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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许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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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姚芊漱踢着自己的裙边,宽大的裙摆拖的有些长,拖地的长裙沾染了地上的灰尘。
听母亲说,这衣服可是上好的丝线制作而成,可这般华贵的东西,却不是她喜欢的。她既认不出这些衣服是由什么料子制成的,她也配不上这些金贵面料,她穿戴着这些金贵面料,只会白白脏了这些好东西。
她只想要这衣服穿着舒服,穿着方便。
“那你不妨试着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替你实现呢。”方誉云指尖间无意识的一顿。他攥紧了手中的扫把,那扫把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在此刻都虔诚了几分。
他的手心微微渗出了一层汗,他可从来不信什么神佛。但倘若此刻扫地的动作再慢一点,扫地的声音再轻一点,是不是就能更听清楚一点眼前人的心愿了呢?
姚芊漱眼珠一转,反而无意笑道,“你的能耐再大,难不成还能大的过眼前这几尊大佛?倘若你真有那本事,还不如早些学成归来指导指导我的功夫。”
她说出这段话时,竟还觉得自己轻轻吐出了压在心口的一口浊气。
相比于方誉云执拗的认真,她倒似乎没那么在意那什么武功心法。只是她习惯逃避,她不想去面对一切会被撕破的伤口。
倘若说她在台上选择以猜拳的形式决定这场对局的胜负,是不忍戳破最后一份体面,那么此刻,她愿意把这件不可挽回的心中之刺大大方方的说开……也许,也算是有了直面问题的勇气。
她知道方誉云不会这么做,她也知道方誉云做不到。身为女子却能习武已是这世道给她的最大的自由,她能走到今日,是不是更应珍惜眼前的一切呢?
规矩,就像祠堂里的大佛,庇护着他们,却又高高的坐在台上,俯视着、压制着他们。
姚芊漱本以为自己拱手相让了武功心法,自己总是会记恨着眼前的人的。
可是看着眼前人的双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明明该难过的是自己,可为什么眼前的人表情也有些落寞呢?
姚芊漱从方誉云挥舞着的扫帚上一跃而过,那稚嫩的手掌轻轻拍在他的身上试图努力活跃气氛,“看今日你愿意主动包揽这杂务的份儿上,等我功成名就绝世无双,定不会忘了你!”
说罢,她装模作样拍了拍自己胸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我又不能实实在在帮到你什么,你还这么开心?”方誉云望着眼前又蹦又跳的人叹了口气,分明刚才还是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
“当然,虽然被你抢走了武功心法我有些生气。但是……”
“但是你既然愿意站在我这边,听我的想法,那我就不怪你咯。”
她要的是什么,她不清楚。也许她在无数次的“委曲求全”,求的便是被回应的这一刻吧。
方誉云转过身,望向坐在高台上供人奉供的佛像。
夕阳的余晖透过纸糊的窗格浅浅落在那尊大佛上,暖黄的柔光衬的那尊佛像一脸慈容。
他笑望着坐下的众生,可他却从未睁开过眼。
不够,他做的还不够。
方誉云望着那尊佛像望得出神,“再不回去,你娘又该说你了。”
“你这是在赶我走?”
“没有,别多想。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夕阳余晖落去之后,他望着她独自离去的背影逐渐和黑夜融为一体。
明日,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份武功心法还回去。他要她和他一样,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他要堂堂正正和她比武,哪怕是她的手下败将。
“弓长夭,我看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这么好的商机你放着不用……你若不愿意做这些事,以后我们便一拍两散、分道扬镳!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还是瞧不起我?我告诉你,就你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没人知道!”
“我看你才是疯了魔,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造出玄阳血珀本就是一大罪过,再不收手,真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人吗?你但凡是个好人你也不会来搀这淌水,现在你跟我装什么清高……?”
祠堂外,一阵争论声抵入耳底。
方誉云将自己的气息融入黑夜里,只是轻轻掀开薄薄的窗纸,借着屋外摇曳的烛光悄悄窥视着。
是师父和弓长夭在争吵。
两人争执的不相上下,如提线木偶般的影子印在纸窗上。
又是一阵乒乓作响……
这是在吵什么?
方誉云掩上窗,竟有些庆幸姚芊漱先他一步离开。
不知为何,最近弓长夭总是频频出现在他和父亲的眼前。弓长夭每次拜访,必会与自己的父亲大吵一架,然后不欢而散。也许,武功心法这一事,也杂夹了太多大人们的恩怨?
那两行背影正如一滴滴淡化在水的的墨滴,逐渐散了痕迹。
墨染清水,雁过无痕。
……
“倒没想到,你还与他们有这么一段缘分。”宋立言见方誉云噤了声,拿着把扇子点着手心,“后来呢?你当真把武功心法光明正大地交出去了?”
