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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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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他们没教你认字读书吗?”
姜令嘉记得姜家的死士是要认字的,虽然不要求饱读诗书,基本的字还是要认识的。
滴星垂下头,瞳孔藏在眼皮下面,睫毛颤了又颤。
“我……我不会。”滴星有些羞于启齿。
她什么也不会。
天还未亮,室内一片昏暗寂静,姜令嘉清醒得很,一点困意也无。
“我教你。”
姜令嘉翻了个身,撩开纱帐,小半个身体伸出去,身体在黑暗中弯出令人惊叹的弧度。
流畅的肩颈线条舒展,绷紧的腰肢和伸长的手臂自然的延伸,她像一只天鹅,缓缓展开了洁白的羽翼。
滴星一呆,还未反应过来,姜令嘉已经捉住了她原本举着的手,用手指捋平她的掌心,随之而来的是微微的痒意。
借着微弱的天光,姜令嘉在滴星的掌心写下了两个字。
酥酥麻麻、轻轻柔柔的,像是羽毛在掌心扫动,滴星完全感觉不到字的形状。
半妖异于常人的视力让她能在昏暗的环境中看清小姐的脸,还有从她肩头垂落的长发。
小姐的手很暖,指腹柔软,指甲修剪的干净整洁,腕如霜雪,垂首写字的时候,小姐的侧脸看上去格外的专注美好。
“就是这样。”
姜令嘉收回手,一抬眼,却正好对上半妖木木呆呆的眼神。
“学会了吗?”
姜令嘉又问。
滴星看见小姐的嘴唇张张合合,耳朵却像进水了一样听不清楚,全是含含糊糊的回响。
她的耳边全是砰砰砰的心跳声。
滴星睁大了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
姜令嘉将信将疑的摊开手掌,送到半妖面前。
“写给我看。”
半妖头脑发昏,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见小姐递手过来,下意识握住手腕,一只手悬着,半晌也没有动作。
小姐刚刚说,小姐刚刚是说,让她写给她看。
写什么?
写名字吗?
名字怎么写的来着?
小姐刚刚写给她看了。
滴星出了满身大汗,眼神发直,手就那样举着,却迟迟没有下一个动作。
姜令嘉抽了抽手,手腕被半妖捏着,怎么也抽不动。
姜令嘉将手往前送了送,反手握住半妖的手腕,用力捏了捏。
半妖猛然松开了手。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天还没亮,睡吧。”
姜令嘉重新钻回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滴星也躺下,闭上眼,却觉得手腕的肌肤炽热,像是姜令嘉的掌心还覆在上面一般。
天光渐亮,门外有了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和低语声,滴星睁着眼,听见远远近近的开门声渐次轻响又消失,最后是最近的一扇门。
那扇门打开了,很久才被关上。
有脚步声向着这边来了,门外的交谈声低低的,滴星能听见那个和她一起休息的侍女正在询问什么,门外守夜的女侍喁喁回答着。
“蔻华。”
“嗳,小姐。”蔻华立刻推门进来,走动间带来了清晨清爽的晨风。
“小姐可是要什么?天还没亮。”
“我起了。”姜令嘉说。
“是。”
“来人,小姐起了。”
原本静悄悄的院子沸腾起来,女侍们进进出出,脸上都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滴星逆着往里的人流,抱着被褥从房间里走出来,神色还有些恍惚。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吗?
时间好快好快,她才和小姐说几句话。
滴星抱着被褥,魂不守舍的回了房间,坐在床上,半天都不动弹。
“你撞鬼了吗?”
蔻华刚从外面进来,打眼猛一看见一大坨悬空的被褥,吓了一跳。
再细一看,才发现滴星还抱着被褥,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今日表小姐约了小姐出门,约莫傍晚回来,你自己休息,有什么不懂的去问隔壁的秋浓,就是圆脸的那个,不许自己在宅子里乱晃,不许给小姐丢脸,听到没有?”蔻华从拿了东西就出门,也不管滴星有没有回答。
滴星呆呆的坐在床边,一时手足无措
小姐要出门,小姐不带她吗?
滴星茫然眨眨眼睛,院子里又是一阵热闹,她站在门边,正看见姜令嘉和蔻华向外去。
滴星情不自禁跟了两步,却见姜令嘉微微侧脸,似乎递来了一个眼神,又极快的收了回去,她停下了脚步。
姜令嘉带着蔻华走出了院子,滴星站了片刻,转回了房间,闷头睡觉。
“小姐,怎么这么急。”上了车架,寇华还有些不满。
“您大病初愈,本来就不应该出门的,表小姐也真是,明知道您身体不好,还约您出门。”
姜令嘉被她念叨的脑袋疼,不自觉揉了揉太阳穴,蔻华立刻心疼的凑上去接着揉。
“看吧看吧,就是出门见风了,原本年前几日还在发热,要我说就不该出来。”
原本坐在车架一侧的双刀粉衣侍女忍不住了,悄悄和身边的妹妹低语,“我看小姐就是被她念叨的头疼。”
佩剑的粉衣侍女认同的点点头。
“小姐!您听,照日照月都是怎么看我的!”
