好,沈怀霁在外面遇见什么新鲜事,回府后总是会跑来告诉他这个因病鲜少出门,但却又对外面生活十分向往的兄长。
因此沈怀章虽然不常出门,但对外面的动向却一直了如指掌。
而沈怀霁心仪纪舒意这事,也确实是沈怀霁同沈怀章说的。
但那时沈怀霁的原话是,“兄长,我心仪一个女娘,我想娶她为妻。”
沈怀章了解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满脑子只有吃喝玩乐,那是他第一次跟他说,他心仪一个女娘,想要娶她妻子。
所以那时沈怀章就对纪舒意产生了好奇。他想知道他那个桀骜不驯的弟弟心仪的,甚至说想要娶她为妻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娘。
所以在身体尚好时,他难得出了趟门。
他提前派人打听过了,那日纪舒意会与朋友一道去城外踏春游玩。
那是沈怀章久违的出门,他踏足到了沈怀霁向他描述的外面世界。他闻到了炉子里烤胡饼的香气,亲眼目睹到了街上的繁华热闹,也切身感受到何为“吹面不寒杨柳风”,还看见了沈怀霁心仪想要娶她为妻的女娘。
当时正值仲春时节,山花烂漫绿草茵茵,一群穿红着绿的女娘在山上叽叽喳喳的放风筝。
沈怀章看见自家那桀骜不驯的弟弟正追在一个碧青色衣裙的女娘身后。
那是个面容清丽的女娘,她眉眼温婉气质娴静,与他那个性格张扬跳脱的弟弟一看就不是同一路人。
他们两人站在一处,不知沈怀霁说了什么惹恼了那女娘,那女娘面上闪过一抹羞赧,当即提裙就走,沈怀霁又忙不迭追上去赔不是。
沈怀章远远的看着,直到他们二人的身影转到树荫后,被彻底遮挡住了之后,沈怀章才收回目光,放下帘子,咳嗽着同车夫道:“走吧。”
那时的沈怀章不明白,沈怀霁为何会对这样一个女娘动心,但他这并不妨碍他不想让这个弟弟得偿所愿。
他自小体弱多病,喝药比吃饭都勤,日复一日都只能困在这副苟延残喘的病躯里,能迈出府门口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却有一副康健挺拔的身躯,在他日复一日饱受病痛折磨时,他却活的康健恣意。
他表面上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十分亲近,可每每看见他那副康健挺拔的身躯时,心中的嫉妒却如即将破笼而出的野兽不断撕咬着他的理智。
直到这一日,在看见沈怀霁讨好他的心上人时,沈怀章心中名为嫉妒的野兽彻底挣脱铁链撕碎了他的理智。
他们明明是亲兄弟,为什么他活了今日没明日,而他的弟弟不但身体康健,还能娶到他心仪的女娘。
既然老天待他不公,那他便为自己挣一个公平出来。
那时沈怀章就已经将纪舒意当成了他的目标。
只是沈怀霁太敏锐了,沈怀章怕在沈怀霁面前暴露,所以一开始并不敢轻易出手。
后来沈怀霁去了军中后,沈怀章才去接近纪舒意。
原本他以为,他们之间只是沈怀霁一厢情愿。可在接近纪舒意的过程中,沈怀章无意发现,纪舒意心里也是有沈怀霁的。
原本他想着,在沈怀霁从军这段时间,他抢先得到纪舒意的心,到时哪怕沈怀霁归京了,他也有法子应付沈怀霁。
可在发现纪舒意心中也是有沈怀霁的之后,沈怀章便改变了主意。
他要先得到纪舒意的人,在徐徐图谋纪舒意的心。
所以才会有了去岁那冲喜那场算计。
但在纪舒意面前,沈怀章却将他的满腹卑鄙的算计皆藏在孱弱的皮囊下,只故作出一副深情的模样。
“二郎向来同我交好,你们之间的事,他都会说给我听。说的时间久了之后,我便逐渐对你产生了好奇。后来在周家的喜宴上,我发病吃药时,药瓶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正难受时是你替我捡拾起了药瓶帮我取出丸药服下救了我一命。
“那时我并不知道你就是二郎心仪之人,便对你一见钟情了。我曾私下偷偷绘过一副你的画像,但因碍于自己病体破败的缘故,因而并未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后来得知你是二郎心仪之人后,我便将这份情愫彻底压了下去。但松隐是我的小厮,一次他在我书房替我整理书房时,无意发现了那副你的画像,他便猜到了我的心思,因而才会有去岁之事。”
说到这里时,沈怀章的声音低了下去,“去岁我病重清醒后,得知你已嫁我为妻时,我欣喜若狂,甚至以为这是老天爷对我这些年病体残躯的补偿。可直到今日我才知晓,原来这一切都缘于一场阴谋。是我对不起你和二郎,是我拆散了你们。”
说到这里时,沈怀章又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纪舒意见他咳的脸色泛红,隐隐又有喘不上气的架势了,顿时也没精力细想,当即上前扶住沈怀章的同时,欲唤侍女去请袁大夫时,恰好有侍女进来禀,说沈怀霁来了。
“让二郎……让二郎……进来。”沈怀章喘息着道。
纪舒意皱眉:“你现在这个样子,最好还是先请袁大夫来瞧瞧。”
“没事儿……我的身体我知道,死……死不了。”沈怀章自嘲笑了笑,他倚在软枕上,宛若一个破旧的老风箱,嗬哧嗬哧的喘着粗气。
纪舒意熟稔的倒出一粒丸药来递给沈怀章,然后又让侍女端了盏温水来。
沈怀章用水送服过丸药后,喘息和咳嗽才慢慢止住了。他倚在软枕上平复片刻后,这才有气无力道:“我许久都没看见二郎了,让他进来吧,正好我也有话想跟他说。”
侍女看沈怀章这般模样一时不敢贸然应答,便又看向纪舒意。
纪舒意现在心里很乱,这会儿她其实并不想见到沈怀霁,但沈怀章坚持要见沈怀霁,她只能点头。
“去请二郎君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