方誉云目光晦暗不明,只是指尖微微收紧,“嗯。”
“这倒和外界传言不太相同,”宋立言眯眼笑了笑,“有传言说你是天御宗长老亲手培养起来的弟子,那叫一个‘宝贝’呢。据说啊,长老还将自己的独女许配给你了?”
方誉云冷笑,目光瞥向倚在一旁的宋立言,暗暗咬牙道,“宋立言,交换情报是需要一些代价的。”
“哦?是我戳到你难过的点儿了?何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解决了方才的燃眉之急,宋立言仍是那副不着调的模样,“要我说,倘若是有婚约在身的话,还是和我家小师妹保持距离的好。”
“宋师兄懂得不少,不知这婚约一事,又是从何处听来的?”方誉云的眼底似浸了几层霜般,愈发冰冷。
宋立言倒不以为意,只悠悠道,“看来有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呀!算算日子,似乎等这青锐会已结束,也到了邱久久的及笈的日子了?”
宋立言玉扇一开,遮住了自己咧开的笑容,徒留一双狭长的眼眸滴溜溜的转,“不知道你可有什么准备呢?”
传言里的方誉云,倒和眼前的这位自顾自回忆儿时故事的人不太一样。按照他的自序而言,方誉云可不该是一个牙尖嘴利,对谁都一副不近人情的欠揍模样。
更何况记忆是会被美化的,相信一个人的回忆,无非就是给回忆蒙了一层谎言。
不对。传言中方誉云可是天御宗长老收养的义子,但对于他被收养前的经历确实一片空白。可倘若按照他的自述,方誉云应当是儿时便认识弓长夭和那个所谓的“师父”的。
难不成,这就是他要报的恩?亦或者,这就是他口中所说,对当年的事“知道一点”?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倒是如此关照我。”方誉云不冷不淡道,“至于婚约……邱小姐于我有恩,仅此而已。”
“哦?有恩?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欠了这么恩情,也不知道原来方誉云竟然是一个如此知恩图报的人。”宋立言轻嗅鼻尖,似乎闻到了八卦的味道,“凡事都要讲证据,你说的这些故事,我既不关心,也无从考证。至于你认为我关照你——那倒不必自作多情。我一路跟来,只是因为我需要盯着姚芊漱。”
“盯着她?”
“姚芊漱自从进了齐云寺后,便由我一人负责监管她的生活起居…这也是师父留给我的任务。”
“为何要监管她?”
“也许是因为,师父知道她是弓长夭的女儿吧。”
背上的姚芊漱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不安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
弓长夭的女儿啊……
似乎只要一想到那个夜晚,方誉云的胸膛偏左的地方便会隐隐作痛。
如果十年前没有那一场灾难,这一切会不会又不一样呢?仔细想来,是否又怪自己太迟钝,没有意识到那晚看到的争吵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挣扎呢。
危机逐步靠近,江湖众人都嗅到了事情的转机。弓长夭高调现世,那这十年间,她又在何处,干了些什么?
她为何要在这个时机选择出现在青锐会?只是为了带走姚芊漱吗?
望向怀中熟睡的脸庞,那小时候灵动活泼的少女,此刻却安静的宛如瓷娃娃般珍贵、易碎。冰凉的指尖抚过身侧沉睡的面庞,冰的怀中人微微一蹙眉。
如果上天给予了他一次生命中惨痛的分别,却又给了他一次意外的相逢。那这,是否就是上天对于他的额外的嘉奖呢?
好痛。
刹那间,脖颈间的痛感仿佛瞬间实质化,恍若针扎般的刺激从皮肉间钻入肌肤,下一秒,便是汹涌的热意从颈侧流出。
怀中的姚芊漱瞬间扑起,她的双臂紧紧环绕方誉云的脖间,尖利的牙尖瞬间没入他的皮肉。
“芊漱!”宋立言单掌握向她的下颌,一手执扇,扇尖用力一点,卸了她的力。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山洞内的每一个空隙,怀中人一空,方誉云望向姚芊漱,鲜红的血从她的唇角沾染到颊边。
她的目光从他的眉间游离到他的唇间,再往下,又走到了比唇红还要艳的脖间。她的表情似还未餍足的兽,正虎视眈眈地盯向他脖间的血。
她嫣然一笑,不似儿时般娇憨可爱,不似初见是倔强倨傲,而如午夜游行的魅鬼般,徒增几分诱人的妩媚。
“拦住她,不能让她再沾上人血!”宋立言单手挡在方誉云面前,手中摇扇一开,“师父当年让我日日监视她,倒是提过这种状况,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都安然无事……怎么偏偏在今天……?”