姜令嘉闭上眼,靠在榻上不说话了。
之前许多次蔻华挖苦照日照月姜令嘉都当做没看到,当然不能一直纵着蔻华,偶尔还是要灭一灭她的傲气。
“蔻华,我要是你我就不吵了,小姐还要休息呢。”照日擦着她的双刀,晃悠着小腿说。
“我觉得照日说得对。”照月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蔻华气的不行,见姜令嘉闭着眼睛,也不再说话,坐到一边自己生闷气去了。
严寒的冬日已经过去了,云水城的春日已经来临。
树梢抽出新绿,湖水波光粼粼,鱼儿游弋,游人如织,街市中的喧闹挡也挡不住的传进了车架中。
春困秋乏夏打盹,车架走走停停,姜令嘉早上醒的早,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很短暂的梦。
梦中她也睡着,却有个人动也不动的站在床前,保持着奇怪的姿势,一直看着她。
是谁?
姜令嘉在梦里明明也睡着,并没有睁开眼睛,却能看见面前的一切。
是谁?
姜令嘉努力要睁开眼睛,只觉得车架猛然一顿,她的身体向前一倾,被蔻华结结实实抱在了怀里。
“怎么回事!”蔻华稳住身体,生气的向外喊。
“没事,有个孩子滚到车轮底下了,没压到。”照日回复。
“能不能小心点,小姐差点摔倒!”蔻华压低了声音抗议。
“没事。”姜令嘉坐直了身体,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快到了。
“阿令!”远远的,姜令嘉已经看见了湖边一抹动人的红色。
红衣的人用力挥动着手臂,满面笑容。
“小姐,到了。”
车架一停,红衣少女立刻迎上来,亲热的握住了姜令嘉的手。
“阿令,你……最近生病了吗?”姜从英一怔,神色有些震动。
姜令嘉回握住她的手,笑眼弯弯,点点头,“最近受了些风寒,已经不碍事了。”
“你身体弱,平时一定要注意。”姜从英完全不怀疑姜令嘉的话,拉着她向画舫上走。
“我们去画舫上说,这个天气正适合游湖,听说傍晚的时候,夕阳照在湖面上,像一整片天空掉进了湖里一样,特别漂亮。”
姜令嘉跟着姜从英上了画舫,姜从英让人放下了大多数的帘子,又给她系上披风,点心茶水一应俱全,全是姜令嘉喜欢的。
“阿令。”姜从英在姜令嘉对面坐下,欲言又止,半晌才说,“好些时日不见了,你这次生辰我又没在,我送的礼物你还喜欢吗?”
姜从英的礼物在姜令嘉生辰的前一日送到,那时她正在南方,和姜家的船只一起出海。
她送的礼物是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项链,颗颗饱满圆润,触手生凉,仔细看去每颗珍珠都有光晕包裹,是很难得的东西。
“我很喜欢,只是太过贵重,没有带出来。表姐也是,你这次南下得了很多好东西吗,叫人将这样好的东西送过来。”
“我只是一看到就觉得很适合你。”姜从英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
“你信里说,昨年冬天云水城下了很大的雪,南边也是,因为下雪,我们好多天都没有出海。”
“昨年年生不好,是个灾年。”姜令嘉说。
“应该没有影响到咱们家的产业吧?”
“我也不太清楚,病了一段时间,没有精力关注家里的事,都是娘亲在管。”
“阿令。”
姜从英忽然唤了一声,表情努力做出轻松,却还是有几分紧张从面具之下逸散出来,“我听说,你生辰的时候没有下雪,是老祖逆转了天气吗?”
姜令嘉的眼神一瞬间带出锐利的审视来,却又很快掩盖了下去,露出有些落寞的神色。
“我不知道,娘亲没告诉我,我也没见到母亲。”
“阿令,不要难过……老祖和家主都很爱你。”
姜令嘉有些不愿意说话,只是扭过头看着湖面,清平湖湖水透亮,姜令嘉能看见冰冻了整个冬天的水草在水面下招摇,绿树的影子倒映在湖面上,又被画舫产生的水波打破,变成细碎的,拼凑不起来的拼图。
“表姐,你知道吗?”姜令嘉忽然说,“你有时候,真的很容易被看透。”
姜从英看着姜令嘉透亮的眼睛,一瞬间毛骨悚然,缩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握紧了短刀。
“什么?”姜从英听见自己声音嘶哑的问。
姜令嘉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就这样看着她,姜从英觉得自己好像被扒光了一样,所有心思和想法都无所遁形。
“你不是听说傍晚湖上很漂亮,是之前来游玩过吧。”
姜令嘉说,“你刚才上来就好像对这里很熟悉,还提前嘱咐了行进方向和速度,特地留了这一扇窗,这样行驶过去,傍晚的时候正好对着夕阳的方向,听说的话,怎么会这么详细的知道这些东西。”
“昨天下雨,说吧,前些天谁约你来过?”
姜从英脸上的面具在这一刻似乎要裂开,她极力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肌肉,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
“一个在南方认识的朋友,是个商人,她来云水城做生意,我们一起回来的。”
“这样。”姜令嘉似乎并不怀疑,只是喃喃般说了一声,又漫不经心赏湖景去了。
姜从英松开手,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透。
她的小指擦过冰冷的刀柄,不禁有些晃神。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会这样轻易的对姜令嘉起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